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妍
( 貴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
認知語言學(CL)代表著當今語言學研究的前沿,近年來國內外很多學者致力于將該理論應用于詞匯分析和構詞研究。本文則在這一理論框架指導下,嘗試運用CL基本原理,主要是原型范疇理論和突顯原則(合稱原型突顯理論,Prototype-Prominence Theory,簡稱PP)來對比和分析英漢兩種語言在構詞層面上的認知機制。
原型范疇理論的提出,既是對古希臘著名哲學家亞里士多德的經典范疇理論的批判性繼承,也是對20世紀著名哲學家維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性”原理的進一步發展。Labov[1]和Rosch[2]-[4]在維氏“家族相似性”原理的基礎上,提出了“原型范疇”這一概念。所謂“原型范疇”,是指具有“家族相似性”的范疇,即含有原型和非原型的范疇,因此,原型在范疇的形成和學習的各個階段中都起著關鍵作用。目前學界認為,原型有兩種解釋:一是指具體的典型代表,二是指抽象圖式或屬性的表征或集合[5]。范疇是人的思維對客觀事物普遍本質的概括和反映。對基本層次范疇的研究始于Brown, 基本層次范疇可以體現出范疇成員之間最大的家族相似性,也是人類認識和理解世界的出發點,并在此基礎上形成原型。原型范疇論者認為,范疇不是建立在共享特征之上的,而是建立在范疇中的成員縱橫交錯的相似性網絡之上,建立在“屬性”[6]之上的;范疇中有些成員具有的一些屬性,另外一些成員可能不具有;范疇中不存在所有成員都具有的屬性,并且這些屬性也不僅僅是屬于這一范疇的成員,因此屬性具有互動性、多值性、可分解性、差異性、具體性和后天性。
突顯原則是Langacker在認知語法中提出的術語“識解”中的一個重要原則。根據Langacker的觀點,識解是人們從不同視角、突顯不同焦點、以不同方式認識同一場景的一種能力,每一種識解都將一個側面加于一個基體之上,這與認知主體的視角和主觀因素密切相關。認知主體從不同的識解角度出發,觀察同一個情景或事件時,就會產生不同的認知過程和結果,出現不同的語言表達,它們也就突顯了同一情景的不同側面。Langacker認為,詞語的意義既不完全取決于基體,也不完全依賴于側面,而是這兩者的結合[7]。一個詞語的基體就是它能在相關的認知域中涉及到的范圍,這是意義形成和理解的基礎。與其相對的是側面,是指基體內被最大突顯的某一部分,成為基體內的焦點,也是詞語所標示的部分語義結構。
目前原型范疇理論與突顯原則已被廣泛應用于分析語言中的各個層面,但未見將這兩個理論結合起來分析和對比英漢構詞特征和表意規律,本文對此欲做初步探索。
我們認為,從認知語言學的PP角度看英漢構詞特征,主要差異在于,英語構詞的主要特征為:
第一,英語民族常用一個新詞來表示一個事物、概念或現象,或是通過隱喻的方式,寓舊詞以新義來表示(即單詞的字面意義與隱喻意義),其命名與該事物或概念的所屬大類常常并無聯系。因此,英語中有多達一百萬個單詞,給中國人識記單詞帶來不少困難。如:“fish”表示“魚”這一大類,但是“carp”(鯉魚)、“hairtail”(帶魚)、“yellow croaker”(黃魚)、“roach”(鯽魚)、“eel”(鰻魚)、“shark”(鯊魚)等的單詞命名卻與“fish”沒有聯系。再如:單詞“deep”在“a deep cut in the arm”短語中是字面意義“手臂上很深的傷口”,從這個字面意義可以引申出其他隱喻意義,如:“in the deep of night”(在深夜),“deep curiosity”(非常好奇),“a deep green color”(墨綠色)等。
第二,英語民族常靈活運用詞素組合,注重詞性曲折變化以滿足句法結構的需要,因此同一概念會有許多不同的詞性變化,如:“羨慕”,有動詞形式“admire”、名詞形式“admiration”、形容詞形式“admirable”、副詞形式“admirably”、施事者“admirer”、受事者“admiree”。這是因為英語民族突顯了“羨慕”概念范疇中的不同成分所致,而這也正是漢語之短項。
對比來看,漢語構詞的主要特征為:漢語擅長使用邏輯學中“屬加種差”原理來構詞,在表示“屬概念”的詞之前加上一個表示區別特征的詞語來命名。“屬概念”詞將共屬同一大類的實物、概念、現象等歸并起來,用一個概括詞(或叫上義詞)來統括稱之,漢語中如需表示該類下屬的具體詞(或叫下義詞)時,常常在其前使用表示能將該物從大類中區分出來的具體特征(如性質、用途、外形、色彩、材料、出處等)的詞,以此來命名。漢語的這種構詞法充分揭示出了詞語的內部邏輯,通過這種方法所構成的詞語,反映出了現實事物中的子母分類結構(a daughter-parent structure of the taxonomy)[8]。例如:識得一個屬概念詞“樹”,前面加上諸如“松、梨、桃、柳、白楊、丁香、櫻花、梧桐……”等不同的種差,就可形成“樹”系列的大量詞語。再如屬概念詞“花”,前面加上諸如“菊、蘭、桃、梅、桂、茉莉、山茶、杜鵑……”等不同的種差,就可產生“花”系列的大量詞語,又如屬概念詞“車”,前面加上諸如“轎、馬、出租、公交、吉普、露營、敞篷、救護……”等不同的種差,就可產生“車”系列的許多詞語。更多例子如“草”、“木”、“雞”、“魚”、“牛”、“羊”以及“館”、“室”、“場”、“所”等,都可以在其前加上各種表示“種差”的字詞來構成大量漢語詞語。漢語這種構詞法使得漢語的總字詞量大大減少,體現了以少量字詞表達大量事物的語言經濟性原則。國內中小學生常用的《新華字典》收字約11,000個。國內學者認為,只要認得3700個漢字,就可解決基本閱讀問題。因此,在漢語中“屬加種差”是一種主要的構詞手段。漢語中的屬概括詞十分豐富,而在英語中往往很難找到他們的對等詞。例如:漢語中的“酒”可以進一步分為白酒、啤酒、葡萄酒、威士忌等,“酒”是上義詞,而“白酒”等構成“酒”的下義詞。