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建筑女工的自述

近年來，建筑女工數量在不斷增長。相比男性要柔弱得多的女性，為何會在力氣活較多的建筑工地上聚集？她們有著怎樣的生存狀態和內心世界？本文陳述者周姐講了自己在建筑工地打工的經歷。周姐今年48歲，吉林省大安市人。2010年春節過后，因失去老家土地，她與丈夫一同外出打工。3年多時間里，周姐先后轉換近10個工地。這是周姐的故事，也是千千萬萬建筑女工相似的經歷。

從早上6點正式上班，連著干10多個小時

我在工地的主要工作是開外梯。你們見過吧？就是樓沒蓋完，要上下運貨的那種梯子。我倆（指她自己和丈夫）就是那個司機。

工地每天早上6點正式上班，但我得比其他工人早去20分鐘，5點40分必須到工地報到。一般5點半，我就到梯子那里，先試試梯子運轉是否正常。工地監理挺嚴，怕出安全問題。

我出來打工的第一年，就進了工地。剛開始對工作、環境，都不習慣，心里不怎么好受。這份工作其實我不愿做，但別的我也干不了啊。

最初，我們是通過熟人介紹來到工地的。我弟弟認識以前那個工地的老板，當時在北京西紅門那邊。那個工地的工人至少來自七八個省，蓋一棟樓至少得有百多個工人。

其實我們東北出來打工的并不多。每年12月中旬入冬工地停工后，我們就回家住上一兩個月。在家期間也有親戚朋友打聽打工的情況，我把工地上的條件跟他們說了，他們也害怕會不適應。

3年多，換了八九個工地，（這個數字）只多不少。基本都在北京，還去過河北兩次。我們跟著的老板不是做主體的，而是承包設備再對外租。然后，承租人會再找幾個司機開梯子，但只是以個人名義，不是公司。所以不簽合同，只是口頭協議。

每天早上上工后，都要連著干10多個小時。在這里，全月無休，沒有加班費，沒有高溫補貼，沒有雙休和節假日。我還問過老板“十一”國慶放不放假，老板說“不放假”。

吃飯喝水都是問題，根本沒有時間看病

我這工作沒有輪班，一副梯子配一名司機，我和我丈夫各管一副。這活兒特別苦，從上班到下班，從開工到這棟樓蓋完，沒有人替換。

梯子離不開人，上廁所都是個問題。就算臨時停水停電，工人不能干活兒了，我們也不能離開，最多在附近溜達溜達。等一棟樓完工，我們司機能解放一兩天，但超不過5天。新活兒下來，又得跟著老板去另外的工地。

到了中午，我一般都去食堂吃飯。食堂飯菜大多是四川口味，辣的，我很不喜歡吃辣，吃不慣。有時候也自己做，但那太麻煩了。

因為工資不按月發，手里的現錢少，只能向包工頭借錢或者用飯票在食堂吃。食堂一般都用內部飯票，這個飯票，別的地方花不了，只能在老板指定的那個食堂買飯吃。食堂飯菜價錢比外面貴，普通吃一餐就至少8塊錢。

這幾年我待過的工地，基本上老板都不包吃，工資卻不會多給。我之前在北京朝陽區一處工地，只能自己煮飯。到最近的市場買菜，步行要20多分鐘。附近的餐館又比較貴，還不衛生。

喝水也是問題。工地有自己燒水的鍋爐，但很多時候都等不到水開。一個工地，上百人喝那一個鍋爐，那水都不開能喝嗎？所以我都盡量自己帶水。

這樣連軸轉，吃得不好、休息也不好，身體吃不消。我幾個月前不做建筑工了，是我確實受不了了。那個環境，一般年紀稍微大點兒就受不了。有幾次我身體不舒服，都是挺著，吃點兒藥，接著上班，也根本沒時間看病。

發工資時最怕聽到“再等幾天”，因為總是遙遙無期

開外梯的工作也有危險，不然為什么還要培訓。之前，武漢一個工地就出現過梯子突然墜落、19人墜亡的事故。不過還好，我一直沒有出過差錯。

工地只給我們發安全帽，很普通的那種，摔下來并不抗震。其他的勞保用品，比如手套、口罩，都是自己買。老板考慮最多的就是別耽誤工期，把安全這塊兒忽略了。

我見過不少事故，親眼看見特別害怕，都不想干了。有一次看到氣槍打偏了，從一個人的后肘打進去，手心飛出來。還有一次在西紅門，看到一個女工從5層樓頂掉下來，摔成了腰部粉碎性骨折，在醫院花了11萬元，人就算廢了。她還很年輕，不到30歲。這些事故，一般都是工地里面自行解決。

我們干活都是自己找老板。我做司機，2010年月薪2000元，2012年是2200元，到2013年是2350元。聽說有的工地好一點，有2800元管吃的，但都只能耗到年底結賬。所以出外打工，我特別注重工資，最怕欠薪，最怕聽到“再等幾天”這種話，因為總是遙遙無期。

我對現狀不滿意。咱們農民工，第一是工作時間太長，沒有8小時（以內）的；第二是工資沒有按月發的。到了發工資的時候，老板還會找理由，說你活兒干得不好，扣你工資。沒有合同，就是口頭說。

都說建筑工人工資高，其實不是。我身邊的人，一年純收入3萬元，已經算是挺高挺高的了，前提還得是省吃儉用。

不做這個還能干啥去，等干不動再說吧

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會把手機里小孫女跳舞的視頻看一遍。小孫女今年4歲，想她了，我就拿出手機看（視頻）。

我和丈夫就一個兒子，今年27歲，也在北京。他2005年出來打工，現在在一家家具公司上班，工作地點離我們挺遠的。去看一趟他，來回得3個小時。小孫女和兒子兒媳一起住，一年見不到幾次。前年就見了兩次，去年見了3次。

從一個工地到下一個工地，可能有幾天間歇時間。如果時間長點兒，我們就能去兒子那里瞅瞅；如果老板提前找到工地，我倆就去不了。兒子老說，讓我們別在工地干了。可不做這個，還能干啥去？

在工地上干一年，存下的錢基本都補貼了孩子。小孩兒需要用錢啊。為了多掙錢，原來在亦莊一個工地時，我還抽時間撿廢品賣，但是累。

兒子的工作也不固定，今年在這個家具公司，明年在那個公司。我和丈夫最擔心的是沒有社會保險；兒子那邊兒，老板也不給上，他只能自己上。

兒媳婦也是獨生女，在北京做普通工作，一個月4000來塊。在北京，4000塊錢不算高。他們小兩口以后得養活4個老人、一個小孩兒，這是多大的負擔啊。

我也想過回老家，可沒有地，回不去，還得出來打工。等干不動了再說吧。

在工地干活兒，身邊工友的流動性很大。但我也交到了一些朋友，現在還保持聯系。跟城市當地人，我則沒什么接觸，我感覺自己跟北京沒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