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路局長的尋租平臺

張慧

偵查機關從馬俊飛位于呼和浩特和北京的住宅中，查獲的現金包括人民幣8800萬元、美元419萬、歐元30萬、英鎊2萬、港幣27萬、黃金43.3公斤。減去可查明來源的受賄款外，仍有6300萬元的賄款不能說明來源

在業內人士眼中，隨著內蒙古呼和浩特鐵路局院副局長馬俊飛的宣判，2014年春節過后，可能會迎來呼和浩特鐵路局窩案的集中“審判季”。在鐵路系統反腐風暴中，呼和浩特鐵路局先后有曾任或現任的兩位局長、三位副局長落馬，備受外界關注。近日《方圓》記者獲悉，呼和浩特市鐵路局原局長林奮強于2014年2月被衡水市中級法院以受賄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此前，2013年12月底，馬俊飛因為受賄罪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河北省衡水市中級法院一審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宣判那天，偌大旁聽席上的人很少，其中包括馬俊飛的4名親屬和同事。馬俊飛面帶微笑，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據辦案人員介紹，馬俊飛之前是一直心事重重，惶惶不安，經過了很多思想斗爭后，才主動交代了受賄上億元的線索。據檢察機關統計，馬俊飛在呼和浩特鐵路局副局長任期內共受賄269次，平均每兩天就要受賄一次。這也算是創造了鐵路系統貪腐案子中的另一項“受賄最頻繁”的紀錄。

鐵路發家史

現年46歲的馬俊飛出生于內蒙古，他的家庭沒有任何鐵路系統的背景，就是憑著刻苦用功，馬俊飛考上了蘭州鐵道學院（現蘭州交通大學）。該校曾是鐵道系統內有名專業院校，培養了一大批鐵路技術專家和企業家，如中國中鐵股份有限公司的總裁白中仁以及萬科的總裁王石。

馬俊飛大學畢業后，從鐵路的基層工作干起，最開始干的是扳道工。有時候冬天半夜里到鐵軌上例行檢查，天氣異常冷，身體都動彈不得。

艱苦的工作環境中，馬俊飛仕途順暢。2009年8月，年僅42歲的馬俊飛被任命為呼和浩特鐵路局副局長，分管鐵路局運輸生產工作，掌握鐵路運量的分配大權。由于時任局長林奮強對馬俊飛很賞識，把很多業務都交由其處理，馬俊飛成為實際上的二把手。

馬俊飛在呼和浩特鐵路局的工作生涯，也是內蒙古以能源驅動經濟的高速發展期。特別是鄂爾多斯等蒙西地區，因大規模煤炭開采，一躍成為重要的能源基地。但“煤是挖出來了，著急運不出去，堆在那兒，品質又要降低”。貨運能力不足是很多煤炭企業發展的瓶頸。

由于過去內蒙古一帶鐵路設施不夠完善，內蒙古鐵路運輸能力幾乎一直處在飽和狀態。因而，關于鐵路運力的調配一直處在“計劃”審批狀態。用車單位要用鐵路運輸貨物，需提出請求，由鐵路局在既定的“計劃”之下統一調配車皮。

據了解，從申請到最后分配車皮，用車單位需要經過申請月度運輸計劃、入圍鐵路局“月計劃”、拿審批編號、報運輸車調度等過程。

在派發車皮的過程中，人為操作的空間非常大。特別是身處鐵路局的領導崗位，運力分配幾乎由其說了算。馬俊飛的尋租平臺就是整個呼和浩特鐵路局管轄內的貨物運輸分配權。同樣的腐敗也發生林奮強身上。相關報道稱，林奮強在任4年內的主要貪腐行為，也正是操控鐵路車皮計劃。

269次受賄

因為手握鐵路運輸分配大權，加上性格溫和好說話，馬俊飛一上任副局長就成為眾多能源企業拉攏的對象。大部分行賄公司均在馬俊飛上任之初便搞定了關系，行賄方式大多為現金。

當年9月，馬俊飛上任副局長不到一個月，內蒙古匯能集團通匯煤炭經營有限公司副總經理便找到他，希望為其企業提高鐵路計劃的兌現率。趙某給的好處是每月送馬俊飛5萬美元。直至案發前的兩個月，該公司按時按量向馬俊飛支付賄款，次數高達20次，共計100萬美元。

