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窩里的一場是非風波

一二三，散了

初夏傍晚，小區的媽媽們聚在一起遛孩子，5歲的小奕跟著一個陌生年輕女孩過來。沒等大家開口問那女孩是誰，小奕興高采烈地揮著小手說：大家好，這是我家的新媽媽。

5歲的小孩本就懵懂，小奕父母鬧離婚前后時長不到三個月，最重要的是，雙方都保持了配得上身份的克制和體面，小奕自然不理解新媽媽這三個字的真正含義。在她看來，大概新媽媽跟新保姆、新玩具是差不多的。

小孩的世界也有世態炎涼，從小奕明媚的態度看得出來，對這個漂亮的后媽她是喜歡的。而這個漂亮的后媽，符合男人從6歲到60歲的專一審美：二十出頭、腿長貌美。二十出頭的漂亮女孩跟有錢中年男，是小三上位的經典組合，在這個以有錢人多聞名的小區并不稀奇，不過她比較出乎意料的是，一沒攛掇老男人把女兒甩給前妻，二是肯帶孩子來小區的媽媽團里湊熱鬧。媽媽們能湊成團的，基本都是原配，小三、二奶上位的通常不會自討沒趣。

我們這群媽媽帶著復雜的笑跟這個新上位的小三禮貌地打招呼。從彼此的神情上看得出來，都在揣摩這新媽媽究竟是真單純還是做戲要做足。

這位新媽媽叫李寧，靠近90后，很熱情，似乎真的挺希望跟每天定時遛孩子的媽媽們熟識。大家打了招呼后，她帶孩子們玩起了丟手絹、老狼老狼幾點了，還教孩子們跳街舞。

她跳得太忘情，露出雪白的肚臍和胸口。其實也沒什么的，媽媽團里不乏時尚達人，平時穿衣有很大膽的嘗試。但她的露肉加上她的身份，只能得來鄙夷的眼神。孩子們倒像是有了帶頭大姐，玩得嗨到極點。

天擦黑了，琳琳媽媽叫孩子回家。玩興正濃的琳琳發出前所未有的強烈抗議。琳琳媽媽動了真氣，拎著孩子就往家走。不想這時琳琳向小奕求救：小奕，讓你新媽媽救救我。

我們這些媽媽們，各自心懷叵測地看著這一幕。

琳琳媽媽醉翁之意不在帶孩子回家。她的婚姻正面臨年輕第三者的挑釁，她的憤怒是對李寧這種身份且成功上位的女孩的反感，以此抗拒一個成功的小三對孩子們的精神收買。

我們期待著好戲的上演。

這時李寧開口了：小朋友們，下面我們玩誰先到家的游戲。我數三二一，看誰先到家。我猜琳琳一定是最先到的那一個！一、二、三——

她話音剛落，孩子們便風一般向家跑去。

不得不說她真的很聰明。我們每次叫孩子回家都很難，她卻順利而快樂地將他們弄回了家。正當我暗自佩服時，她忽然又說：你們跑錯了。

所有孩子都停住了腳步，帶著一臉天真的疑問圍攏回來。

我是說我數到三二一，而不是一二三，你們跑錯啦！

孩子們被逗樂了，笑得嘎嘎的。

李寧重新數起了數，孩子們都做起跑狀，不等她數到三，已經有孩子沖了出去，然后，又是一陣直沖云霄的笑聲。不一會兒，孩子們跑得干干凈凈，包括李寧。她的背影充滿活力。

其他媽媽們各懷悲喜好惡地看著，誰也不先動嘴評論，但都希望有人說上幾句。

琳琳媽終于忍不住：看她能裝多久？說完，沒有人喊一二三，媽媽們默默散去。

那些各懷心事的眼神啊

見面三分情。李寧盡管是異類，大多數媽媽還是樂得有個人把家里的小霸王組織起來。這種集體活動對獨生子女來說是難得的，更何況，媽媽們聊起天來也能更全神貫注。

李寧沒融入媽媽的隊伍，成了小區的孩子頭兒。她的上位史可能很不堪，但跟繼女小奕的關系著實不錯，每天和小奕有說有笑的。大家還是替小奕感到高興的，父母離異了，能有一個相處甚歡的后媽，對小孩來說也不錯。

