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劍

余入俄羅斯,最想拜謁處,乃衛國戰爭紀念館。離京前,一老戰友特意叮囑,入莫斯科城,不可不觀衛國戰爭紀念館,館內,掛有參戰師團之軍旗,令余代其向偉大蘇聯紅軍行一軍禮。
翌日,晨起。江低云闊,黑云摧城。俄羅斯作協奧列格風雨歸人,姍姍來遲,曰上午行程變動,參加衛國戰爭紀念館。
“烏拉!正合我意。”余一躍而起。談笑間,七十載歲月將近,車行至俯首山下。斯時,暴雨滂沱,聲振如雷,似銀指撥弦,彈一曲十面埋伏。余等撐開雨傘,沖進雨幕,鞋子、腳管皆濕。拭去身上雨水,入衛國戰爭紀念館正門,一條長長甬道,長約百米,寬約三十米,由高漸低,直通前方一尊白色雕塑,頭頂之上,水晶般簾子密布,參差不齊,均凝成一個個圓點,燈光相映,晶瑩剔透。奧列格指著水晶燈簾,問知道此象征什么。我輩皆猜不出。老奧曰:俄羅斯女人的眼淚啊!剎那間,我等皆被震撼了。再往正前方仰望,漢白玉雕像,乃一位俄羅斯母親抱著壯烈犧牲之愛子,悲慟欲絕,淚水如簾。此館造于何年?余問老奧。上個世紀九十年代。
天!余再度驚愕,在一個崇尚國家利益高于個體生命之年代,衛國戰爭紀念館策劃、設計,已露出一縷人性的光輝。
左拐,入各展廳,四個展館并列,列寧格勒保衛戰、斯大格勒保衛戰、莫斯科保衛戰和解放柏林館,均不豪侈富麗,且皆實景和油畫。余訝異不已,五百年、一千年后,這可是中國的敦煌啊。
也許余對衛國戰爭的歷史太熟悉了,令當過前蘇聯外交官的老奧驚嘆不已,他曾接待我的老部長徐懷中和莫言大師,詎料,居然有一位來自中國軍隊作家對衛國戰爭歷史如數家珍,他伸出大拇指,說中國作家了不起。余搖頭,了不起的是蘇聯偉大軍隊和人民,看著列寧格勒保衛仗時,一座城郭被納粹軍隊圍困了近三年,全城餓瓢滿地,一片哀鴻。250萬人的列寧格勒,沿冰湖逃走五十萬百姓,戰爭被炸死、打死、餓死五十萬民眾,最后余下也不到幾十萬人而已。然,列寧格勒人民和軍隊團結一心,在朱可夫元帥指揮下,終于反轉為云,徹底擊退了德國軍隊。
而莫斯科保衛仗,則在一個下雪冬天。龐大的蘇軍集團,在雪地上之紅場大閱兵,兩旁送行的皆是他們母親、妻子、情人和女兒,壯士一去,再無歸兮,這就是血性的俄羅斯軍人。
登上二樓,余看到老戰友說的獵獵旌旗,但她不僅僅是衛國戰爭軍旗,還有羅曼羅夫王朝以來贏得對外戰爭勝利的戰將雕塑與軍團旗幟,懸掛天空,在風中紛揚,如靈旗一般。
拾級而上,左側觀光帶上,竟然是一個個蘇軍官兵之遺體,一個個依次而列,壘積而上,猶如山一樣,成墳地。一將功成萬骨枯,正是這些官兵之遺體,壘進了勝利之神的三樓大廳館。所有衛國戰爭英雄的名字皆鑲嵌其上,余以一名人民解放軍軍旅作家的標準軍旅,向英魂致敬。
俄羅斯不會忘記,世界也會記得,血性的俄羅斯。走出衛國戰爭紀念館,在尖刀碑下仰看,余發現,整個紀念館乃一座墳墓也,但靈火不滅,精神不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