馬俊飛只要隨便“關照”一下，往往就能給企業帶來巨大利益。但這種關照很多是一次性的，因此很多企業是多次行賄，采取細水長流的方式，比如內蒙古三鼎恒藝煤炭運輸公司的承包人李某分10次送了370萬元；石家莊千禧源物資經銷公司總經理鄭敏麗分14次送了330萬元。包頭市九峰情鴻鑫煤炭公司分16次支付330萬元、北京華匯通物流公司分18次支付420萬元。

有的企業負責人跟馬俊飛先前就很熟悉，往往花重金一下子收買馬俊飛，比如內蒙古蒙泰煤電公司派其總裁助理分四次向馬俊飛支付了600萬元的賄款。還有的公司只送黃金，如上海中能電力燃料有限公司等。

馬俊飛明白，鐵路運能本身是一個定數，不能一直給某個企業無限的滿足率，否則會使其他企業的利益受損，進而留下“得好處”的破綻甚至產生糾紛。馬俊飛在任副局長之前，呼和浩特鐵路局請車兌現率（既用車企業實際獲得車皮數/用車企業申請車皮數）在10%-50%之間，也就是既不能百分之百滿足一家企業的需求，但也不會一輛都不批準。因此，馬俊飛的策略是，即使收人好處后，也只做部分的微調，盡量將車皮的兌現率維持在以前的水平。比如，通匯煤炭經營有限公司負責人證實，2009年9月至2011年5月，他向馬俊飛每月行賄5萬美元，雖然送錢當月效果就立竿見影，但鐵路計劃兌現率也僅僅提高15%。

對于那些沒送錢的企業，馬俊飛也會每月批準兩三車，正是這種平衡性做得好，馬俊飛對某些企業的特別“關照”幾乎沒被察覺。

有的企業把對馬俊飛的行賄當做運輸煤炭必需的成本，比如內蒙古富鑫煤炭運銷有限責任公司的策略是，從2010年起每噸煤收益提2元左右協調費，用于打通鐵路局內運輸部門的。包頭市陸合煤焦運銷有限責任公司曾向馬俊飛行賄20萬元，這些錢是公司根據市場行情設立的每噸1-3元不等的發運費用，并用正規發票報銷。

還有的企業為了獲得長久并且比較高的車皮兌現率，想到一種激勵的行賄手法，他們干脆把自己的利益和馬俊飛捆在一起。比如，內蒙古怡和能源集團有限公司的行賄方案是，車皮兌現率50%以上利潤的一半歸馬俊飛所有。就這樣，他們共14次向馬俊飛行賄880萬元。在距離馬俊飛被監視居住的前一個月，該公司仍在向其支付賄款。

向馬俊飛行賄的公司總計多達40家，上海、北京、河北、內蒙古的運煤公司以及一些能源企業在呼和浩特設的辦事處多有涉及。根據相關法律文書，馬俊飛僅受賄罪一項，共收受人民幣5900萬元、美元211萬、歐元0.5萬、英鎊0.5萬、黃金5.9公斤，合計人民幣近7500萬元。馬俊飛共分269次收受，有人統計，馬俊飛平均每兩天就要受賄一次。

難以拒絕的僥幸心理

馬俊飛本人比較“老實本分”，沒有其他不良嗜好，“用錢”的地方也不多。他本人一直在呼市鐵路局招待所居住，而他妻子李某在某國企工作，夫妻兩地分居。上任副局長前，他在包頭購買了一套商品房和并擁有一輛價值30余萬元的轎車。

直至2011年6月案發，偵查人員只掌握了馬俊飛幾百萬元的受賄線索。在案件偵查過程中，馬俊飛一直心事重重，惶惶不安，經過了很多思想斗爭后，主動交代了剩下近1億元的贓款和贓物。其中還提到到北京轉移贓款的事實。

