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據行為之無因性芻議

摘 要：票據行為的無因性是票據理論的基礎和靈魂，但無因性理論并非絕對，在法定的情形下基礎關系可以對抗票據關系。我國《票據法》第10條第1款雖未完全否定票據的無因性，但在解釋論和法律適用上易造成誤解，已不能滿足當前票據市場中企業進行票據融資的需要，無論在理論還是在實踐上都有其不合理之處，長期來看，宜采取“先存后廢”的方案。

關鍵詞：票據無因性；基礎關系；原因關系；票據流通

中圖分類號：D927.28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26-0104-02

一、票據行為的無因性釋義

（一）如何理解票據行為的無因性

無因性概念，其歷史源頭仍應歸于德國法學家薩維尼創設的“抽象物權契約”概念和理論。無因性作為一種人為設計的制度，其理論宗旨是既要在物權契約中保護“所有權之轉移的意思的合致”，又要在債權行為下使債權人的權利順序實現。票據行為作為具有顯現信用經濟發展水平功能的“個別的法律行為”，更被賦予了無因性。票據是無因證券，票據在本質上可以看作是一種以書面形式承載了金錢利益的有價證券，是民法中可以作為法律關系客體的“物”的一種，票據關系與其基礎關系相分離，此乃世界各國票據立法實踐之慣例。票據行為的無因性，又被學者稱為抽象性，簡而言之，即票據權利一旦成立，便與其原因關系相分離；票據產生的原因有效與否，與票據權利的存在無關。當票據行為人為票據行為時，只需將其行為通過書面形式依法記載于票據，并交付給相對人，其票據行為即有效成立。無因性的確立，顯然是為了促進票據的流通和流通的效率。可以講，整個票據制度都是圍繞著票據的流通性和安全性而設，從而使票據制度成了一種與民法相區別的、獨特的商事制度。

目前，票據行為的無因性特征已被世界各國立法和國際公約所采納，都已將其作為“票據抗辯的切斷制度”進行了明確的規定。如《德國票據法》第17條、日內瓦《統一匯票本票法》第17條、《統一支票法》第22條、《日本票據法》第17條等都做了類似之規定。我國《票據法》雖然沒有直接用“票據無因性”之類的文字，但從有關條文中可以直接看出我國票據法對其已予以了認可。我國《票據法》第13條第一款明確規定，票據債務人不得以自己與出票人或者持票人的前手之間的抗辯事由，對抗持票人，但是持票人明知存在抗辯事由的除外。同時，我國《票據法》第4條第1款和第24條兩個法條中有關“按照所記載的事項承擔票據責任”、“記載本法規定事項以外的其他出票事項”、“不具有匯票上的效力”之規定，即是我國《票據法》上的認可的無因性規定。已廢止的《上海市票據暫行規定》第12條規定，票據可以記載簽發票據的原因或用途，不作為支付條件。這一地方性規定，對票據無因性做出明白的認可，從學理和實務上講，比《票據法》的有關規定更顯得清晰、更利于理解和運用。

（二）票據行為的無因性與票據行為的獨立性、文義性、要式性的關系

票據行為除具備無因性這一基本特征外，還要具備獨立性、文義性、要式性。無因性與獨立性、文義性和要式性存在密切的聯系?？梢哉f，無因性是整個票據制度的理論基礎，如果沒有無因性，則獨立性、文義性和要式性難以發揮用。

1.無因性與獨立性。票據行為的無因性，即指有關票據權利的產生和流轉，僅按票據法的規定來運作。至于票據權利的產生、流轉在事實上是什么、是否有效，原則上與票據權利的存在和流轉沒有關系。換句話說，票據法律關系抽象獨立于票據基礎關系。其目的在于促進票據流通，增強票據信用。但若否定票據行為的無因性，票據行為的獨立性也就喪失了存在的基礎。

2.無因性與文義性。票據行為的文義性是指票據行為內容完全以票據文義記載為準，不允許以票據文字以外的任何事項來推翻文字記載的內容。文義性與無因性一樣，其根本目的是促進票據流通及保障票據交易的安全。

