■湖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院長 楊翠芳
謹防親子真人秀節目對未成年人的傷害
——《爸爸去哪兒》熱播的冷思考
■湖北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院長 楊翠芳

《爸爸去哪兒》是湖南衛視從韓國MBC電視臺引進的親子戶外真人秀節目,由導演謝滌葵及其團隊聯合打造。這檔名人親子戶外真人秀節目聚焦父子(父女)親子關系的體驗,五位明星爸爸跟子女72小時的戶外體驗,單獨照顧子女的起居,共同完成節目組設置的一系列任務。《爸爸去哪兒》第一季節目于2013年10月11日播出,林志穎父子、王岳倫父女、田亮父女、郭濤父子、張亮父子組成嘉賓陣容,第二季節目于2014年6月20日播出,吳鎮宇父子、黃磊父女、陸毅父女、曹格及其兒女、楊威父子參與節目。這幾組明星父子(父女)、萌娃帥爸組合按照節目組的設置進行農村放羊、野外爬山、上船捕魚、采摘體驗、生存挑戰等等活動。
作為中國首檔大型明星親子生存體驗真人秀,《爸爸去哪兒》以全新面貌推出,迅速搶占娛樂節目的大部分市場,播出后獲得了極高的收視率,打敗了無數的綜藝節目,引起全國范圍內各個年齡層次觀眾的追捧,成為近年來綜藝節目中的龍頭老大、風靡一時。關于收看這檔節目所引發的親子教育大討論、父親在子女教育中不可替代的作用與影響的話題等也被人們屢屢提及。
本文所要討論的是很容易被人們忽略的問題,那就是在該節目熱播的背后,所引起的對孩子成長過程中的負面影響和隱性傷害。這種傷害因其隱蔽、非顯性、間接性,不易被及時察覺與發現,應引起社會公眾尤其是教育界的關注和深思。
從2005年湖南衛視的《超級女生》引爆熒屏開始,真人秀似乎和表演選秀型的節目緊密相連,熒屏上充斥的永遠是為夢想而戰的選手、挑剔苛刻的評委、繁雜雷同的賽制和為博收視率的惡性炒作,觀眾迫切地期望能在熒屏上看到一些真實、溫馨、真情流露的節目。正是在這樣的媒體語境下,《爸爸去哪兒》應運而生。節目主打親情牌,用實情實錄代替虛假炒作,用輕松幽默的話語代替凄慘可憐的“比慘”故事,用父子(父女)間的溫馨互動代替競爭激烈的殘酷賽制。這樣一檔溫暖的親子真人秀節目讓觀眾耳目一新,同時也給熒屏吹進了一股清新之風。
《爸爸去哪兒》這檔親子真人秀節目中,孩子無疑是主角之一。孩子們的“萌態”、“萌語”全無矯揉造作的成分,無論是在鏡頭前哭或是笑,都是他們真實情緒的表達。這也是這檔節目能夠打動無數電視觀眾的重要原因。但細究下去,這些都僅僅是表象,節目背后的一組數字頗能說明問題。
節目播出后,據央視索福瑞CSM數據調查,無論是觀眾構成還是集中度,欄目25~34歲的觀眾群都尤為突出,占比達到37%,集中度達153%,而4~14歲的觀眾構成只占5%。這一組數字說明,觀眾是成年人。當親子真人秀節目所滿足的是成年人的娛樂需求、或成年人的受教育需求之時,孩子便成了節目中的一個“道具”,淪為“把玩”、“被看”的對象。在電視屏幕上,大人們閑極無聊之時,把童趣無邪也作為了一種娛樂,童趣也在其中漸漸變味。
湖南衛視在《爸爸去哪兒》第二季中關于節目內容的有意無意的透露、為博觀眾收視而發的沒頭沒尾、故意吊人味口、引發誤會的宣傳片,都有炒作嫌疑。從深層次分析,我們仍然能看到孩子們被拉入到成人社會的游戲規則之中,兒童天性的流露并不完全處于自然的真實狀態當中,而是受到節目意圖、觀眾期待、社會文化等多種因素的制約。
雖然《爸爸去哪兒》是親子真人秀節目,一直強調兒童是節目的主體,但節目從制作到播出都是成人占據主導權,不過是成人游戲,其中兒童主體參與的多少,最終仍然取決于成人。無論是游戲規則的制定還是任務難度的設置,都是以成人為主導的。
