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沉迷邪教雙雙自殺

2014年3月3日，接近中午的時候，一個精瘦的中年男子從廣東省東莞市南城宏遠二橋上跳下。目擊者描述，男子特地挑了處水深的地方跳下去，瞬間跟石頭落水一樣，一沉到底。男子的妻子當時就在不遠處默默地望著丈夫從橋上跳下，沒有阻攔，沒有哭泣。她從橋的一側走到橋的另一側，見丈夫的尸體遲遲沒有浮起，便轉身離去。妻子說，這是神的懲罰，誰也沒辦法逃避。3月16日，她亦跟隨丈夫的步伐，跳下湍急的運河……

一對夫妻，兩個邪教信徒

跳河男子名叫劉宗保，現年52歲，湖北襄陽人，是一個執迷的邪教信徒。劉宗保留下兩張字條，一張寫給下墩村所屬的南城篁村派出所所長，字條上寫明自己的死亡與其房東、兒子及其他人員無關；另一張則寫給“上帝”，他在字條中禱告：我來到天父面前認罪，我虧欠神，對不起弟兄姐妹，更對不起我們上帝天父，求你寬容我、饒恕我、可憐我……

在過去幾個月，劉宗保深受信仰的困擾，把一切的異常都視為神的懲罰：他早前曾在南城步行街附近一家餐廳從事清潔工作，有一次餐廳的水龍頭突然不出水，他認為這是神在警告不能再做清潔，因此辭去了工作；還有一次，劉宗保連續幾個晚上噩夢連連，便認為這是神不允許他再在出租屋居住，于是和妻子在濱江體育公園附近一個橋洞風餐露宿了8晝夜。

更多的時候，劉宗保選擇在出租屋躺著，不吃不喝。在他的信仰中，這是向神贖罪的一種最好方式。劉妻曾回憶，最長的一次夫妻倆整整5天水米未進。

劉宗保偶爾也會心生怨念，曾抱怨道：“我餓也餓過，死也死過，為什么神還不放過我？”不過在說這話的同時，他還是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趕緊作懺悔狀。他說，雖然看不到神，但神看他就跟照鏡子一樣。

劉宗保2012年10月被兒子接到東莞居住。在陌生的東莞，與劉宗保出租屋臨近的一個同鄉大爺，是他認為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他曾向大爺傾訴了自己的苦惱，直爽的大爺認為，他之所以有這么多離奇的想法，純粹是因為好吃懶做。大爺回憶，來東莞一年多時間里，劉宗保先后換過五六份工作，最長的干過兩個月，最短的只做了3天，最后都說神不讓他做而辭工。之后的大半年時間，他幾乎都用來睡覺了，“村里上了年歲的老人都瞧不起他”。

東莞南城篁村派出所的民警，是少有的幾個愿意耐心傾聽劉宗保述說的人之一。好心的民警曾建議他去東莞的幾個基督教堂走走。

在莞城福音堂里，劉宗保收到牧師贈送的一本《圣經》，這是劉宗保自以為信仰基督20多年來第一次見到完整版的《圣經》。可他翻開《圣經》卻發現，內容與他此前的信仰相差巨大，而且上帝竟然也變了，從他以為的黑發中國人，變成了一副外國人的面孔。陪同劉宗保前往教堂的兒子劉歡記得，父親當時就崩潰了，用近乎吼叫的聲音說：你們信錯了！

接待劉宗保的牧師說，根據劉宗保描述的教義，他信奉的其實并不是基督教，而是一種叫三贖基督的異教。三贖基督又稱蒙福派或二兩糧，其核心內容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只有教主才能拯救世人。三贖基督宣揚禁食、有病不用服藥等特異功能，還要求成員放棄生產，放棄一切世間追求，具有明顯的反科學、反人類、反社會性質。牧師試著糾正劉宗保的信仰，卻遭到他大聲斥責，最終雙方不歡而散。

據官方資料顯示，至1995年，三贖基督已在全國15個省681個縣市擁有信徒達35萬人。同年，中國政府認定其為邪教。劉宗保的老家——湖北襄陽南漳縣政府亦證實劉宗保信奉三贖基督。

