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怎么還不回來

呂鳳茹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一個家庭，從幸福到不幸是巨大的落差，從不幸的打擊中站立起來找到方向重新向著幸福進發是漫長的過程。

2008年5月中旬的一天，趙民和妻子高宇新發現兩歲的女兒大小便失禁了，起初，他們以為女兒受了驚嚇并沒在意。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不但沒有好轉，還發現女兒不愛說話了。想吃西瓜拿不到，就拉媽媽的手示意媽媽拿給她，也不說“我想吃西瓜”。

那個一個月前還用稚嫩的聲音背《三字經》的小姑娘不說話了，那個摟著媽媽脖子將小臉蛋貼在媽媽臉頰表示親昵的“小天使”不理人了。趙民夫婦帶女兒去公園玩，“丟下”她躲在一旁觀察，女兒若無其事地玩著，一個小時過去了，也不知道找爸爸媽媽。

女兒的狀態就像自由落體一樣，不但無法停住，還在加速下跌。趙民夫婦深感無法把控的恐懼，趕緊帶女兒就醫。6月11日，那是他們永遠銘記在心的日子，一紙診斷書，無情地宣告了他們不愿相信的結果：自閉癥。

“三翻六坐八爬”，女兒的哪一步發育都沒落后于人，從叫“爸爸媽媽”到主謂賓一項不缺的整句表述，孩子的語言能力可以說是超前的！為什么突然就這樣了？是不是誤診？于是，夫婦倆抱著熱切的希望帶女兒跑更權威的醫院，第二家，第三家，不同的醫院，診斷的結果卻完全相同。并且，醫生告知，自閉癥目前還是醫學難題，全世界尚無完全治愈的病例。

對于任何父母，這都是難以承受的打擊。深夜，趙民夫婦看著熟睡的女兒，多么希望這是一場夢啊。高宇新哽咽著問趙民：“明天早晨，太陽升起，一覺醒來的女兒，還會是以前那個健康活潑的女兒。是不是？是不是？”趙民握著妻子的手，連連說：“是的，是的。”可是，無情的現實卻是連這樣的夢都不讓他們做完整。女兒下半夜就醒了，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又入睡。這，也是自閉癥的一個表征。

對于突然變故，只有兩種選擇，懦者轉身逃避，勇者挺胸向前。趙民和妻子無疑是后者。他們咨詢了許多專業機構，分析了大量信息之后，針對女兒的病情，做出了如下決定：第一，作為母親，高宇新辭職回家專職陪護女兒；第二，積極尋醫問藥與康復訓練同步進行；第三，全部心血和感情投入到女兒身上，不考慮生第二個孩子。

做出決定不易，執行決定很難，在遇到新情況新問題時仍然堅持決定更難。7月，高宇新辭掉了證券公司的高管職務，10月，女兒開始了在康復機構的行為干預和矯正治療，他們將家從市里搬到了通州的農村。為此，趙民每天上班路上要花費2個多小時。時值金融危機爆發，趙民所在的人民銀行金融穩定局承擔了大量的危機應對和處置工作，加班加點成為常態，趙民每天早起晚歸，其中的辛苦不言自喻。

租的房子沒有暖氣，他們只能靠電暖氣取暖，康復訓練不僅在機構進行，回到家還要嚴格地按著計劃接著做。教女兒認識蘋果，學會要用三天時間。女兒沒有泛化能力，在這個場合教她叫“阿姨”，換了個場合她就不知道了，還要教。艱苦，勞累，這些還不算什么，最致命的是看不到改觀，不知道等在前面的是什么。

為了防止孩子越來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專家建議養小動物。趙民買來了一只小雞讓女兒喂養，小雞不知饑飽，第二天就撐死了。趙民拎著死掉的小雞到樓下去埋，天正下著雨，這個碩士研究生畢業、剛過而立之年對生活和事業都有著美好規劃的漢子，此刻的心里寫滿了“絕望”，妻子放棄了事業，精力全部給了女兒，自己將工作之外的所有時間用在女兒身上，可是，卻依然看不到一絲亮光。自從成年就沒流過眼淚的他再也挺不住，失聲慟哭，淚水和著雨水一起在臉上流淌。

