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憲民
這次為了專題需要,我們特別選用了您拍攝于上世紀60年代的幾幅作品,當時像您這樣的職業攝影師的工作狀態是什么樣的?
A:這次選用的幾幅照片都是“文化大革命”前拍攝的,大概1963、1964那些年,那時講攝影是為政治宣傳、為社會主義建設、為黨服務,但同時也提倡要深入生活、拍攝普通生活。當時我在長春電影制片廠學習攝影,大家稱攝影為“創作”,于是我就到幼兒園和學校去拍了一些孩子的畫面,比如教育孩子愛勞動、講衛生的畫面,比如學雷鋒、學王杰做好事、談理想的畫面,那時專門到幼兒園拍孩子的還真不多。從畫面上、從攝影語言的角度來說,那時就已經開始走向“擺拍”模式,主張用燈光、反光板來營造好的光效。后來這種擺拍之風到“文革”期間可以說是登峰造極。說實在的,那個時代我確實拍了很多假大空、極左的一些東西。
在那樣的大環境下,在完成了拍攝任務之余,會不會有一些自己獨立的拍攝想法?
A:完全沒有,如果說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深入生活來拍,那就是假話。那個時代你不會存在自我意識、自己的觀點,不存在另外一種拍法,也不可能有多種多樣自由活躍的拍攝思想。
那個時代,不擺拍反而不真實、不正常了。
那些畫面雖然是擺拍的,但卻是“不真實的真實”,“不真實”是說那個畫面確實是攝影師為了追求完美的效果而對現場進行擺布、擺拍。“真實”,是說畫面上反映的內容確實是當時人們生活的真實狀態。那時雖然擺拍,但也反對無中生有、捏造事實。
您后來拍攝的黃河系列以及北京系列里也有很多關于孩子的畫面,這時的拍攝會有什么不同?
A:和六七十年代相比肯定不一樣了,那時為政治服務完全是歌頌性質的拍攝,而后來則是時代與社會變革的一種記錄。
我人生的兩大轉折—— 第一次是1964年到長春電影制片廠工作,第二次是1978年到北京來工作,那時看了大量國外攝影師的作品,還曾陪同法國來的攝影師一同拍攝。從他們的拍攝中我看到攝影要記錄真實生活,并且不能干涉拍攝對象。但是要是說思想徹底解放,是到了80年代末,開始以黃河作為我拍攝主題的時候。
孩子是攝影人所面對的一個很大的人群,是一個社會組成部分。紀實攝影不可能拋開這個人群。中國需要堅持記錄社會的攝影者,應該在生活中抓取孩子的活潑天真的狀態,而不是那種簡單的看鏡頭、舉剪刀手、喊茄子。
這種擺拍除了出于政治宣傳需要外,是否也和當時膠卷等物資匱乏有關系?能否客觀地評價下那個年代的攝影對后來的影響?
A:那時都用祿萊雙反相機拍攝,會自覺地不去浪費膠片,一個畫面最多拍兩三張,一般只拍一張。為了達到完美的效果,必須要帶著閃光燈、反光板等附件。那時的閃光燈國內還沒有制造,都是德國進口的帶著電瓶的那種。
那時就叫藝術創作,追求的就是達到最美,當時我這幾幅照片還差點在《中國攝影》雜志上刊登,后來因為“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就沒有刊登。通過那時的雜志可以看到,那階段的照片基本也都是這個模式。
那時對畫面形式感的追求其實也對后來紀實攝影的拍攝有很大益處。當時拍攝時對背景的處理、光線的處理都很完整,會把自己頭腦中的構圖加注于畫面,今天的紀實攝影不僅僅是要拍下來,也應該要講究攝影的語言,你的作品要有“懸掛性”(能不能掛到墻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