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言
日本最著名的汽車企業——豐田公司總部設在愛知縣名古屋市,這里到現在也依舊有一座古城“名古屋城”,私立大學“名城大學”就在名古屋市東部。名城大學與名古屋大學、豐田公司、兄弟工業公司等一起,是日本中部地區的驕傲。
10月7日晚,名城大學終身教授赤崎勇、原名城大學教授(2010年調任名古屋大學任教授)的天野浩及原日亞化學工業公司研究員(2000年去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任教授)的中村修二,三人共同獲得2014年度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消息傳來后,名城大學主樓當即就懸掛出了“慶祝赤崎勇教授榮獲諾貝爾物理獎”的6米長白底黑字標語。樓前聚集了大量來祝賀的人。
“2009年,赤崎教授獲得京瓷公司頒發的京都獎以后,我們相信摘取諾貝爾獎只是個時間問題。校方提前準備了慶祝用的標語,每次諾獎公布獲獎人名單的時候,大學都會派人在學校守候,就盼著這一天了。”名城大學經營系主任澀井康弘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進入21世紀以后,隨著LED(藍光二極管)技術的進一步發展,相關產業迅速壯大起來。家庭中的照明、手機、數碼相機等等,LED無處不在。諾獎評選委員會在頒獎詞中說:“白熾燈照亮20世紀,而LED等將照亮21世紀。”
LED中的紅光在上個世紀60年代已經開發了出來,之后綠光也研發出,但只有藍光一直被認為是不可能開發出的光色。從上個世紀80年代末期,赤崎教授等研究學者找到了發藍光的方法,緊接著中村研究員研究出其工業化大量生產的模式,為LED照亮21世紀奠定了基礎。
諾貝爾獎的創建者,阿爾弗雷德·諾貝爾在自己的遺囑中說,自己死后請后人創立一個獎項,“獎勵那些為人類帶來巨大恩惠的人物”。本次瑞典皇家科學院在物理學獎的頒獎文書中說,藍色LED“是給人類帶來最大恩惠的發明”,這樣的贊美并不是所有獲獎者都能夠得到的。
“赤崎教授、天野教授獲獎,早就在預料之中。”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陳弘研究員對《中國新聞周刊》說。2007年,陳弘曾邀請赤崎及天野兩位教授來物理所演講,赤崎教授因為高齡,未能成行,天野來到中國演講,并和物理所的相關研究室進行了交流。陳弘是新型化合物半導體課題組長,對LED材料進行了理論及實驗方面的研究,與赤崎、天野是同行。
作為取代白熾燈的LED燈,首先在住宅照明中開始使用的是東芝公司。東芝博物館展示的內容顯示,2007年,該公司已經生產出LED電燈,新型電燈比以往的白熾燈節能,而且使用壽命特別長。
LED燈的使用壽命大致為4萬到6萬小時,通常一只燈能夠使用10年以上,是白熾燈的20到30倍,比熒光燈也要長3到5倍。從電力消耗上看,LED燈是白熾燈的1/6,熒光燈的1/2左右。在形狀上可以做成球型,也可以做成熒光燈等長型的,在尺寸、形狀各個方面均優于其他材料的電燈。
由于有節電特點,日本在2011年大地震后,使用LED燈已經成為社會的共識,到2020年,日本將全面改用LED,取消其他材料的照明方式。《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前不久采訪東芝設在杭州的LED燈工廠時,工廠負責人介紹說,“中國等國家也將普及LED燈,我們的生產能力在不斷擴大。”
日本對LED市場有過一項調查,2013年世界市場的規模大致為200億美元,到2020年將增加到700億美元上下。這個銷售數額,在諾貝爾獎獲獎者創造的實際利用獲益中,比較少見。
2002年因發現宇宙中微子和宇宙X射線源的小柴昌俊教授,在聽到赤崎等人獲獎后說:“我是因為發現微子而獲獎的,但這實在對現實生活沒有什么用處。他們的發明則已經在社會實踐中派上了用處。”實用,是這次赤崎等教授獲獎的最大特點。

