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怎樣“以愛做管理”

李靖

全球志工人數(shù)近200萬，捐助者超過千萬，每年幫助的人超過2000萬。這一系列龐大數(shù)據(jù)的背后，作為民間慈善組織的慈濟慈善事業(yè)基金會在怎樣運作？

慈濟基金會創(chuàng)立者證嚴上人，曾經(jīng)用“立體琉璃同心圓”來比喻慈濟基金會的架構精神——圓是轉動的球體，所有慈濟志工不分前后、上下、高低。大家同在團隊潛移默化的力量里，浸潤自身，以團體之圓修自心之圓，輾轉相教、彼此精進。

如此，佛陀喻示的理想國“琉璃世界”就在眼前。

那么，慈濟這個“同心圓”到底在怎樣轉動？對管理者而言，又能吸收怎樣的管理營養(yǎng)？《中外管理》特此對慈濟基金會發(fā)言人何日生進行了專訪。

“同心圓”組織的平等精神

《中外管理》：以您的視角，會怎樣描述這種同心圓組織的管理特征？比如：圓心、半徑、圓周能怎樣理解？

何日生：同心圓其實指的是一種慈悲等觀，是人人平等的理念。上與下是可以轉過來的，它不是金字塔型的組織結構。即使有資深志工，他回到自己的社區(qū)后，依然做一線服務。平等是慈濟的一個最基本精神。

“圓形”強調(diào)的是平等，同一條心，因此，圓形組織沒有誰是核心、圓心的概念。核心是利他精神。

例如：志工做服務的時候，為什么要穿制服？這就是在落實平等觀。誰都不用炫耀衣服好，或者其他人覺得自己的衣服不好。另外，我們從來也不會用董事長或其他任何頭銜稱呼，都是用師兄、師姐的尊稱，也沒有師弟或師妹的稱呼。

“以愛做管理”

《中外管理》：您曾經(jīng)說慈濟基金會是“以愛做管理”，創(chuàng)造愛的場域，怎樣理解“以愛做管理”？

何日生：我們從關懷彼此開始，然后再去愛更多的人，讓每一個來慈濟的人，都有家的感覺。

一個人在愛當中，創(chuàng)造性會特別強。一些管理理論說創(chuàng)造來自于競爭，但是我們的創(chuàng)造是來自于愛。

比如：志工看到地震發(fā)生，基于愛護受難者的心，趕快去提供幫助，但發(fā)現(xiàn)災區(qū)有沒法生火之類的問題，于是志工出于愛，研發(fā)了便于加熱的“香積飯”，冷開水浸泡50分鐘后即可食用。而出于對環(huán)境的愛，志工在回收塑料瓶之后，也創(chuàng)造了把它們加工成毛毯的方法。

其實慈濟的醫(yī)院、骨髓庫等，都是因為愛而創(chuàng)造出來的，而不是為了競爭。

“以愛做管理”是用愛人的態(tài)度，來激發(fā)我們每一個人的創(chuàng)造力，更好地來幫助更多的人。

喜悅就是吸引力

《中外管理》：慈濟在全球有200萬志工，您認為慈濟的吸引力在哪里？

何日生：慈濟的精神圍繞在愛和利他展開。“付出無所求，付出還要感恩”，這是慈濟最重要的精神。每個人在做慈善時，都會得到很大的生命安定感和喜悅，這是很特別的感受。

一些人以為賺錢了很快樂，享樂很快樂，但如果沒有愛和利他，生命就很空。證嚴上人讓你知道怎樣在愛他人當中，得到生命的喜悅。

打通的“愛的循環(huán)”

《中外管理》：那么，怎樣理解慈濟所強調(diào)的“愛”？

何日生：慈濟有三種平等的愛：第一種平等愛，是“教富濟貧”，無分別地愛一切人。以平等心愛一切眾生，而不論他們宗教、種族、文化、背景、膚色有什么不同。

第二種平等愛，是“濟貧教富”，就是讓每一個人都有機會去愛人。在教導富有的人濟貧之后，證嚴上人提出還要“濟貧教富”。貧者和富者是平等的，他們一樣有付出及布施的可能。沒有人永遠是受助者，他也可以去當幫助他人的人，這是慈濟所建立的“愛的循環(huán)”。

