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小凌
歷任中國電影公司發行分公司中南、華東發行主管、華東部副經理,西影華誼電影發行有限公司副總經理。曾發行制作《一個人的奧林匹克》、《刀見笑》等片。
1993年9月, 我還不到21歲, 大四開學, 我被分配到當時的北京市電影公司實習。同去的一共有五個人, 在當時的電影部經理耿西林給我們開完會以后, 我被分到了宣傳部門, 實習的師傅是高軍。
大三開始上專業課的時候, 課本是一本介紹計劃經濟時期全國發行行業的書。可剛開學就聽說發行行業要改革了, 具體怎么改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 書里講的沿襲了40多年的這套體制要改了。
所以, 我們這個號稱“黃埔一期”的新中國第一個電影發行專業的本科班, 真的遇到了偉大的歷史機遇——一個整個行業都不知道何去何從的歷史機遇。大概也正因為這個, 多數同學畢業就沒有做發行。而離開校門就基本沒離開發行的人里,還有一個就是于冬, 后來在美國上市的博納的老板。
實習的兩個月里高軍教會很多我在學校里不教的事, 比如報紙畫版、組織和執行首映式——平均一個月做五個片子的首映式, 在今天看起來不算什么。可那是一個沒有網絡, 沒有外包宣傳公司的年代, 從機場接明星、住宿安排, 到活動現場的主持、拍照、攝像,寫稿, 全都要干。
我在北京市公司過了21歲的生日, 結束了實習,之后我憑著一紙電影學院的介紹信撞到中影人事處, 并在崔處長一再聲明中影肯定不要人的前提下得到了實習的機會。
歷史有時候真的是充滿了機緣巧合。
正在改革風口浪尖上的中影公司人心惶惶, 除了國內處負責我們的王鰲科長, 似乎沒有誰能告訴學生該干點什么。于是除了幫忙打水掃地, 我被允許去聽會。那時候在一樓的二放經常開一些很嚴肅的會——后來我知道了, 那就是關于“引進大片”和放開制片廠發行的會議。那個會議室里的核心人物正是時任中影公司總經理的吳孟辰、電影局副局長兼中影公司黨委書記的竇守芳,以及廣電部副部長田聰明,也就是推動這次劃時代改革的”三駕馬車”。
實習的辦公室里還有一個愛跟學生聊天的人, 叫馮穎一, 愛穿北京的“片鞋”,很有才的一個人。正如人事處長說的, 中影不要人, 所以畢業以后我選擇了去一家工資高的外企打工, 完全脫離了電影行業。
一年以后, 同學叫我回學院看片, 那天放的《活著》。我記得片子結束, 張藝謀和鄭洞天老師在門外的一棵樹下說著話。而我, 那一夜睡不著了, 我第一次覺得, 我不能就這么離開電影。
真的是運氣好, 當我果斷辭職, 試圖回歸電影行業的時候, 因為我的畢業論文被發表在《中國電影市場》雜志上, 而得以回到電影發行行業、進入中影。做這個決定的人是吳孟辰和剛調入中影發行公司的耿西林。而我的辦公桌就是馮穎一的那張, 穎一患病住院了。
穎一在那個深秋永遠的離開了我們, 時年36歲。他和另外兩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年輕人, 曾經在《文匯電影時報》上撰寫了一篇長文《沖突的一年、困惑的一年、希望的一年》, 堪稱中國電影改革的檄文!這篇文章在當時的中國電影行業所激起的波瀾,不亞于后來任何一部引進大片帶來的沖擊。
中國電影市場這20年, 從最低谷到成為幾乎所有媒體的談資、成為關注的焦點,尤其院線制改革以后這十年, 開始成為很多人向往的行業。一批批的“新貴” 、“專家”、“大師”活躍于各種論壇、媒體頭版。
我也從當年出差受了委屈只會躲在房間里嚎啕大哭的職場新人,成長為有海外留學背景的制片人、發行人。可每當在國際影展領獎臺上, 我卻總會回想起剛入行的那幾年, 想起那些曾經教導過我的師傅們。他們的可敬,不只因為他們的經驗和知識, 更因為是他們在這個行業清貧、艱難的時候, 以一腔赤誠、以他們過人的智慧和毅力,教會一代一代像我這樣的后來者,什么才是電影人當有的態度和責任。
記得趙軍曾在一篇紀念已故的峨眉院線前總經理趙國慶的文章里寫過一句話:那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年代。我深以為然,在歷史的記憶里,英雄是那些創造歷史和改變歷史的人。所以,我很懷念那個年代、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