自從去了一次莞城福音堂后，劉宗保拒絕再去教堂，開始了頻繁的自殺。2014年1月24日，清晨5時，他自稱接到神的啟示——兩口子必須死一個。在劉宗保準備自殺工具時，和他有著同樣信仰的妻子悄悄溜出房門，跳進出租屋背后的魚塘，一個晨練的好心人把她救起。2014年1月29日，因為感覺魔鬼撒旦進入了自己的腦子，劉宗保在家割喉，幸好被兒子及時阻攔。2014年2月末，同樣是清晨，劉宗保在南城宏遠橋邊，把一把長刀插進胸口，萬幸，胸腔的骨骼擋住了刺向心臟的刀鋒，他隨即被好心人送至南城人民醫院接受治療。兩天后的3月3日，他從橋上跳下。3月16日，他的妻子步其后塵，也跳河自盡。

兒子的苦心和拯救

劉宗保的死亡讓兒子劉歡陷入自責。劉歡現年23歲，長得陽光帥氣。他初二輟學來東莞務工，目前是一名自由職業者，白天在市場拉貨，晚上擺攤賣燒烤。因為為人實誠，劉歡在下墩村一帶有著良好的口碑。

劉歡成為自由職業者，與父母有著莫大的關系。把父母從湖北老家接來前，劉歡有兩份穩定的工作，月收入總和大約在五六千元之間，在東莞可以過上相對體面的生活。父母過來以后頻繁的失蹤、自殺以及與鄰里之間關于信仰的爭吵，讓劉歡原來的工作難以為繼。包括同鄉大爺在內的親友，都曾勸劉歡把父母送回老家，可劉歡堅持把父母留在身邊。

劉歡辭去工作，變成一名自由職業者，他期望有更多的時間用親情感化父母。劉歡說，我不想放棄，不光是為了救他們，也是為了擁有一個完整的家。

在劉歡的印象里，家一直是支離破碎的。

劉歡的父母在他一兩歲的時候，開始迷戀上三贖基督，常常深夜歸家，還每個月都要堅持幾天不吃不喝、不洗衣做飯、不下地種田。一直到劉歡9歲那年的一天，他的生活迎來巨變。變化是從一頭老黃牛開始的。父母為了傳教，幾乎變賣了所有的家當，最后連家里僅剩一頭正值壯年、整個大家族種地必備的老黃牛也要賣掉。劉歡記起叔叔、姑姑之前的囑咐，趕緊撒開腳丫子跑去找叔叔和姑姑。叔叔和姑姑在半路截住正準備賣牛的劉宗保夫妻，雙方在村口大吵了一架，可劉歡的父母還是堅持把牛賣給了買家。

不愉快的賣牛經歷讓劉宗保夫妻對兒子失望，從此對劉歡不聞不問。同村的姑姑見年幼的劉歡可憐，便把他接到了自己家。劉歡記得，姑姑接他那天，父母沒有阻攔，只說了句“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來了。”

在姑姑家，劉歡過得并不開心。他也曾大哭著跑回自己家，可是任憑他怎么哭喊，父母并沒有給他開門。

劉歡渴望長大，好獨立生存。14歲那年，他不顧姑姑的勸阻輟學打工。

在外漂泊數年，有了一定積蓄，也有了一定歷練的劉歡對家的渴望愈發強烈。2009年春節，他自那次無人開門的哭喊后，第一次踏上歸程。但這次回家，一家人只開開心心度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劉歡就和父母大吵了起來。最后，為了逼迫劉歡留在村里信教，劉歡的母親躺在寒冬的小溪里，直到劉歡跪下答應信教才起來。大年初二，劉歡悲愴離家返回東莞。

2012年10月，慢慢想開了的劉歡為了拯救父母，做了個大膽的決定——把從沒出過遠門的父母帶到了東莞，他覺得換個環境可能會讓父母不再癡迷于邪教。此后一年多的時間里，劉歡安排父母工作，要求父母正常吃飯，還強行要求父母每天至少要出去溜達兩個小時。劉歡還求助過湖北當地的反邪教協會，極度無奈下甚至還對父母撒謊說收到自己哥哥的死訊……

哥哥是這個家庭談話的禁區。劉歡的哥哥比劉歡大6歲，在劉歡幼時即離家出走，而后再沒有回過家，也不和父母聯系。劉歡期望用哥哥的死訊來規勸父母癡迷邪教只會家破人亡，劉宗保當時沒有言語，第二天卻突然對劉歡說：“你哥哥沒死，他只是升天了。”

父親跳橋后，劉歡通過多方打聽把哥哥叫到了東莞。

劉歡的哥哥離家出走那年剛上初一，學費要500多元，可家里怎么湊也只有300多元。父子倆的談話從學費問題一直談到信仰問題，劉歡的哥哥認為正是因為父親信了邪教，才導致家境如此貧窮。這句話把父親惹怒，父親直接挑明，“你要學這個教的話，我們還是父子；如果你不學的話，那我就沒你這個兒子。”而后，這個倔強的男孩離家出走。離家后的劉歡哥哥過得很糟糕，一直在建筑工地干苦力，還曾一度身陷傳銷組織。