第三種平等愛是“怨親平等”，就是用愛回應仇恨。把平等對待一切眾生，更進一步推展到如何對待仇視我們的人。

1998年，印尼發(fā)生暴動，許多華人被印尼暴徒攻擊殺害。但是證嚴上人那時卻呼吁慈濟志工不要逃離印尼，而應該用愛回應仇恨。1998年印尼排華暴動期間，慈濟人在雅加達當?shù)匕l(fā)放物資和藥品給10萬個以上的窮人和軍警眷屬。2002年更在雅加達最臟的紅溪河開始進行慈善和醫(yī)療的工作。慈濟人把整條長10多公里布滿垃圾的紅溪河整理干凈，并且辦義診救治將近5萬人。

后來，即使當?shù)刈钆湃A的村莊，在慈濟華人志工到村里時，也都會給予熱烈的歡迎。

仇恨只能用愛來化解消弭。

“以價值做領導”

《中外管理》：慈濟的愛，最終轉化成了怎樣的慈善形式？

何日生：哈佛大學商學院說，證嚴上人是在以愛做管理，以價值做領導。

那么，是什么價值呢？就是利他的價值。以利眾生、利社會的價值觀創(chuàng)造出志業(yè)。慈濟人所推動的方面包括慈善、醫(yī)療、教育、人文，統(tǒng)稱為“四大志業(yè)”，都是圍繞愛來開創(chuàng)的，而不是為了競爭，也不是為了利潤。這不同于企業(yè)，這就是在以愛做管理。

《中外管理》：慈濟是怎樣實現(xiàn)“以價值做領導”的？

何日生：就是以利他的價值做領導。這么多志工來慈濟做奉獻，是因為相信這種利益他人的價值是他一生都要追尋的。比如：曾云姬師姐為什么要來慈濟？因為她相信一種愛的價值，一種利益他人的價值觀。

這么多人接受證嚴上人的領導是為什么？她沒有權，也沒有利益，她也不給我們名，這是為什么呢？因為她讓你感受到利他的價值是很喜悅的。

相互啟發(fā)“愛的人格”

《中外管理》：以您的感受，成為慈濟志工需要怎樣的核心素養(yǎng)？

何日生：要有愛的人格，所以你能夠啟發(fā)更多的人。一個資深志工要有愛的人格，就可以帶領著其他志工繼續(xù)去愛別人。用人格去啟發(fā)另外一個人的愛的人格，被啟發(fā)的人格又去影響更多的人。

《中外管理》：“愛的場域”在這種愛的啟發(fā)中形成？

何日生：是的。從一個人愛的人格去啟發(fā)另外一個人愛的人格，從你自身的慈悲去啟發(fā)別人的慈悲，這才真正是一種愛的帶領。不是給你利益，不是給你權位，是你愛人，愛到他感動，要跟著你去愛人，這個就是濟貧教富了。

就慈濟基金會而言，愛的人格是誰啟發(fā)呢？是證嚴上人。證嚴上人充滿著愛的能量，一開始時她曾經(jīng)帶領30個家庭主婦每天投5毛錢做慈善。這意味著一個月才15元，然后再去幫助他人。結果有人對證嚴上人說：“我一個月給你15元就好了。”上人說不要，“我要的是你每天投5毛錢，每天發(fā)善心，而不是一個月投15元，一個月才發(fā)一次善心”。這“不是募款，而是募心”。

所以，以愛做管理，最重要還是要回到人格本身。愛不是一個方程式，而是要啟發(fā)愛的人格。

因此，慈濟人非常重視“善行”。因為善行中，你會反省自己的內(nèi)心，要去掉貪嗔癡，日后在生活中都會充滿著善心，善行是慈善的根本。

有的慈善組織是接受捐贈，然后請他人去執(zhí)行，但慈濟完全不同，每個志工都要直接參與善行。如果需要扛大米，不管他是身家千億的大企業(yè)家，還是木匠，一樣都要親自搬。

慈濟的“慈善現(xiàn)代化”

《中外管理》：乍一看慈濟很傳統(tǒng)，其實慈濟的一些理念是超越傳統(tǒng)的，而有更多“慈善現(xiàn)代化”的成分。比如：慈濟基金會是超越宗教，超越政治的，這是怎么做到的？