在尊重實際拍攝的前提下,這檔節目加入了后期的加工處理。除了剪輯之外,節目還通過配圖與字幕的方式增加笑點。也就是,節目進行了后期“再制作”,跟“原生態”的兒童節目展示有天壤之別。
“電視節目可以提供消遣和娛樂,能夠幫助人們逃避日常生活的壓力和負擔,帶來情緒上的解放感”,關于電視與娛樂的關系,尼爾·波茲曼指出“娛樂是電視上所有話語的超意識形態,”“不管是什么內容,也不管采取什么視角,電視上的一切都是為了給我們提供娛樂。”美國傳播學者賴特更是明確地指出,娛樂功能是大眾媒介傳播功能中最為顯露的一種功能。《爸爸去哪兒》在類型上,屬于綜藝節目,主要作用就是為觀眾提供娛樂。
明星爸爸們本來就各自擁有大量的“粉絲”,隨著節目的開播,又出現萌娃娃的“粉絲群”,在收看的過程中,尤其是《爸爸去哪兒》第二季的熱播,觀眾通過微博、微信等方式對孩子們的表現進行品頭論足,各個“粉絲團”相互掐架,大打“口水仗”。比如“貝兒偷錢”“多多告狀”“姐姐太丑”“費曼學校被曝光”“楊陽洋脾氣大”等等,幾乎每個孩子都被觀眾或者網民攻擊。孩子是無辜的,哪怕是過度喜愛、關注哪個孩子,是哪個孩子的鐵桿粉絲,這種“過度”關注,其實也是對孩子的傷害。所以,2014年8月29日,五位爸爸不得不發表聯合聲明,發表《微博靜默——五位老爸的態度:以沉默之名守護愛》的長微博,表示“不實的報道,虛假的宣傳,斷章取義的呈現與曲解,虛擬世界中真實卻無情的鬼影般的暴力語境,傷害著完全不知的孩子們”,決定采取一致行動,暫停更新微博,“我們不是玻璃心,但也不是銅豌豆。我們只是愛孩子的父親,愛家庭的男人。面對無聊,我們選擇沉默;面對暴力,我們選擇沉默;面對歪曲,我們選擇沉默;面對險惡,我們選擇沉默。我們選擇沉默的方式來回應和對抗”。他們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以示對孩子的保護和對網絡暴力的抗議。
節目流行之后,鋪天蓋地的廣告贊助也引起了觀眾的討論。從最開始的九九九小兒感冒靈和青蛙王子兒童用品,到后來的汽車、箱包、服裝、食品飲料等等,各類廣告都充斥著觀眾的眼球。
節目中,五對明星和孩子幾乎都是名牌服裝,如此做派不僅帶動了該品牌的關注度,更是被眼尖的商人發現,紛紛在網上推出了同款裝扮等。在淘寶上搜索發現,與“爸爸去哪兒”相關的寶貝竟然高達2.82萬條,與“爸爸去哪兒同款”相關的搜索結果有1.09萬條,如此高的關注度,令人矚目。
2014年春節賀歲片的黃金檔,各大院線推出了一部“不像電影的電影”——《爸爸去哪兒》,雖然延續著熱熱鬧鬧、皆大歡喜的場面與氣氛,卻是一部完全的商業運作產品。更令人稱奇的是,這部電影只花了五天就拍攝出來,從開拍到上映只有一個月時間。追根究底,跟電視上的《爸爸去哪兒》沒有太大區別,只不過情節更加完整緊湊而已。這樣一部完全的商業運作產品,雖備受爭議,卻在2014年春節檔期創造了令人咋舌的高額票房:截至2月7日,上映僅8天的《爸爸去哪兒》票房正式宣布突破五億元。
另外,植入廣告也一直是該節目備受爭議的焦點。從一開始的“零差評”到最后觀眾頻繁吐槽,植入廣告越來越頻繁,以致喧賓奪主,據網友觀察,疑似有十幾個之多。有觀眾質疑節目的廣告痕跡越來越濃、節奏變慢、笑點減少。這直接導致節目的收視率降低。收視率降低就是觀眾對植入廣告的無聲抵抗。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植入的廣告并不是都緊扣故事的發展、情節的推進,而是“為廣告而廣告”,顯得畫蛇添足。而且,廣告內容與倡導的生活方式并沒有對孩子們的成長起到應有的引領與導向作用,反而讓人產生逆反心理。這種商業化的運作方式,已經與孩子教育的去功利化相違背。