“非常明確的研究目標,不單純以論文數量來評價研究人員,不隨大流,該是日本物理學研究的一個很大特點。”在分析為何近年有大量日本學者摘取諾貝爾獎時,中科院物理研究所陳弘研究員對《中國新聞周刊》說。從1949年日本湯川秀樹獲諾貝爾物理學獎至今,日本的物理學家已6次獲得該獎。
從赤崎勇教授的簡歷上看,他在日本都算不上正統研究人員。戰前他在軍工廠工作,戰后,總算有了進京都大學學習的機會,但大學畢業后并未直接上碩士、博士,而是進了神戶工業公司(后改名為富士通公司)工作。工作一段時間后,又去了名古屋大學讀碩士、博士,畢業后當了一段教師,后跳槽去了企業,到松下電器公司的研究所搞研究。但他仍不甘于在企業工作,再次回到名古屋大學當上了教授,后轉到私立的名城大學。
日本的教育制度允許赤崎這樣的研究者,不斷在企業、大學之間穿梭。赤崎的論文,和那些一直在大學里埋頭研究、寫作論文的學者比,數量簡直少得可憐,但是他竟然也能在大學做下去,而且一直保有教授的職稱。
陳弘說:“日本的研究特點是,根據目標定人。規定好了一個目標后,就去尋找能夠完成這個目標的研究家,完成目標是唯一的方向,至于論文數量多少,并不是大學、研究機關追求的重要目標。”
在上個世紀80年代,研究出藍光LED成為一些大學的研究方向后,赤崎也承擔了這個任務。誰都知道,氮化鎵的結晶是很難生成的,赤崎就一門心思鉆營氮化鎵。自己力量不足,他讓學生跟著一起做。天野浩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赤崎辦公室的。師生兩人到了1989年終于找到了生產結晶的條件。
另一方面,在企業里從事研究的中村修二,專心研究的也是大量相關結晶的方法。中村在日亞化學公司有自己的辦公桌,但人們發現他桌子上一本專業書也沒有。“要是讀了別的學者的論文、著作,自己就想去模仿,那樣的話絕對找不到劃時代意義的研究方法。”中村說。
赤崎、天野大多數時間在大學里以教授身份做研究,工資收入是有所保證的;在企業從事研究的中村,情況就大不一樣了,如果能開發出讓企業賺錢的新產品,公司不會說什么的,一旦開發不出來,而且事故不斷的話,就算老板不說話,上司也不會答應。
“你什么時候辭職呀?”中村的上司時不時會提醒他一下。“憤怒是我繼續研究下去的源動力。”中村在得知自己獲獎后,這樣總結自己的研究過程。有了明確的目標后,人有時需要有中村那種的憤怒,讓憤怒成為研究下去的動力。
中村從研制材料開始,到最后能獨立完成制造發光二極管的全套裝置,在不引進其他公司技術的情況下,完成了GaAlAs單結晶的制造技術,讓LED完全成熟。
大學里的實用研究與企業的工業化研究天衣無縫地結合在了一起,這種結合不僅讓企業獲得新的發展機遇,也讓日本研究學者脫穎而出。
在談到實用研究中企業的作用時,陳弘向《中國新聞周刊》強調了豐田合成公司與日興化學公司的作用。
豐田合成是在1986年開始研發LED的。當時僅僅從赤崎的一個演講會上聽說他在開發藍色LED,時任總經理的根本正夫便決定和赤崎合作,“我們一起開發吧。”根本正夫對赤崎教授說。
這種合作雖然有明確的商業化目的,但風險很高。當時赤崎研發出的制作方法讓藍光看上去更近似已有的綠光,他想改變顏色,在添加新原料后,成品率僅有1成左右。
LED的關鍵氮化鎵的結晶,要找到相關方法非常的困難。在豐田合成負責相關業務的太田光一回憶說:“那時我們公司沒有專家,并不知道這么難,因為無知,才一直這么做下來的。”
中村的情況大同小異。日亞化學內部對中村的評價一直不高,說他吃干米飯的人越來越多,但中村竟然在這個時候向總經理提出要繼續研發LED,同時提出希望能去美國留學。“沒過5秒鐘,小川信雄總經理竟然就同意給我研究費,也準許我去美國了。至今我都非常感謝他。”中村在獲獎后,感謝了在那樣的環境下,企業能夠支持他的研發。
正是因為日本有肯在崎嶇小路上不斷攀登的研究者,有不計成本肯支持研究的企業,讓LED藍光的發現成為可能,也有了在700億美元LED市場中的領先地位。如今豐田合成、日亞化學均在LED市場上獲益豐厚,兩家企業均在LED方面每年有數億美元以上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