何日生：慈濟志業(yè)基于的是愛的付出，所以不會去計較宗教、政治、人種等差別。慈濟志工來自很多不同宗教，也包括沒有宗教信仰的人。比如：慈濟基金會在南非有上萬名黑人志工，他們是基督教徒；在菲律賓有幾萬信仰天主教的志工；在印尼也有信仰伊斯蘭教的志工。他們都不用放棄信仰，因為慈濟的活動是基于愛的奉獻。

《中外管理》：慈濟本會的志工黃秋良說過一句話：“舍小愛求大愛，就會有障礙。舍大愛就小愛，我不愛。大愛小愛我都愛，人生不會有障礙。”但是不少傳統(tǒng)慈善理念乃至社會主流價值觀中，對小愛是不關注的。那么慈濟基金會在運行過程中，怎樣處理志工大愛與小愛的關系？

何日生：大愛是無所求的愛，是一個更清靜的愛，里面沒有雜質(zhì)，沒有煩惱。小愛當然很重要，志工先做好家里的事，才能夠去為社會服務。可是你的愛心不能只關注你身邊的人，或你喜歡的人，而要更大范圍地去愛更多的人。

慈悲與智慧是并行不悖的，大愛里包含著小愛，小愛要擴充成大愛。

用愛的“氣場”督促自律

《中外管理》：人們提到管理時，都會想到制度問題，能不能說慈濟不是在用制度進行管理？

何日生：慈濟有自己的制度，慈濟“志業(yè)人”必須守十戒： 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五、不飲酒；六、不抽煙、不吸毒、不嚼檳榔；七、不賭博、不投機取巧；八、孝順父母、調(diào)和聲色；九、遵守交通規(guī)則；十、不參與政治活動、示威游行。

志工要把戒律守好，先管好自己，這個團隊才會有組織，才能夠完善。

《中外管理》：慈濟在戒律的維護上有什么制度？比如：是否有檢查和懲罰？

何日生：沒有懲罰，以愛做管理怎么懲罰呢？而靠自律。如果違背了戒律，你會不好意思。你不做，大家都這樣做；你有私，大家都無私。慈濟會形成一種很特殊的愛的“氣場”，督促志工自律。

所以我們不是花時間去懲罰惡，而是花時間去擴大善。我們有一句話：“要消滅惡，方法不是打擊惡，而是擴大善；要消滅貧，方法不是打擊富，而是擴大愛。”

“專業(yè)陪伴”背后的培訓功夫

《中外管理》：慈濟的管理中，志工培訓是非常突出的部分，那么慈濟怎樣培訓自己的志工？

何日生：培訓要有智慧。通常慈濟的培訓是很多感人故事的分享，著重在激發(fā)志工的愛心上。另外不同的環(huán)境下，不同的問題下，我們怎么去關懷也要培訓。慈濟志工都圍繞“四大志業(yè)、八大法印”經(jīng)過長期的培訓。

比如：到病房里去怎么關心病人？如何表達？怎樣不把病菌傳給病人，也不被病人傳染？環(huán)保方面也是，教志工如何做分類。慈濟的培訓是經(jīng)驗的傳承，而不是一套規(guī)矩。

“多元啟動”慈善活動

《中外管理》：在遇到突發(fā)事件時，慈濟會怎樣啟動自己的慈善活動？

何日生：慈濟的啟動不只是一種模式，我想應叫多元啟動，不是一元啟動。沒有一個事情非得誰說了算才能開始做，而是實時地做、就近關懷。

這次馬航事件就是如此，沒有刻意的規(guī)劃，其實是看當時的緣分。馬來西亞志工與馬航本來就有一個互動，而馬來西亞志工飛北京援助，北京的志工就會啟動來關心他們和大陸乘客的家屬。

給企業(yè)慈善的建議

《中外管理》：當前，很多中國企業(yè)在把一些慈善的理念注入企業(yè)管理，您對他們有什么建議？

何日生：首先，擁有無私的愛、清靜無染的愛才會做得長久；然后從行善到善行，要通過善的行為來推動對內(nèi)心貪嗔癡的反省，這是兩個關鍵。慈善不是要求別人，而是通過愛的啟發(fā)，形成愛的場域。

責任編輯：楊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