《爸爸去哪兒》的嘉賓陣容強大,明星與“星二代”的物質生活都不同于普通人。他們身著名牌,出行有豪車接送。明星家庭住所裝修豪華,生活用品高端大氣,星二代擁有漂亮的房間、好看的衣服鞋帽、大量的可愛玩具。對于普通受眾來說,這些都是他們向往但是沒有的。觀眾在觀看節目的同時,心理上會受到打擊。
在這檔節目中,嘉賓的選擇范圍局限于明星與“星二代”,觀眾看到的是他們優越充裕的物質生活,“星二代”的幼兒園園費一年高達8萬,張口就能說流利的英語。在當今中國,更多的兒童生活在農村,他們的生活不被了解,也缺乏應有的關注,是城里的孩子無法觸及的。但不能無視的是他們也有多彩的童年,他們也渴望展示自己,這些卻都被人們遺忘和忽視了。
當下處于轉型期的中國社會,貧富差距日益嚴重,社會階層固化的現實也引發社會各方憂慮。2014年9月8日,《深圳特區報》等各報紙以《深圳東莞未成年人中流動人口占比超60%》為題的報道再次引爆公眾輿論。社會分化形成諸多利益群體,利益相對被剝奪的弱勢群體很容易對強勢群體懷有敵視或仇恨心理,“仇富”、“仇官”現象突出。當弱勢群體將自己的不如意境遇歸結為獲益群體的剝奪時,就會引起社會心理嚴重失衡,社會就潛伏著沖突的危險,從而造成社會嚴重的不和諧。
當《爸爸去哪兒》中的“星二代”闖入農村后,農村真實的景象將他們嚇呆了,道路泥濘、房屋破敗、燈光昏暗,與他們已有的生活環境形成巨大落差,他們哭著問“爸爸,農村為什么是這樣的啊?”大哭著要離開,甚至不肯進屋子。他們不愿意短暫居住的地方,卻是貧困兒童長期居住的場所。
在參加節目之前,這幾個孩子從未干過體力活、家務活,當這些城里來的孩子在節目中笨手笨腳地學著洗手絹洗衣服時,農村孩子卻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僅自己照顧自己,有的甚至早就承擔了跟年齡不相稱的勞作。鏡頭中的農村孩子選擇躲閃回避,顯得怯生木訥。在現實生活中,他們普遍感到自卑,不愿與人交流。
節目拍攝地點大多選擇的是貧困山區,這些地方存在大量留守兒童。他們的父母特別是爸爸多數外出打工,一年甚至幾年才會回一次家。對于留守兒童來說,與爸爸相處的機會少之又少。在嘉賓們帶著孩子以親子旅游的形式四處玩樂,父子(女)之間相處融洽的時候,這些兒童也在盼望著能夠與父母團聚。
兒童尚在成長和接受教育的過程當中,心智還不太健全,熒屏之外的農村孩子在收看到該節目的時候,或多或少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傷害。親子真人秀節目在帶給人們歡樂,展現城市生活美好的背景下,把一群城里孩子放到鄉下,凸顯環境變化帶來的差異,形成了接受上的反差和鮮明的視覺沖擊力,在娛樂大眾的同時,卻凸顯農村、弱勢群體生活的無奈與悲哀,也給農村孩子心理上帶來無形的傷害。
作為現代最具影響力之一的傳播媒介,電視對未成年人具有不可低估的塑形功能。從事少兒元素節目制作的電視節目承擔著促進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設的重要社會責任,如何做好親子真人秀節目,充分開掘少兒元素的植入和運用,既滿足公眾的娛樂需求,也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應成為我們不斷思索和探求的新課題。
責任編輯 向保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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