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述西方協商民主理論的復興

摘 要：協商民主作為與民主一樣古老的詞匯，曾一度被代議制民主或者選舉民主擠出人們的視野。隨著代議制民主不足的不斷暴露，以及文化多元共識的形成，現有的體制無法為一系列新問題提供有效的政治規范，因而學者們又開始重新審視民主，將選舉和協商共同置于民主理論的核心位置。從西方協商民主的歷史背景、復興表現，以及現代學者對其定義和基礎概念之一的多元公共理性三個方面進行簡述，最終落腳到協商民主在中國這一命題上。

關鍵詞：協商民主；公共理性；多黨合作；政治協商；基層自治

中圖分類號：D0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26-0043-03

20世紀后期，西方興起了一種新的民主理論和實踐形式——協商民主（deliberative democracy）。它是對傳統代議制民主的某種超越，代表了西方民主的最新發展。但應該注意的是，這絕不是一種范式上的創新，只是協商民主理論的復興。它最為基礎的觀點就是將各種偏好的改變（transformation）而不是偏好的聚合（aggregation）視為民主的核心。很多理論家也正是在這一基礎上對協商民主展開更為詳細、深入的論證，并提出自己的觀點。

一、協商民主理論的歷史背景

協商民主的觀念及其實際運用與民主理論一樣，經歷了兩千多年的歷史沉淀和發展，也可將其淵源追溯到公元前5世紀的雅典。雅典著名的政治家伯利克里在其雅典頌歌中就表明了這樣一種意思：雅典公民是各種公共事務的公正評判者，政府鼓勵公民履行這樣的義務，并且認為不這樣作的公民是一無是處的；即使公民不能夠提出意見，也可以對別人的建議做出判斷。在雅典，討論不僅不被看作行動的絆腳石，而且將其視為任何明智之舉的必不可少的前提。所有公民都可以自由地發表自己的意見和看法，但由于聚會人數往往會達到數千人，“協商”只是在那些少數公開發表演講的人之間進行討論，而不是多有聚會人員之間的討論。這其實與現代協商民主理論家所主張的不是很一致，但或許它也在某種程度上模擬了真實協商的過程，真實協商的目的在于說服對話者而不是聽眾。

公元前322年雅典式民主走到了盡頭。大約在兩千年以后，代議制民主成為最重要的民主形式，而此時政治協商的本質也已經發生了變化。通過投票人（依靠有限授權這一手段）對代表進行預期控制（prospective control）的觀念在英國、美國、法國幾乎同時出現。但該觀念遭到了一致否定，原因在于與民主的本質相背離。1774年，埃德蒙·伯克的演講被認為是該時期對有限授權最好的反駁，他說，選民需要的不僅僅是代表的努力，而且還需要他的判斷；如果代表為了迎合選民的意見而犧牲了自己的判斷，這不是對選民負責，反而是對他們的背叛；議會應該是全體人民的會議，應該以源于全體人民的普遍理性的公共利益為目標。到現在，這段演講也是支持協商民主最著名的論述。

根據休謨主義者的觀點，協商可能會改變人們在某些實際事物上的看法，但他們絕不會承認協商會對各種規范性問題（normative issues）產生影響，也就是說協商只是一種策略性的，而不是偏好的真正改變。約翰·羅爾斯和于根·哈貝馬斯從不同的角度對這種觀點提出了質疑。羅爾斯假設了道德協商的可能性，以此提出了“反思的平衡”（reflective equilibrium）。哈貝馬斯提出了“理想的對話情境”（ideal speech stituion），就是不管目的還是手段都可以進行協商。兩者的理論都十分復雜，又有著很多不一致的地方，但還是可以看出兩者存在一個共同的內核：為了獲得合法性，政治選擇必須是自由、平等和理性的行為者之間就目的而進行的協商的結果[1]6-7。

二、協商民主理論的復興

1980年，約瑟夫·比賽特在《協商民主：共和政府的多數原則》一文中首次在學術意義上使用了“協商民主”一詞，主張公民參與而反對精英主義的憲政解釋，竭力為 “美國憲法的民主特性”辯護。但是，真正給予協商民主以動力的是伯納德·曼寧和喬舒亞·科恩。