3.無因性與要式性。票據行為的要式性，則屬于《票據法》對票據的形式要求。即票據的格式和記載的事項都有明確的法律規定。要式性的目的在于使票據的款式明確統一，易于識別，便于接受，以促進票據流通，此點與無因性一致。

二、票據無因性的價值追求

規范票據行為乃我國票據立法的宗旨之一。票據法規范票據行為，采取票據行為形式法定主義，以求實現票據行為的劃一性和固定性。而劃一性和固定性可以產生“便捷”、“安全”的效果，無因性理論的確立，乃票據立法為實現此價值目標而采取的立法技術手段?！爸L流通乃法律上對與票據所采取的最高原則，票據上之一切制度，無不以此為出發點。”[1]票據的流通性既是其基本特征，又是其價值所在。票據的流通性是建立在票據行為的無因性基礎上的。根據無因性原則，被背書人只需要對票據進行形式審查即可，無須考慮票據的基礎關系。反之，若是堅持票據行為的有因性，則不僅轉讓手續麻煩，過多的實質審查使得原因關系變得異常復雜，會使得票據交易安全無法得到保障。迅捷和安全是現代商業活動的基本原則。票據的流通性使票據像民法上的物一樣，成為流通中的一種標的物。確保票據流通性是票據各種制度的核心。可見，票據之無因性理論是票據各種制度的基礎和靈魂。

三、票據行為的無因性的表現與例外

（一）票據行為無因性的表現

票據行為作為一種民事法學界公認的抽象法律行為。這種抽象性是票據法專門賦予票據的，其目的便是使票據關系相對獨立于其原因關系，從而使得票據按照票據法的獨有規則順利流通，以避免原因關系對票據流轉形成妨礙。嚴格地講，無因性僅指票據關系與其原因關系的分離狀況。而票據關系與其民商法的上非票據關系之原因關系首先是一種分離關系，這兩種法律關系各自獨立，各依自己特定的法律事實而發生。此種無因性的具體表現為：第一，票據行為一旦成立，即使原因關系不存在或者無效、被撤銷，票據關系也不因之而受影響。第二，票據應嚴格按照其文義記載內容為準來確定持票人權利義務，而非以票面記載以外的其他事項來影響票據關系內容。第三，票據權利人即持票人對票據權利的享有，以其對票據的占有以及票據記載事項來證明，票據債務人無須對持票人取得的票據的原因進行實質審查。

（二）票據行為無因性的例外

票據行為的無因性并非絕對，在特殊情形下，票據原因關系會影響到票據關系，從而構成二者的分離的例外。根據票據法的規定，這種牽連性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是票據原因關系的效力及瑕疵在接受票據的直接當事人之間會直接影響票據關系的效力。我國《票據法》第10條第一款明確強調票據往來須具備真實的交易關系和債權債務關系，《票據法》第13條第二款也做了類似規定，票據直接當事人之間原因關系均會影響票據關系的效力。前已述及，將票據關系與原因關系相分離，主要是出于票據的流通性之需求，而直接當事人之間不涉及流通性和第三人，當然可以用原因關系來制約票據關系。

二是持票人取得票據未給付對價或者為給付相當對價的，不得享有優先于其前手的權利?！皩r”系英美法系合同法中特有的一個概念，其基本的含義是一方的獲得即意味著對方的失去。對價顯然應屬于票據原因關系的內容。我國票據法雖允許無對價取得票據，如《票據法》第11條第一款規定，持票人基于稅收、繼承或者贈予等原因取得票據，不受對價關系的影響，但立法這樣規定這類持票人不得享有優先于其前手的票據權利。票據法做此種規定將他們置于去其前手同樣的法律地位，相當于將“忽略掉”這種無對價取得票據的情形，把無對價取得者與其前手作為一體對待了。

三是票據來源不合法也不享有票據權利。我國《票據法》第12條對“以欺詐、偷盜或者脅迫等手段取得票據的……”明文規定“不得享有票據權利”。此狀況屬于票據原因關系違法，票據債務人可以對其提出“惡意抗辯”。票據基礎關系之原因關系本應與票據關系相分離，但立法如果在原因關系違法的情形下，依然容忍該持票人享有票據權利的話，簡直就在縱容違法了。因此，此種情形下不再適用無因性理論，立法便直接規定該持票人不得享有票據權利。