偵查機關從馬俊飛位于呼和浩特和北京的住宅中，查獲的現金包括人民幣8800萬元、美元419萬、歐元30萬、英鎊2萬、港幣27萬、黃金43.3公斤。減去可查明來源的受賄款外，仍有6300萬元不能說明來源。辦案人員介紹稱，由于受賄的次數太多，連馬俊飛本人也記不清一些具體收錢的細節。

“有的人把錢往桌子上一放，就走了，我都看不清是誰?！痹诮邮軅刹槿藛T訊問時，馬俊飛也袒露了自己受賄的“不得已”之處。其實自收受第一筆賄款后，他便如坐針氈。他曾向辦案人員表示，有人拎著內裝百萬元的皮箱，直接就放到辦公室，有熟悉的人直接到他住的招待所送錢，還有的人在中秋、春節期間給他親戚送禮，“一個禮品里面往往包著幾根金條”。

內蒙古通盛物流有限公司某位經理證實，2010年春節前和2010年中秋節前后，他通過馬俊飛妻子，共計送給馬俊飛200萬元現金。李某也承認，2010年中秋節前的一天晚上，該經理給了她一個深色手提包，里面裝的全是錢，后來她把包轉給了馬俊飛。

捷程公司某經理多次通過馬俊飛的弟弟轉交，先后14次送給馬俊飛人民幣490萬元。而馬俊飛也確實給了他們關照，基本每月都給他們安排運力計劃。

剛開始，馬俊飛不會當面拒絕，他把金條和現金裝在酒箱子和方便面箱子里，一箱箱地堆在柜子上。后來，受賄的錢堆積多了，他覺得不安全，開始想到要轉移。其中一個轉移的地方在呼和哈特市自己房子里，另一處是北京東三環附近馬俊飛向朋友借用的房子，2010年下半年到年底間，馬俊飛曾三次開車到北京轉移贓款。

對于受賄來的錢物，馬俊飛一直很忐忑，除了他和妻子的工作收入，馬俊飛的家里經濟來源沒有其他途徑。他知道受賄的錢不正當，不敢花這部分錢。據辦案人士透露，馬俊飛幾乎沒有動過賄款，這也是馬被輕判為死緩的原因之一。

鐵路反腐第三季的余波

綜觀馬俊飛269次受賄，均集中在為行賄企業提高鐵路兌現率上。他跟被調查的前幾任呼和浩特鐵路局前副局長，劉彪、郭文強等人有一個共同點是都曾分管鐵路運輸。

在近幾年整個鐵路系統腐敗案中，原鐵道部運輸局局長張曙光、副局長蘇順虎、政治部宣傳部副部長郭文強、呼和浩特鐵路局原局長林奮強以及商人丁書苗等貪腐案情也均與鐵路運能有關。

馬俊飛的被查處算是2011年前后鐵路系統反腐浪潮的意外收獲，據了解，當初劉志軍案發時，辦案人員通過劉志軍和丁書苗，查到呼和浩特鐵路局局長林奮強（另案處理）。在林奮強的眾多行賄人中一個叫張明的山東人，在張明的行賄名單中就有馬俊飛。

據了解，馬俊飛的妻子由于工作原因長期居住北京，但她對丈夫在北京租房的事情毫不知情，對其在呼和浩特購置的房產也毫不知情。馬俊飛的孩子也對他的受賄知之甚少。妻子和孩子沒有牽涉案子，這是馬俊飛身陷囹圄后最感到欣慰的。

在呼和浩特鐵路局系統內，馬俊飛給很多人的印象是“踏實肯干”、“有創新精神”。馬俊飛在任期間對提高呼和浩特鐵路局的貨車運輸率頗有建樹。他自己研究出一套快速卸煤的組裝設備，同時為呼和浩特鐵路局更新換代了一批現代化設備，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當地煤運“貨等車”的矛盾現象。一個有趣的事是，無論跟辦案人員聊什么，馬俊飛只要談到鐵路相關的事情，就像個專家一樣，“如數家珍，一套一套的”。

談到馬俊飛蛻變的原因時，辦案人員認為，與整個呼和浩特鐵路局的區域位置和內蒙古的經濟發展有內在關聯性。在鐵路運力“肉少”而煤運企業“狼多”的背景下，官員很容易將手中的審批權力變為尋租的工具，這也是馬俊飛之前幾任呼和浩特鐵路局局“前赴后繼”被查的原因。在鐵路系統大規模反腐之前，該局的領導層一般有這樣的潛意識，只要使涉及能源、軍工等重點合同行業的運力有保障，向其他企業索賄、吃回扣一般不會被人察覺。

