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處耘
對于關心中國文學的人而言,近年來最振奮人心的事情,莫過于山東鄉土作家莫言獲得了2013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實現了官方認可的新中國文壇對于此項全球最具盛名的最高獎項的零的突破。但一系列問題顯現出來,著實令你莫言不得:為什么時到今日中國作家才獲獎?為什么獲獎的偏偏是莫言?莫言憑什么得獎?莫言得獎又能說明什么?
相對于那篇與張藝謀聯系在一起而聲名鵲起,同時自身也被罵作“雜種”的《紅高粱》,作為成名作的《透明的紅蘿卜》,卻像一個羞答答的小不點,不大惹人注意。我閱讀這篇小說快三十年了,教之也足有二十年。
小說最初發表于1985年第二期的《中國作家》雜志,這是一篇象征派色彩十足的鄉土小說,情節依托于莫言老家高密西北鄉文革期間的一次水利整修工程,主人公是一個12歲的名叫黑孩的可憐的小男孩,爸爸死后,他是弟弟的玩伴,是家中的主勞力,也是經常喝酒、時而發酒瘋的繼母的出氣筒。當他與村中的小石匠來到公社的水利改造工地,目睹了兇狠惡毒的小鐵匠與師傅的師徒爭斗,也親身參與了關心愛護他的帥小伙小石匠與經常打他罵他的小鐵匠關于漂亮善良的菊子姑娘的感情劫殺,并且毫無道理地幫了小鐵匠,且導致了菊子姑娘的眼睛被打瞎。小說情節最終在黑孩替小鐵匠過河偷紅蘿卜被抓之后,以貌似無厘頭的形式結束。
這篇小說最具鑒賞價值的是小說里面的幾個具有象征意味的細節描寫。“笤帚打在他屁股上,不痛,只有熱乎乎的感覺。打屁股的聲音好像在很遠的地方有人用棍子抽一麻袋棉花。”這是黑孩的繼母打黑孩屁股的時候,黑孩自己的切實感覺。“他雙膝跪地,拔出了一個蘿卜,蘿卜的細根與土壤分別時發出水泡破裂一樣的聲響。黑孩認真地聽著這聲響,一直追著它飛到天上去。天上纖云全無,明媚秀麗的秋陽一無遮攔地把光線投下來。黑孩把手中那個蘿卜舉起來,對著陽光察看。他希望還能看到那天晚上從鐵砧上看到的奇異景象,他希望這個蘿卜在陽光照耀下能像那個隱藏在河水中的蘿卜一樣晶瑩剔透,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但是這個蘿卜使他失望了。”這就是小說結尾部分導致黑孩被抓后遭受批斗的主題升華細節。
現在細致品味會發現,這是一篇反思文革劫難的難得一見的好作品,雖然象征的手法使小說理解起來有一定難度,人物的行為也有點善惡倒置,細節傾向令人難揣個中味道,但又有哪個親身經歷了文革的人,敢說那個讓人難以回首的歷史瘡疤不是這個模樣呢?在那個不按生活邏輯出牌的時代,黑孩挨打就是對苦難的難挨和麻木,拔紅蘿卜尋找光芒的細節就是千千萬萬那個時代的國人對幸福生活的期盼和對那個時代的強烈抗議和無言批判。
那么,為什么偏偏是莫言代表中國作家獲獎呢?莫言是個幸運兒,當然也跟他多年的小說創作成就密不可分,并且以此作為堅實后盾。那么為什么這么多年中國作家沒人獲獎,到莫言才實現突破呢?這個原因必須在我們自身的文學觀念里面找問題。以愚民教育為出發點的中國封建文化,以及作為其中主要組成的文學創作,尤其是經常成為諾貝爾文學獎核心考查文體的小說創作,更是徹頭徹尾地走上了通俗文學的不歸路,以過多地承擔社會功用為代價,不應該丟棄了文學作為高雅文化形態所應該承擔的審美價值。以前巴金也曾接收到參評邀請,但這位臨終前的世紀老人放棄了大家夢寐以求的美譽,不知道其中有沒有這樣的自知呢?
莫言的得獎,一定程度上講是對中國傳統小說創作觀念的揚棄,是對西方主流小說創作觀念的積極認可和主動接受,他雖然是一個沒有高校中文系教育資歷的鄉野土作家,但他的創作觀念卻早已突破了自傳體的講故事模式,象征派、自然主義、意識流等西方管用技法經常可以在他的小說創作中出現。雖然從出身而言,莫言只是一個來自膠東半島的鄉土作家,但他卻也是當今少有的一貫主動接受西方創作觀念的具有國際視野的創作大師,也許這正應驗了大家當初對《紅高粱》的評價——越是鄉土的東西,越具有世界影響。
最后不得不補充的是,莫言事前已經讓法國作家把他的好作品翻譯成法文,送到了諾獎評委手中人手一份,所以千萬不要以為這個大獎是獎給的,而是自己爭取來的,這也是為什么莫言在獲獎之后分外平靜的主要原因。
因此說莫言的得獎,是立足于當前中國不斷走向世界,文化強國戰略逐步落實,西方逐步接受中國,中國也在不停反思的時代背景下的特定產物,是文化西化的一個鮮明注腳。他叫莫言,我說到此處,也莫言罷了。
(作者單位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哈密實驗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