四是為了清償債務而交付票據時，除了當事人明確約定“代物清償”（當事人明確約定以票據之交付作為履行債務的方式）外，原則上票據債務不履行，原債務不消滅。

四、對《票據法》第10條的評析

我國《票據法》第10條第1款明確規定：“票據的簽發、取得和轉讓，應當遵循誠實信用的原則，具有真實的交易關系和債權債務關系。”該條主要是關于票據行為與票據基礎關系之間的關系，在該法頒布實施后備受爭議，學者間觀點大致分為三種：贊成說認為，我國《票據法》第10條第1款對票據無因性并非徹底否定，而是采取了“嚴格主義”，對無因性做了最嚴格的限制[2]。該條只是缺乏對法律后果的規定，與誠實信用原則一樣，僅有引導作用，并不具有規范的意義，但與票據無因性并無沖突[3]。其直接目的并不在于否定票據行為的無因性，而是限定沒有支付對價的融通票據在市場上流通。從實踐意義上講，這一規定并非是對于票據無因性原則取舍做出選擇，而是基于我國金融政策的需要對融通票據做出的適度限制[4]。在理解票據無因性時，一方面應當充分考慮的無因性，保護債權人的利益；另一方面也應充分注意適用誠實信用及權利不得濫用、公平等一般法律原則，保證和維護交易的安全，以防止不法分子利用票據的無因性，擾亂票據的正常流通秩序[5]。否定說認為，該條規定欠缺操作性，不具有任何票據法上的意義。該條規定違反了票據法上的通行理論，使得他與其他各條規定之間不易銜接，且有著不可克服的矛盾[6]。該條雖然只是對票據無因性做出了最嚴格的限制，然而，對無因性的這種限制和對原因關系這種擴大的表述事實上則完全否定了無因性。以“佛山市業興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下稱原告）訴廣州富伸貿易有限公司（下稱被告）票據糾紛案”為例①，論述了《票據法》第10條和票據無因性的沖突。也有學者認為“《票據法》毫無疑問規定了票據的無因性原則，只是由于立法技術的欠缺，表述上使人產生了疑問，進而引起了爭議?！盵7]同時，持相反意見的董惠江教授認為，《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票據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明確規定不能將《票據法》第10條作為抗辯條款予以適用，但仍有基層法院的法官將《票據法》第10條第1款當作票據有效性的條款加以引用。因此，《票據法》存在這樣的條款會招致許多麻煩，建議予以刪除[4]。折中主義說認為，一方面，票據無因性原則要堅守，另一方面，基于我國票據信用制度不夠完善、融通票據容易泛濫之現狀，主張依然要嚴格維系票據真實性，為此提出了對原條款中“票據授受必須具有真實的基礎交易關系”的規定加以修改完善后繼續予以保留的折中觀點[8]。

筆者認為，我國《票據法》10條第一款的確有不合理之處，但并未完全否定票據行為的無因性，長期來看，宜于采取“先存后廢”的方案。主要理由：首先，從該條的內容來看，該條實質上是為了防范金融風險，防止有人利用票據進行詐騙活動，從而規定了票據有因性，但其以交易真實關系來捆綁票據關系與原因關系，使得票據功能難以實現，票據無因性原則無法得以確立，影響票據體系的科學性和票據市場的發展，在此意義上有其不合理之處。其次，我國司法實踐也從未否定票據之無因性。最高院《關于審理票據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2000年11月21日起施行）第14條規定：“票據債務人以票據法第10條、第21條的規定為由，對業已背書轉讓票據的持票人進行抗辯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痹俅?，從立法目的來看，該條確立無因性主要是從票據流通，促進票據市場發展、成熟角度來講的，該條規定的真實交易原則之背景主要是基于交易安全的考慮，如果直接完全廢止該條，則會使以此為準則的金融機構不知所措，因此，應當適度的限制和補充，等時機成熟后再予以廢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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