在英語中,可以找到“beer”(啤酒)、“wine”(葡萄酒)、“whisky”(威士忌)等這樣的下義詞,但卻沒有與酒對應的上義詞存在。同樣的道理,在英語中有很多詞語與漢語“杯子”的下義詞相對應,如:glass(玻璃杯)、cup(茶杯)、tumbler(平底大玻璃杯)等,但很難找到與“杯子”相對等的詞語。這種現象不僅僅存在于名詞性的詞匯,其他詞性的詞匯同樣有這種情況,例如:英語中的動詞“carry”的基本意思是“to move sth. from one place to another”,但在漢語中,所描述的動作被不同的動作指代,如:挑(to carry sth.with a pole)、運(to carry sth. from one place to another with ship, truck, etc.)、背(to carry sth. on one’s back)、扛(to carry sth. on one’s shoulder)等。也就是說,同樣的一個動作,在漢語里有很多的下義詞但缺少上義詞;而英語中,有上義詞但缺少下義詞。
英漢兩種語言之間也存在完全對等的詞語,是因為其范疇所覆蓋的范圍相等,突顯了相同的成份,這類詞語數量極少,主要是專有名詞和專業術語。例如,mainboard——主板,multimedia——多媒體,cyberia——網絡世界,digital camera——數碼相機,Global Positioning System(GPS)——全球定位系統,激光——laser,微機——microcomputer,掌上電腦——PDA,信息技術——IT,國際奧委會——IOC等。
此外,英漢兩種語言絕大部分詞語范疇所覆蓋的范圍僅有部分重疊,英語或漢語一個詞語范疇所覆蓋的范圍可能會與漢語或英語的多個詞語范疇相重疊和交叉,從而造成了中國人學英語的困難。例如英語的“president”對應于漢語的“總統、總裁、主席、董事長、會長、社長、校長”等。
在英語和漢語之間,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親屬稱謂詞。眾所周知,漢語中的親屬稱謂詞遠遠多于英語,這是因為漢語親屬稱謂不僅分父系的,還分母系的;在同輩中還要分長幼,這樣英語里的 “brother”就包括漢語的“哥哥、弟弟”,“sister”就包括漢語的“姐姐、妹妹”,“uncle”就包括漢語里的“叔叔、伯伯、舅舅”,“aunt”就包括漢語里的“嬸嬸、伯媽、姑媽、舅媽”,“cousin”包括漢語里的八個稱謂“堂兄、堂弟、堂姐、堂妹、表哥、表弟、表姐、表妹”。現以“叔叔”為例,從突顯原則的“側面與基體”進行簡要描述。“叔叔”的基體是部分親戚關系集(可能會涉及到更廣范圍內的認知域(側面+基體→詞語的意義),整個親戚關系網),側面是其中最被突顯的、激活度最高的成分(如圖1中的黑體部分)。

圖 1 UNCLE
總之,從原型突顯理論角度來看,人類在認識事物時,總是先認識具有凸顯特征的事物,即事物的原型,然后再認識與之相關的事物。在以原型為基點的構詞方面,漢語大多采用“屬加種差”結構,而英語是用一個新詞來表示,或者是通過隱喻的方式寓舊詞以新義來加以表示,并靈活運用詞素組合、注重詞性屈折變化,這也體現了人們從不同的觀察角度以及對事物不同特征進行識解的認知差異。因此,原型突顯理論對英漢構詞特征和表意規律具有較強的解釋力,應成為未來進一步研究的方向。
[1] Labov,W.The Boundaries of Words and Their Meanings[A].In C.J.N.Bailey & R.W. Shuy (eds.). New Ways of Analysing Variation in English[C].Washington: Georgetown University Press, 1973.
[2] Rosch,E.On the Internal Structure of Perceptual and Semantic Categories[A]. In T. E. Moore, (ed.). Cognitive Development and the Acquisition of Language[C].New York:Academic Press, 1973.[3] Rosch,E.Cognitive Representations of SemanticCategories[J].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General 104, 1975.
[4] Rosch, E. Principles of Categorization[A]. In E. Rosch, & B. Lloyd(eds.). Cognition and Categorization[C]. Hillsdale, N J: Erlbaum, 1978.
[5] 王寅.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6] Taylor, John. Linguistic Categorization ---- Prototypes in Linguistic Theory[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9.
[7] Langacker, R. W. Foundations of Cognitive Grammar vol. I:Theoretical Prerequisites[M].Stanford,Californ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7.
[8] Croft, William. Typology and Universals[M]. CUP, 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