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創造到制造

周雁鳴

著名攝影家 訪法學者。電影、音樂策劃人。中國電影家協會在在職。

最近幾年我經常碰到如下尷尬的場面：吃飯、參加活動遇到某個明星，對方跟我打招呼，特別熱情，說，周老師我特別喜歡您拍的照片。我半天愣是想不起來是誰，只好說謝謝，不好意思，我手機前兩天掉水里了，壞了，存的電話都沒了，你再跟我說一遍我記一下。這才知道是誰。是我從來沒見過對方嗎？不是，其實可能我們剛合作過，我就是記不住。

那些年輕的、漂亮的臉，幾乎一水兒的韓國制造，恨不得每個人都是李冰冰、范冰冰，僅僅臉蛋好看而已。你說不出別的評價來，反正你分不清，也記不住。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尖尖的下巴組合在一起是一張靚麗缺毫無生氣的臉。但是，美就夠了嗎？我常說，大酒店的服務員都很美，你吃完飯回家，還能清晰地回憶起她的長相嗎？

看看鞏俐，她的五官，沒有讓人震驚得地方，但組合在一起，就是那么好看。鞏俐有一組在戛納的照片。簡單的白衣黑褲，略施淡妝，一樣光彩奪目，風華絕代。真正的美，是不需要太多雕飾的。鞏俐的媽媽跟我說：“大家都說小俐怎么怎么好看，小俐不就長這樣嘛，我從來沒覺得她好看。”可是你看，鞏俐往那兒一站，所有的顏色都黯淡了。

我第一次拍鞏俐時她還在上學，鞏俐是由中央戲劇學院選出來和同班同學史可一起被推薦給我的。拍完之后，我對她說了這么一句話：小俐，不管你今后拍什么電影，遇到什么導演，你將來都會是中國最棒的演員。我給她拍的照片、寫的稿子登在《中國電影報》，那一期的報紙，鞏俐買了2000份。后來鞏俐遇到張藝謀，再后來她成為巨星，大事小情，都時常見諸報端。有段時間我擔任她的私人攝影師，合作愉快。工作之外，我們是知心朋友，她知道我酷愛相機，拍《荊軻刺秦王》那年，她冒著被海關查扣的風險，心驚膽戰地從香港給我捎來一臺徠卡M6相機。我用了它很多年。

從當攝影師開始，我在《大眾電影》工作的時間最長，期間拍過不計其數的明星。大明星們，無論五官美或者不美，他們的色彩從來都是燦爛的。你能分得清，也能記得住。隨便掰著指頭數數，鞏俐、陳沖、劉曉慶、傅藝偉、林芳兵、汪明荃、林青霞等等，當年看過《大眾電影》的讀者，現在一定都不會忘記她們當初在雜志封面上的樣子。那時的她們也許青澀未退，也許造型簡單，也許服裝簡陋，可你會被她們吸引，她們的美 是能感染你的，能打動你的，能留在你心里的。

如今，很多年輕的演員——都稱不上是明星，也沒來得及成為明星——拍了一兩部戲，公司幫著宣傳一下，團隊給商業運作一下，自己主動炒作一下，電影下檔了，沒人記得他們。

有時候覺得，時勢造英雄是對的。現在的演員，沒有好作品，再怎么打扮，也不過是一塊兒光鮮亮麗的廣告牌，商品下架，他們也失去了作用。有人會說，電影的票房很高啊！票房再高，爛電影還是爛電影。只能說，爛電影趕上了一個快速生產、快速消費的時代。觀眾被宣傳水軍忽悠炒作忽悠進電影院，回來覺得不好，上網一通罵街，得，這下看的人更多。但你能說這是好電影嗎？它給社會、給時代留下什么東西？

我一直認為上世紀80年代是中國文藝復興最重要的時期。那個時代的中國是藝術的、開放的、具有創造性的。當時的許多文藝作品，無論是放在現在來看，還是放在幾十年以后來看，都是質量非常高的。創造那些文藝作品的導演、演員、作家、編劇，如今都是各個領域響當當的人物。

現在什么都制造。人制造，事制造，電影制造。流水線作業，被生產，被復制，沒有個性，沒有創造，恐怕也很難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