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國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脫胎于“議行合一”理論與巴黎公社等國際共產主義實踐,“議行合一”對我國的政治體制產生了深刻的影響,自然也影響到中國司法權的頂層設計。
關鍵詞:議行合一;巴黎公社;民主集中制
中圖分類號:D92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26-0116-02
一、我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對“議行合一”的揚棄
張澤濤教授指出:“議行合一”是指代議機關和執行機關合而為一,立法者與執行者一身二任。這種理解起源于馬克思對于巴黎公社經驗的總結:“公社是一個實干的而不是議會式的機構,它既是行政機關,同時也是立法機關”[1]。十月革命之后,列寧參照巴黎公社的模式設立了工農蘇維埃代表大會,要求其組成人員既要負責制定法律,又要“親自工作,親自執行自己通過的法律,親自檢查實際執行的結果,親自對自己的選民直接負責”[2]。這種觀點對于中國共產黨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根據地政權建設基本上是按照這一模式進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人民行使國家權力的機關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都由民主選舉產生,對人民負責,受人民監督”。“國家行政機關、審判機關、檢察機關都由人民代表大會產生,對它負責,受它監督”。很明顯,我國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在本質上符合“議行合一”的基本原則。
但我國人民代表大會制進行了大膽的創新。1954年憲法明確規定人民法院審判案件,只服從法律的審判獨立原則,這同“議行合一”原則所批判的“法官虛偽的獨立性”在性質上相同或者相近;現行憲法明確規定,各級人大常委會組成人員不得為行政機關和司法機關的組成人員,這同列寧提出的“四個親自”相背離;憲法明確規定了立法機關、行政機關和司法機關各自相對獨立的職權,這同公社“既是行政機關,同時也是立法機關”的基本經驗完全不一致。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的結論是:首先,新中國成立之后,中國從來沒有按照傳統的“議行合一”原則來組織國家政權,中國的“議行合一”是有中國特色的。中國一向強調革命和建設要走自己的道路,從不盲目照搬別國的模式,否則中國革命和建設根本就不會取得勝利,對待“議行合一”也是如此。有意思的是,即便是在蘇聯,也沒有完全按照傳統的“議行合一”原則進行政權建設。人民代表大會制就是這種有中國特色的“議行合一”原則的具體表現形式,它的基本特征:一是由人民直接或間接選舉的代表機關統一行使國家權力;二是國家行政機關和其他國家機關由人民代表機關產生,各自對國家權力機關負責并受其監督[3]。這種體制不強調分權,而重視權力的分工。在任何國家,都不可能出現完全脫離立法與行政的司法權,三種權力的運作是相互影響的,司法權的行政化傾向和行政權的司法化傾向是并存的。就中國而言,只有在“文化大革命”時期,確實出現了如張先生所說的“司法權完全按照行政權的模式運作”的情況。
二、“議行合一”原則對司法制度的總體影響:司法的人民性
“議行合一”原則適用于司法權,必然導致司法按照民主的原則、民主的程序運行。這是因為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實踐中,司法與民主都是不可分離的。在“議行合一”原則指導下的司法民主制度建設也具有鮮明的中國特色:司法的人民性。
以陳端洪先生為代表的一些學者認為,造成中國目前司法困境的原因,“其根源之一在于它的民主觀的獨特”。按照陳先生的觀點,由于中國民主觀的獨特性決定了中國司法民主的獨特性。中國民主觀的獨特性表現在:第一,人民民主專政。由此決定的中國司法民主的獨特性是“司法權被定性為人民的——要求‘來自人民,屬于人民’”;“司法被界定為人民民主專政的工具”。其實,即便是在西方民主國家中,司法在性質上也同樣是被認定為是屬從于人民的。亞里士多德認為,作為最高權力機關的議事機關,不僅有權決定國家重大事項,同時應當對行政機關和司法事務享有最后的裁決權;洛克指出,只能有一個最高權力,即立法權,其余一切權力都是而且必須處于從屬地位;孟德斯鳩說,法院在性質上與立法機關一樣“同樣是由人民組成的”;杰斐遜指出,美國應該由“人民實行統治”,“即使在司法部門,我們也讓人民組成陪審團來裁決一切爭端”。至于由于人民民主而決定的司法權的政治性,西方國家同樣也不例外。美國任命法官的標準,總的來說是政治標準和業務標準。其政治標準表現為總統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所任命的法官和自己同屬一個政黨。無論總統還是參議院,總是將政治標準放在第一位,讓業務標準服從政治標準[4]。1801年,聯邦黨人控制的國會,通過了一部《司法法》,一方面改革了司法體制,另一方面是為了滿足聯邦黨人的私利。由于亞當斯政府任期將近,聯邦黨人希望利用總統任命權盡可能將聯邦黨人安插進聯邦司法機構,使該黨對聯邦政治的影響永久化。同年3月,亞當斯在離任前匆匆任命了一批聯邦黨人法官,俗稱“午夜法官”[5]。法官任命傾向于本黨本派,是西方國家的通例,非獨美國、中國,各國盡然。陳先生對“司法被界定為人民民主專政的工具”的批判,事實上是在批判司法工具論。筆者認為司法權必須為一定國家的政治目的或者政治目標服務,與國家政治任務相比,司法權沒有自己的獨立目的。政治是開明的,司法就是民主的;政治是黑暗的,司法就是專橫的。法西斯統治時期的德國,獨立的司法就是典型的“刀把子”。在美國,羅斯福采取新政時,大法官本杰明-卡多佐采取種種措施,保證新政施行,沒有被僵化的司法教條所束縛,贏得了民眾的廣泛擁護。