鐵路車皮為什么值錢

呼和浩特鐵路局常務副局長劉彪，是繼該局原局長林奮強和原副局長馬俊飛之后，呼和浩特鐵路局第三位落馬的“局級”領導，其原由也大都在于“車皮”二字。

那么什么是車皮呢？一般情況下，將火車的貨用車廂稱為車皮，一車皮就是一節車廂拉的貨物量?；疖囓嚻ね鈧葮俗⒂凶灾?、載重等數據。

對于官方來講，車皮數量意味著鐵路運力，而對于煤炭、糧食、化肥、石油等重點物資行業來講，車皮則意味著自己的產品能否順利賣往全國乃至世界各地。

呼和浩特鐵路局窩案爆發之后，曾有媒體報道指出，呼和浩特鐵路局和太原鐵路局在鐵路系統的所有路局中，是最有“油水”的，因為上述兩局管內的山西、內蒙古和陜西每年都有大量的煤炭需要外運，而運力的緊張，導致煤運車皮成為最緊俏的資源。

在車皮緊張的背景下，車皮計劃因用而生，也就是說鐵路局會按照本月的車皮數量和裝車時間，設立一個計劃表，用車單位需要提出申請經審批后方能加入這個“計劃”之中。而手握批車皮大權的路局領導也最容易蛻變成腐敗的蛀蟲。事實上，引爆劉志軍案的山西女商人丁書苗，也是靠通過各種關系弄到車皮然后再轉手倒賣賺取巨額差價和中介費起家的。

那些年倒賣過車皮的人

丁書苗

山西女商人丁書苗的發家史就與“車皮”相關。相關資料顯示，原鐵道部部長劉志軍幫助丁書苗安排煤炭運輸車皮計劃，丁及其子獲利4.43億元。業已披露的案情包括，2004-2010年，劉志軍安排原鐵道部運輸局副局長蘇順虎協調呼市鐵路局，幫助丁聯系的公司安排車皮計劃。2007年至案發，根據劉志軍授意，呼和浩特鐵路局原局長林奮強幫助丁及其子安排車皮計劃，丁書苗將所獲車皮計劃倒賣獲利0.52億元，其子利用所獲車皮計劃從事煤炭經營獲利2.46億元。

蘇順虎

原鐵道部運輸局副局長蘇順虎2013年9月2日被檢察院提起公訴，涉嫌收受三家企業2400余萬元賄賂款。受賄來源主要集中在為公司解決煤炭運輸、貨物運輸等問題，即批計劃、買賣車皮。蘇順虎不是第一個在鐵道部運輸局“倒下”的副局級官員。據相關媒體報道，僅在2010-2013年間，原鐵道部就有十數名涉嫌違紀和腐敗的副局級以上官員被查，大都與車皮計劃相關。

聞清良

原昆明鐵路局局長聞清良雖是在昆明局任上被帶走，但他所犯之事都發生在太原鐵路局任上。聞清良于2005-2010年間，利用擔任太原鐵路局總調度長、運輸處處長、太原鐵路局副局長的職務便利，為曲沃縣閩光焦化有限責任公司等6家單位解決鐵路運輸計劃等問題，為此，單獨或伙同情婦鐘某先后多次收受上述單位負責人張邦才等人給予的款物共計折合人民幣2000余萬元。

林奮強

公開資料顯示，內蒙古、山西和陜西三省區每年煤炭資源外運量在全國位列最前，因此，在鐵路運輸路網中，呼和浩特鐵路局和太原鐵路局被認為“最肥”，煤運車皮也最緊俏，而車皮計劃審批權亦成為最易滋生腐敗的溫床。原呼和浩特鐵路局局長林奮強與他的下屬馬俊飛一樣也是操控車皮計劃的好手。2012年案發后，其被指控2007-2008年通過安排、調劑其轄區內的煤炭等鐵路運輸的車皮計劃，非法收受各類好處費接近5000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