曼寧提出了一種道義論的論證，他認為政治決議的合法性來源于決議形成的本身，也就是協商本身，而不是預定的個人意志。在關于協商為什么必須既是集體的，又是個人的問題上，曼寧指出人類在政治上的顯著特征是理性是有限的，理性協商是相互說服的過程。如果在集體選擇時，人們只進行私人協商，那么失敗的一方就無法確切地知道以什么樣的理由判定選擇的合法性，也就無法很好地接受并實踐政治決議。另外，在沒有公開討論的情況下，失敗者也無法確定多數派成員已經充分地考慮過少數派提出的反對該決議的觀點。之所以協商又是個人的，曼寧認為某些人類素質對于政治存在而言是必不可少的，而他將這些素質全部囊括于 “個人自由”中。在他看來，個人自由包括“研究和比較各種解決方案的過程中”衡量各種理由的能力。在討論的過程中，這種能力越是得到發揮，該過程就越能獲得合法性。科恩認為，協商民主的概念是基于政治正當性（justification）理想而形成的。依據這種理想，證明形式集體政治權力的正當性是為了平等公民之間自由、公開、理性地行使權力。協商民主使這種理想制度化[2]172。他的協商概念以“公共理性”（piblic reasoning）作為政治正當性的核心，而這種公共理性并不是“公共討論”。在協商民主程序的論述中，科恩將理想的程序作為理解協商民主理想正當性的突破口。該程序由平等的個人參與，參與的目的在于尋找一種其他人可以接受的方案來批判和設計制度，并且按照討論結果進行持續合作，形成某種權威?？贫鲗髞韺W者影響最大的是，他提出了協商民主的三個原則，及協商包容原則（principle of deliberative inclusion）、公共利益原則和參與原則。

進入20世紀90年代后期，協商民主理論的研究成果大量涌現，異彩紛呈。1996年，詹姆斯·博曼教授出版了《公共協商：多元主義、復雜性與民主》。1997年，博曼與雷吉合編了《協商民主：論理性與政治》，收錄了羅爾斯、哈貝馬斯等學者關于理性、協商民主的論述。1998年，喬恩·埃爾斯特教授主編了《協商民主》，系統地探討了作為一種決策形式是的協商民主。2000年后，西方理論界又先后出版了約翰·德雷澤克教授的《協商民主及其超越：自由與批判的視角》和《全球協商政治》，馬克·沃倫主編的《設計協商民主：英屬哥倫比亞公民大會》。詹姆斯·S.菲什金的“協商民意測驗”方法集中體現了協商民主的方法論研究。

三、西方學者對協商民主理論的相關論述

西方學者對協商民主的論述涉及方方面面，不可能在這里全面的展示出來。筆者側重從對協商民主的界定、多元公共理性兩個方面進行簡述。

（一）協商民主的界定

與很多政治學術語一樣，學者們從不同角度對協商民主進行界定，因而很難形成一個統一的定義。要弄清楚協商民主的定義，我們有必要先看看協商的定義。蘇珊·斯托克斯認為協商是“由交往所導致的偏好的內在改變”[1]121； 迪戈·甘貝塔借鑒奧斯丁-史密斯的觀點，將協商定義為一種在做出集體決議之前“人們依次發表和聆聽意見的對話”，該定義將協商與結果分離開來，也就是說協商不需要對結果產生任何影響。梅維·庫克指出，“協商就是各種觀點不受限制地交流，這些觀點涉及實踐推理并總是潛在地促進偏好的變化”[3]43-44， 因而公共協商的目的就是理性一致，但這往往難以實現。在筆者看來，協商不是討論、對話和一般的交流，它應該是一種面對面地交流形式，強調參與者的理性和互相說服。協商不是策略性的，而只是為了交流而交流，在這個過程中，可能出現公共理性，使參與者既感覺到自己的意見得到重視或者采納，又能夠接受符合自身需要的公共利益。

學者們在協商方面的嚴重分歧導致協商民主定義的明顯的差異。一種觀點主張協商民主使一種理性的決策方式。米勒認為，在一種討論中，每個參與者自由擁有表達權，同樣愿意去傾聽并思考他人的相反意見，這種討論就稱為公開討論。他進一步說明，當一種民主體制的決策是通過公開討論做出的，這種民主政體就是協商的。一種觀點傾向于協商民主是一種組織形式。梅維·庫克認為，“協商民主指的是為政治生活中的理性討論提供基本空間的民主政府”[3]43-44?？贫饕仓赋?，協商民主是指一種事務受其成員的公共協商支配的團體。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協商民主是一種治理形式。瓦拉德斯認為“協商民主是一種具有巨大潛能的民主治理形式，它能夠有效回應文化間對話和多元文化社會認知的某些核心問題。它尤其強調公共利益的責任、促進政治話語的相互理解、辨別所在政治意愿，以及支持那些忠實所有人需求與利益的具有集體約束力的政策”[4]30。

盡管學者們從不同的角度給協商民主進行界定，但他們一直都是在關注同一對象，因而存在同一個突出的核心含義。在埃爾斯特看來，協商民主的核心含義在于：所有人對該觀念涉及到集體決策毫無異議，而可能會受到這一決策影響的人或者代表都參與了協商，這是其民主的部分；所有人都承認該觀念涉及經過爭論形成的決策，爭論來自參與者，也面向參與者，而此時的參與者是具有理性和公正品質的人，這就是其協商部分。

