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曙林
80年代初期,大多數人還是使用黑白膠片,為什么您的《八十年代中學生》(以下簡稱《中學生》)里絕大部分都采用了彩色膠片?是希望通過彩色照片來記錄下更豐富的信息?
A:攝影術發明初始就是黑白的,而且可以自己在暗房控制后期操作,這種方式也許更符合人們對“藝術”的認定。進入彩色時期后要通過機器沖洗,可能大家就會覺得這不是藝術了,美國現代彩色攝影之父威廉·埃格爾斯頓的作品,最初也是受到亞當斯、弗蘭克等攝影大師的斥責,但現在看來,卻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
我之所以用彩色膠片比較多,一是因為家庭條件允許,我從1969年開始拍照,第一張彩色照片是在1975年,用的代代紅膠卷。那時我一個月工資45塊錢,而一個燈光反轉片就需要67塊錢,加上沖洗費差不多需要100。二則是因為我1979年調到煤炭研究院后,工作就是拍幻燈,大量使用彩色反轉片來翻拍一些東西,常常會從36張膠片里,擠出那么一兩張來拍自己喜歡的。那時,除了《人民畫報》、中新社少數幾家外,少有記者用彩色的,遇到重點項目才能批幾個彩色膠卷,拍回來還得檢查、數片子、入庫登記。
有一張照片(見右圖),畫面整體偏藍色調,那是因為我平時都用燈光片進行室內翻拍,當時一卷還剩了一兩張,因為急著沖洗,所以趕緊到學校去拍攝,結果就出了那種效果,反倒還有了一種味道。
所以說,“好”常常是一種感受。無論是黑白還是彩色,都是你要說話的方式。
說到“感受”,看那個年代的攝影作品,多是實實在在地展示一個情節、故事,而您的畫面卻是更多地傳遞出一種自我感受和氣息,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體現?
A:攝影人不能總是被具體的事情抓著走,跳出情節是我拍攝時的努力方向——掐頭去尾、把故事打碎,才能進入場景。盡管沒有故事,但觀者卻被一個黑洞吸引進去了。
舉個例子,有那么多人在拍西藏,為什么呂楠的西藏會那么打動人?這個專題他拍了8年,剛到西藏時他會有感覺,但到了能把這種感覺拍出來,卻需要一個漫長的感悟和發現的過程。我的拍攝也不是一開始就很順利,第一個學期都不知道怎么下手。一次次花大量的時間去尋找、去耗、去試著進入他們的世界。找的過程就是轉化的過程,才能把靈魂的東西“提”出來。有時,攝影不是靠思維,而是靠感覺。
您的這種感覺是怎么被發掘出來的?
A:琢磨,看。
70年代初期,我最喜歡看《人民中國》——一本對外期刊,在那里你會看到外國人拍的故宮、北海、人……和我們拍的就是不一樣,那些畫面讓我有了一種新認識。
另外,小時候,父親經常帶我到自然山水中去,和那些戴著羊毛肚手巾的人接觸,小時的經歷養成了我這種接地氣的習慣,而不是整天憋在家里研究器材。
對于攝影,需要有一種“愛”,就像那些斗蛐蛐的人,鉆到那里面,投入、癲狂、瘋子般的狀態。否則,你可能看到了某個瞬間,卻會因為覺得不值得拍而錯過。
作為“四月影會”的成員,當時對攝影的討論和思考是否也促使您有意識地思考、創造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A:粉碎“四人幫”之后,大家都希望多從藝術本身來汲取營養,“四月影會”第一次展覽約170幅照片幾乎匯聚了當時所有的攝影藝術門類:畫意、擺拍、觀念、后期……真正的百花齊放,而且都很有攝影師的風格在里面。我去了6、7次,每幅照片我都寫心得,把它的優點榨干,批判它的不足。
經常有人說:“如果我生在80年代,我也能拍出好的《中學生》!那個時代多浪漫啊……” 其實,沒有不好的時代,只有不好的手藝。在拍《中學生》之前的經歷以及所見所聞,決定了我是否能拍出這樣的《中學生》。
作品中的學生總是有著一種向上、蓬勃、甚至圣潔的氣質,這是他們的真實狀態嗎?還是因為面對鏡頭會刻意表現?
A:攝影總是在尋找在發現,里面肯定有作者自己的東西,這是毫無疑問的。
至于我所拍攝的北京171中學,學生的家長們多數文化水平較高,家境較好,學生平時接觸的東西比較開闊,也許這種修養和視野造就了他們身上的一些氣質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