三、“議行合一”對中國司法制度的具體影響
民主集中制是中國國家機關的普遍的組織原則,它毫無保留地適用于司法。這一原則具體決定了法院與人大的關系,法院的組織方式以及審判權的分配,合議庭、審判委員會的組織和工作方式也是貫徹了民主集中制原則。在這一理論的指導下,中國進行了長時間的具有中國特色的司法民主實踐,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司法民主的實踐類型,主要包括。
1.法官選舉制度
1954年《憲法》和《法院組織法》向司法的民主化邁出了一大步,《法院組織法》第32條規定了最高法院與地方各級法院院長與其他法官的選舉與任命辦法。從此,人大成了法院的組織合法性淵源,以后《法院組織法》的歷次修正都肯定了這一原則。在中國,法院院長由人大選舉產生,副院長、審判委員會委員、庭長、副庭長、審判員由院長提請本級人大常委會任免。而且,任免的民主原則要求,“任免前實行民主考核,廣泛聽取群眾意見。對于擬任領導職務的,還要進行必要的民意測驗”。通過這種方式,實現了人民法官“來自人民,屬于人民”的民主要求。任命和選舉是現代國家法官和各級官僚產生的基本方式,本身是中性的,對于司法體制產生不了決定性的影響。美國聯邦法院法官基本上是任命產生的,而各個州與聯邦不同,已經有70%的州選舉法官。也沒有相關材料表明,任命的法官比選舉產生的法官更加公正和廉明。
2.人大監督制度
法院必須向人民代表大會負責并報告工作,接受人民代表大會的監督和質詢,是司法民主的又一重要表現形式。眾所周知,各級人大是我國的權力機關和代議機關,是人民主權原則在我國政治制度中的具體體現。人大對法院的監督包括工作監督和個案監督,由于工作監督諸如聽取和審議工作報告等明顯流于形式,目前各地已陸續通過了一些地方性法規,個案監督呈明顯的加強趨勢。近幾年各地報刊上關于人大代表對冤案追蹤數年矢志不渝,最終伸張正義的報道屢見不鮮。
3.人民陪審員制度
我國的人民陪審制更接近于大陸法系的參審制。參審制是由職業法官和非職業法官組成混合庭,非職業法官行使與職業法官相同權力的司法組織制度,英美法系的陪審制與參審制的根本差異在于職業法官與非職業法官行使權力的方式不同,陪審制采行法官與陪審團的分權結構,法官與陪審團存在職權的分工,陪審團一般就事實問題進行審判,法官則就法律問題做出裁決;參審制則采行法官與參審員的一體化結構,法官和參審員以合作方式從事審判活動,共同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我國的人民陪審員一般由人民代表大會選出,任期5年,有著人員固定化的特征。在審判活動中,合議庭可以是單純由職業法官組成的單一庭也可以是職業法官與非職業法官共同組成的混合庭。然而在現實中,該制度卻存在著種種問題,主要體現在,人民陪審員既缺乏法律知識,對案情又不了解,在審判過程中完全按照審判員的意旨行事,陪而不審,形同虛設,從而使人民陪審制度流于民主的形式,結果卻連合議庭的工效也化為烏有。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一次會議,通過的《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決定》,對人民陪審員制度進行了改革,以期更好地實現司法民主的原則。根據這一規定,人民法院審判社會影響較大的第一審刑事、民事、行政案件,應當實行陪審制;對于刑事案件被告人、民事案件原告或者被告、行政案件原告申請由人民陪審員參加合議庭審判的案件,人民法院也應當實行陪審制,解決人民陪審制度長期以來名存實亡的情況。
4.公審大會、群眾法庭
公審不同于公開審判,也不同于公開宣判,它不是一項法定的制度而是沿襲了戰爭時期存在過的一種習慣做法。對個別有重要的教育意義的案件,在全部案情完全清楚,證據十分充足的情況下,才可進行公審。先由法院與有關機關團體聯系,通過他們發動群眾。整個過程由法院領導、組織。公審大會一般針對民憤較大的犯罪分子,大會上群眾可以揭發控訴其罪行,當地黨政干部還要講話,有的大會后還要游街示眾,有的經事前批準,在大會后就地槍決。中國人民不會忘記,在“文革”時期,林彪、“四人幫”打著群眾路線的口號踐踏法制的慘痛歷史。他們把法定的審判制度和程事污蔑為“資產階級的假民主”,到處煽動和實行“群眾專政”,大搞“群審”、“群判”,組織群眾法庭,對案件進行所謂的審判。1975憲法規定,“對于重大的反革命刑事案件,要發動群眾討論和批判”。當時經常召開幾萬人,甚至幾十萬人的公審大會。1979年《刑事訴訟法》公布,訴訟中的人權得到保障,公審大會不再采用。公審大會、群眾法庭,貫穿的基本精神是:民主制度是建立司法制度的基礎,司法制度必須貫徹社會主義民主的基本原則,盡管這種司法形式目前不能適應現代司法文明的要求了。
公審大會、群眾法庭這種司法民主的具體形式已經退出了歷史舞臺,人大監督形式也處于探索過程中。中國共產黨十八屆三中全會對司法改革做出了新的頂層設計,法官選任的形式日后也要發生相應的變化。在“議行合一”原則下,將會出現司法制度設計的新形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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