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寂靜中的消失留存

因為工作間裝修，和來源的見面假借在他朋友的畫室。他特意搬來了兩幅油畫作品，其中一幅還沒有最終收筆，卻讓人目不轉睛：一位回眸的白衣女孩，眼神似乎在訴說欲語還休的故事，靜謐，安寧。我好久地沉湎于畫作的氣氛之中，待回過神來，來源已沏好茶、備好椅，窗外雨聲潺潺，話匣子就此打開。

腿傷令來源暫時抽身中國美院講臺近兩個月，閑散自在，隨和健談。父母都從事與美術相關的職業，耳濡目染，來源自小就喜歡繪畫。因為熱愛，他選擇了油畫作為表達理想與感情的載體。作為一位70后寫實畫家，他不為世風所染，一直保持著鮮明的個人語言和氣息。他作品很多，得意的有《寂靜之吹拂一》《有多少消失，就有多少留存之三》，分別于2004年、2011年獲得省和全國青年美展獎項，前者并為中國美術館收藏。

寫實已不僅是技巧，更是一種人生態度。來源的作品絲毫不見浮躁之氣，寧靜悠遠，散發著強烈的個人風格和藝術張力，細品之下可以領會到其中的生活內涵與人生況味。

采訪前我就和來源在網絡上有所交流。

問：您的大多數作品幾乎沒有內容情節行為，而是挑選最樸實的繪畫對象，捕捉日常生活中的瞬間，畫面中似乎不存在真正的主題，這是為什么？請具體談談“有多少消失，就有多少留存”系列的創作背景與故事。

答：作畫時，我并不滿足于由視像所帶來的感受，而更期待通過多次的視覺關照而引起的直覺整體感來理解事物。這一理解并不限于對個別性結構的把握，而是在尋找某種暗藏于所有表象之下的彼此關聯。所以，在我的畫面中，并不存在真正的主題，更沒有所謂的畫面主角，人、物、空間，處于同樣重要或不重要的位置。我對某個角落的墻微光以及桌邊翻卷臺布的關注從不遜于對人物的興趣，毋寧說，我的繪畫是展現所有的存在物，這些存在物并不以它們在人之認識中的卑微而缺乏魅力，恰恰相反，它們無時無刻不在以其莫不作聲而泄露出世界存在的密碼。

有多少消失？又有多少留存？生活中，美中不足，各種喜悅悲傷不過日月無聲、水過無痕。我在安排畫面的時候，會看到模特眼神中一點點沒落的光和出神時憧憬的光，非常短暫也非常細微。光陰流淌，年華易逝，我知道這時候我跟看著窗外的模特的內心是有重合的。我想將這一刻的情緒在畫面中延綿下去。眼看著多少美好消失，空對著空空如也的自己，我希望留住片刻的溫存記憶來溫暖自己。人最終還是要和自己相處。我在構架上加重了形式感，讓畫面更加有力，支撐著畫的四面八方。模特在出神，我給他留下大片的空間神游，給他畫室，給他窗口，給他光，讓他沉浸在真實與夢想中或是糾結或是坦然。在《有多少消失，就有多少留存之二》中，我把模特斜放在畫面中央，有些無情。用他，用樓梯，用畫框，來切割畫面。比“彌漫”（另一系列）少了些溫柔，多了些棱角。每個階段，每個系列的作品既有統一性又有所區別，有延續也有變化，時而徘徊時而突圍。

問：對一般欣賞者來說，“畫得像”、“畫面感覺舒服”是評判一幅畫的標準。您說這是基本功。那么，在這個基礎上，一幅出色的油畫還需要具備哪些特質？

答：長久以來，外界形成了一種對寫實繪畫的偏見，認為畫家僅是憑借著技藝來再現對象，而事無巨細地刻畫似乎是寫實繪畫唯一的理由和樂趣所在。我并不贊成這一觀點。在我的繪畫中，技術并不作為一種手段，否則，我們永遠無法企及事物的真實本身，只是模擬了真實本身在物體上投下的影子。在我的寫實觀中，技術是我身心的延續，是我觸碰真實的味蕾。我之所以細膩地去表現事物的豐富，并不因為我留戀于表面，而是一種潛心的交流，或是拋卻所有既定設想和認識地層層追問。我的每一次落筆，既是對我期待之物的撫摸，亦是將我的心路與世界對接。我用點狀如麻的繁密筆觸編織起一張時間之網，滲透入自然的麻布之中，并于之共生。每一次觀察中的體驗和逗留，都凝結在筆梢而后化沒在畫面的色彩和肌理之中。對一個寫實畫家來說，沒有比真實摹繪更令人沉醉和期待的方式了?！凹澎o之吹拂”系列，是淌過我內心的時間之河，寂靜的物之自身悄然謝幕后，真實便涌上前來。

問：您對自己日后繪畫創作有什么樣的期許？或者說是希望達到什么境界。

答：在創作時我會沉浸在屬于我自己的一片寂靜的微光閃爍的氛圍里，這時窗外的車水馬龍就都停止了，暫時與我無關。我不愿在畫中放入太多社會性的因素，反而是要返回到原初的心之寧靜。我也會繼續喜歡灰色，喜歡灰色在光的輕撫下的若隱若現、若深若淺的神秘的變化，變化在每一個色層之間、每一個色塊之間。當我用灰色在亞麻布上薄薄地涂抹，隨著筆觸的移動，我能感受到我的內心隨著它越來越平靜、越來越美好，仿佛與這喧囂的城市隔了一層紗，讓我無比自在、自由，享受愉悅，甚至比早晨醒來喝一杯溫暖的咖啡更讓我覺得氣定神閑。我喜愛顏色間細微的關系，在畫面中，沒有一個顏色是可以單獨存在的，他們都是各自散發著光彩卻彼此不可分離。

藝術植入心靈，生命中往往就有獨具的氣脈。這在來源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沉靜而跳躍，這或許就是畫家不可抗拒的藝術魅力所在。對時間、空間、情緒都有敏銳的捕捉與表達，這與一個人平時的積累、天賦、感受能力及一個人的經歷息息相關。他說即便是選擇每天都要行走經過的街道作為繪畫對象，凝練在畫面里的也是與眾不同的心境，太多次的駐足令人深入到最平凡的寧靜之中。

進行創作的時候，一天六七個小時將自己扔在畫室已是常態。如果疲乏的時候，來源會放上巴赫的曲子。每天晚上，他都會在微信朋友圈分享一首歌曲，這是他的“音樂時間”。在藝術與人文底蘊深厚的江南杭州，能有時間靜靜創作，是他目前最滿意的狀態。

采訪臨了，來源拿出一段文字：

在安靜的場景中捕捉強烈的孤獨的力量

通過細致的層層描述

和我的對象婉婉述說

它們就在“對面”

與生俱來難以抗拒的孤獨

我們享受它

像詩一般吧，他在階段性小結自己?！?/p>

（本文攝影：黃珍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