（二）多元公共理性

多元公共理性是相對于單一公共理性而言的。后者將自身作為公共協商的唯一規范，其結果是行為者同意源自同樣可公開接受理由的某些決定。如果確實存在唯一的合理性規范，但它不是在協商中預設的，那么公共理性就是多元的，就是不存在預設的公開的或者公正的觀念。盡管多元公共理性還不能處理所有的文化間的普遍沖突，但這只是實踐上和經驗上的不足導致的，不再是原則性問題。

其實，羅爾斯和哈貝馬斯雖主張在協商中預設唯一合理性規范，但他們同樣為多元公共理性留有余地。羅爾斯在其“重疊共識”觀念中，哈貝馬斯通過強調討價還價和談判而容納了多元主義。在博曼看來，多元與民主統一不是相對的。民主統一要求處于同一公共領域的參與者一起進行公共協商，因而統一并不意味著“一種公共理性”。由于普遍沖突的存在，最有效的解決方法就是道德妥協，從而形成可以持續合作的最低限度共識。在為這種共識創造框架過程中，多元公共理性被應用。它拓展了公共理性，使其更能夠承擔修改政治規范和程序的任務。

多元公共理性與動態公共理性存在一致性。多元一致只是要求公共協商過程中的持續性合作，即使是持續的不一致。在多元社會中，不是說單一一致無法通過公開的正當性而實現；相反，融合不是公共理性或討論的必然要求，而是民主公民的理想[5]87。

四、協商民主在中國

我國協商民主是在中國民主革命的背景下，反抗帝國主義、封建主義、資本主義的斗爭中逐漸產生和發展起來的，最初主要體現在中國共產黨與其他黨派合作之中，其主要目的在于民族的解放和獨立。在這一時期，中國的現實就是民族主義高于民主，沒有獨立的國家民主無從談起。然而，西方協商民主的復興是為了彌補代議制民主的弊端，消除社會冷漠，調動公民參與的積極性，力圖在全社會形成一種多元共性，最終達到維護資本主義式民主的目的，到現在西方民主仍然按照以上方向發展。但也許這正是中國協商民主獨具特色的起源。這種背景下形成的協商民主，在新中國建立之后得到了繼承和發展，并對其進行了制度化設計，最典型的就是我國的政黨制度和基層自治制度。

西方協商民主建立在成熟的公民社會基礎之上，以自由主義理論和批判主義理論為理論基礎，是對競爭性民主模式的一種反思。西方國家最多只是將協商民主作為一種輔助形式，或者一些執政黨將其視為一種理想化民主，它更多地是體現在一些小的制度上，并沒有涉及國家的基本政治制度。在中國，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商制度、基層群眾自治制度是國家的基本政治制度之一，有著憲法和制度的雙重保障。在宏觀層面上，協商民主的運用直接與我國的政黨制度相結合，或者說我國的政黨制度是協商民主能夠應用于國家制度之中的有效證明。這包括兩方面的內容：一是中國共產黨同各民主黨派的政治協商，二是中國共產黨在人民政協同各民主黨派和各界代表人士的協商[6]136。在社會的中觀層面，黨不斷拓寬與社會交流的渠道，傾聽群眾呼聲，整合民眾意見，形成政黨、政府與社會的多元一體的共治局面，主要形式有聽證會、信訪制度、社情民意直通車、協商民意測驗、市民對話一把手等?；鶎尤罕娮灾沃贫仁俏覈顝V泛的民主形式，是直接民主在我國最顯著的實踐，也是協商民主在我國成功適用的有力證明。基層群眾通過居民委員會或者村民委員會，實行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監督、自我服務，在群眾協商的基礎上決定大小事務。

五、結語

協商民主、選舉民主是民主的兩種實現形式，并不存在此消彼長的關系，而應是一種相互輔助、共同發展、共同適用于現代民主的關系。在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過程中，需要繼續正確處理選舉民主和協商民主的關系，繼續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同時，應繼續將中國具體國情和實踐經驗與西方協商民主理論相結合，更好地完善中國的協商民主，促進社會主義政治建設大發展。

參考文獻：

[1][美]約·埃爾斯特.協商民主：挑戰與反思[M].周艷輝，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

[2][美]喬舒亞·科恩.協商民主的程序與實質[J].張彩梅，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4.

[3][愛爾蘭]梅維·庫克.協商民主的五個論點[J].王文玉，譯. 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4.

[4]Jorge M.Valadez，Deliberative Democracy，Political Legitimacy，and Self Democracy in Multiculture Socities[M].USA Westvi-

ew Press，2001.

[5][美]詹姆斯·博曼.公共協商和文化多元主義[J].陳志剛，陳志忠，譯. 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4.

[6]林尚立.新中國政黨制度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