站在父親跳橋的位置，劉歡的哥哥說：“我一直恨父親，造成我現在這個樣子。可是當聽到弟弟說父親死了的時候，我還是哭了。”

迷途不知返，成了村里邊緣人

說起劉宗保，與其同齡的湖北南漳縣九集鎮泗堵河村的大多數人搖頭嘆息，都說他是被1992年“那陣風”給害的。

據村里人介紹，劉宗保曾擁有當時農村不多見的高中學歷，信教前對鄉里鄉親特別好，幾乎家家戶戶都受過他的恩惠。但1992年，鄰村有人不知道從哪帶來一個“老師”，開始在村里傳教，說是信了這個教，種地不用施肥，生病不用服藥。劉家所在的生產隊七八十人中幾乎超過半數的人都參與過。

幸運的是，泗堵河村的大部分村民很快就發現種地不施肥就是種不好，生病不服藥就是好不了，于是漸漸地就沒人信了。可唯獨劉宗保夫婦和村里其他幾個上了年歲的老人，依舊深信不疑，而且以此為業，也開始四處傳教。

不少村民還記得，劉宗保每次傳教都要拿自己的例子說事，說自己原先常常打擺子（瘧疾），自從信教以后就再沒打過擺子，人也精神多了；還說信了教以后幾天不吃飯都不覺得餓，這樣就可以節省糧食。只是，吃過三贖基督虧的村民們再也不信這套說辭。受阻的次數多了，劉宗保在村里不招人待見，他也不再與村民交往。

有一次，劉歡的哥哥跟著父親走在村里的小路上，碰到一些鄰居。鄰居主動打招呼，父親卻裝沒聽見。劉歡哥哥趕忙提醒，父親說：“我是神的子民，不跟凡人打交道。”

村里不少與劉家相熟的鄰里，都惦記著劉宗保以前的好，想方設法勸阻他。村里老支書不惜動用關系，讓派出所民警把他關了幾天。可惜，還是沒能讓劉宗保醒悟。劉歡的哥哥記得，叔叔和姑丈見勸不了，都過來毆打過父親，想把他打醒。可父親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是不聽。

賣牛風波過后，劉宗保夫妻與親屬決裂。兩口子到村后的大山上搭了間大約有七八平方米的茅草屋，舉家搬遷到山上。夫妻倆靠挖點草藥砍點柴到街上賣，辛苦一天大概能賺五六十元，然后買點米買點蠟燭將就過日子。這樣的生活整整持續了3年零8個月。

下山以后，劉宗保夫妻繼續過著平時挨餓、餓得受不了就起來砍柴的生活。劉歡的姑姑和鄰居見此情景，會偷偷在他家門口放一些吃的。可是，劉宗保夫妻任由食物變質、任由大米被雨水沖刷，也拒絕把這些東西拿進屋子里。時間長了，大家也就不再干這種事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村里信教的老人逐漸老去，現在泗堵河村只剩4個人還在信教，不過這些老人都過得比劉宗保夫妻正常一些。村里人也漸漸地不把三贖基督當回事了，而劉宗保夫妻也在這種遺忘中，變成了村里最邊緣的人……

現在，劉宗保夫妻在村里的印跡，只剩一棟老屋殘存。老屋興建于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是村子里最破舊的、也是僅剩的一棟夯土結構的房屋。劉歡的奶奶目前獨自居住在這里。

劉歡的奶奶是劉歡父母不多的幾個成功傳教案例之一。因為一度癡迷三贖基督，奶奶到現在還有些神神叨叨，整天自言自語，與其他幾個子女都合不來，堅持要搬回老屋。為方便老人生活，劉歡的叔叔為老屋接了盞電燈，這是這個屋子里唯一的電器。

老屋門前成排的綠油油的蔬菜，是老屋唯一的亮點，這是劉歡姑姑幫他們種下的，她渴望哥哥有一天能幡然醒悟，希望哥哥醒悟回家后還有田可種。由于霜凍，成排的蔬菜里有一些包菜爛在了菜地。劉歡的奶奶邊收拾邊嘆息：“可惜了，多好的種子，就這么浪費了。”一天后，這個83歲的老人接到了兒子的死訊。

（據《南方都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