可是，擦干淚水回到家，他目光堅定，依然是這個家的天。他和妻子一起四處打探醫治信息，不放過一次機會，將女兒的檢測報告寄往美國進行診斷，把孩子的頭發寄往日本進行檢測。2010年，當得知香港有一家醫院能診斷自閉癥是否由腸道菌群引發時，便立刻聯系前往診治，但結果是女兒的腸道菌群正常，發病原因依然不明。

每一條醫治的線索都讓他們滿懷希望，但每一次的結果又都復歸失望。急過腦過痛過苦過，最終依然理性地接納、積極地面對：發病原因不明就不用藥，這可以說是“科學決策”；康復訓練盡管成效不大也緩慢，但還是要堅持，這意味他們的努力付出要一如既往；女兒一定要接受融合教育，無論如何要上普通的幼兒園和小學，而不是專門的機構和培智學校。夫婦兩人一人對內，一人對外。高宇新陪女兒做康復訓練，閱讀有關書籍，向專家請教，和患兒家長交流，幾近成為專家。趙民負責托關系找朋友聯絡幼兒園，看起來比高宇新的任務整齊單一，可做起來卻十分艱難。一家又一家的幼兒園，在得知他們女兒的情況后，無一例外地“拒收”。眼看著女兒早就過了入托年齡，依然由母親全天候陪著在專業機構接受著專業培訓，沒有機會和普通的小朋友一起過集體生活，趙民真是心急如焚。最終，還是組織出面協調，將女兒插入了與機關有關系的一家幼兒園的中班，但每天只能上半天。可這已經讓趙民夫婦非常感動了，這是女兒與普通小朋友一起學習生活的機會啊！

在訓練機構，女兒與其他小朋友相比沒什么特別之處，可在幼兒園，女兒各方面都相差很多。那一次公開課，趙民是懷著興奮的心情去參加的，他太想看看女兒和小朋友在一起的情形了！可是，一進教室他就感到了心酸，沒有小朋友愿意和女兒一起玩游戲，她被冷落在一旁。老師叫女兒回答問題時，女兒剛站起來還沒開口，就招來了小朋友的哄笑。

這是女兒融入社會必須付出的代價，趙民和妻子總能在難過之后重新積聚力量，在短暫的動搖之后更加堅定。五年來，他們的家搬過好幾次，每次都是為了方便女兒訓練和上課；五年來，他們一有假期就帶女兒出去玩，目的是讓女兒更多地接觸社會和自然。五年來，他們犧牲了所有的娛樂時間，始終與女兒相依相伴。

生活的重負，沒有絲毫影響趙民的工作。他致力于維護金融和社會穩定，在銀行業風險監測與評估、金融風險處置、應對金融危機等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在任務繁重時，他不僅加班加點，還主動放棄年休假，僅2013年加班就達57天。他先后獲得人民銀行“青年崗位能手”“優秀黨員”等稱號，還榮獲了化解金融風險突出貢獻獎。妻子辭職在家專心照料女兒，讓他特別放心，但工作之余，他還是竭盡全力替妻子分擔，一起去上家長培訓班，早晨送孩子上學，晚上回家陪孩子做功課、玩游戲。他擔心妻子脫離社會過久，鼓勵支持她每月有幾天到朋友開的公司做財務工作。而作為妻子的高宇新也努力承擔著一切，盡量不讓丈夫分散精力。去香港診治時，女兒才四歲，為了不影響丈夫的工作，她一人帶著女兒提著一只大箱子，人生地不熟地經過了四天的輾轉。事后講起，自己都驚嘆當時的勇氣。

都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對于自閉癥，應該是百倍努力一分回報。目前，趙民的女兒正在普通小學上二年級。以前，趙民擁抱女兒，女兒兩臂松松地垂著，沒有一點兒回應。這幾天早晨送女兒上學，趙民伸出手來，女兒已經有意識去牽了。更讓趙民和高宇新激動的是，晚上趙民加班不回家，女兒會主動問媽媽：“爸爸怎么還不回來？”這說明她感到了需要和想念，這對患有自閉癥的孩子是非常難得的。

女兒的一點點進步都會讓趙民和妻子幸福很長一段時間。趙民說，生活改變了他許多，女兒教會了他許多。他和妻子在磨難中獲得了成長進步，他們的心態平和了，心胸開闊了，更加理解他人包容他人，更容易獲得滿足和幸福。現在，他們的第一目標是女兒能自理，第二目標是女兒能自立。為此，他們夫婦相攜相扶帶領著女兒一起向著希望前行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