唯獨處于離婚官司中的琳琳媽媽一直不喜歡她，希望媽媽們能抱團排擠一下李寧。不過，不做長舌婦是現代鄰里的基本準則。這點操守大家還是有的。每當她起了個頭兒，就有媽媽聰明地轉話題。

但是這種穩定很勉強，只要一點點變量，立刻會引起連鎖反應。

小奕的媽媽離婚后住到隔壁小區，三十六七歲的女人，有錢有房有車工作好，在婚姻市場相當有競爭力。她時不時過來探望小奕。那天傍晚，李寧帶著一幫孩子玩老鷹捉小雞玩得正高興，小奕媽媽來了，遠遠看到小奕便開始叫小奕。

可能因為媽媽平時很少這個點過來，也因為玩得正歡，小奕沒聽見媽媽叫她。小奕媽媽臉色有點陰沉，堅持著又叫了幾聲，小奕終于聽見了，但沒像電視里常演的那樣跑過去撲進媽媽懷里，而是淡定地向媽媽招招手，繼續和小朋友們玩。失落傷心的表情那么鮮明地寫在小奕媽媽的臉上。我理解她，失去家庭和丈夫，對孩子愛不愛她會異常敏感。

恰在這時，小奕奔跑時撞倒了一個孩子，對方放聲大哭。小奕媽媽沖過去扶起那孩子，然后把小奕從游戲隊伍里拉出來，對著屁股就是幾巴掌：你怎么光貪玩不管別人的？

小奕哇地哭了，抽抽搭搭分辯道：我不是故意的。游戲里碰碰撞撞很正常，但小奕媽媽另有怒氣：你長眼睛是出氣的嗎，不看人的嗎？

媽媽的怒氣讓小奕感到害怕，她本能地尋找幫助，一抬頭便看到旁邊的李寧。也許是小孩子本能的作對心理，她立刻沖李寧喊道：媽媽，我要回家！

這句話徹底傷害了小奕媽媽，她哭了：真是跟你爸一樣啊。去吧去吧，跟你后媽過一輩子吧，以后再也不要叫我媽媽了。她哭著走了。

小奕邊哭邊拉著李寧的手往家走，卻又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媽媽。那一幕任誰都覺得心酸。

琳琳媽忽然走過來，托我幫忙照看琳琳，然后小跑著跟上了小奕媽媽：小陳，別怪孩子了，要怪就怪那女的太會哄人，她們的對話很快被吹散到風里，但幾天后，很多人看到了那次對話的結果。

周末傍晚小區人最多的時候，小奕媽媽在單元門外攔住了小奕爸爸，義正辭嚴地聲討小奕爸爸的不盡責，又羅列了后媽李寧對孩子的虐待：下雨天不給孩子換濕衣服，在小區里什么危險讓孩子玩什么；背后說她的壞話，破壞她在小奕心目中的形象等等。肯定是琳琳媽告的狀。

這些事確實令人氣憤，但冷靜下來不帶偏見地想想，細枝末節的瑣事，親媽都未必能面面俱到，后媽自然更禁不起挑刺。

當然我不會挺身而出主持正義，有錢離異家庭本就復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圍的媽媽們還有鍛煉的老人們，也都各懷心事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幕。

第二天晚上小奕沒有下樓，李寧也沒下來。

小奕的好朋友跑去按響她家樓下的對講機，然后嚷嚷著回來了：小奕說大人們吵架，今天她不下來玩啦。

琳琳媽媽得意洋洋：后媽哪有真心對孩子好的，尤其這種沖著錢死活拆散別人家的。

這話我倒不是很同意，不管李寧怎樣上位，真正的主要責任人永遠是劈腿的男人。更何況，在附近步行街上我們一家多次遇到李寧和小奕父女，不管男人是不是滿臉新換了小嬌妻的色欲熏心，穿名牌拎名包的年輕女人是不是滿眼虛榮，至少她對合得來的小姑娘小奕是喜歡的，經常邊走邊鬧，你扯扯我的衣角我刮刮你的鼻子，也會抱起來親一親。也許她沒拿小奕當親生女兒，但至少是當成了小妹妹一樣的喜歡，那喜歡，也是真的。

第三天晚上，小奕和李寧都下來了，孩子們跟著李寧又歡度了一段愉快的時光。臨分別前，好幾個孩子拉著李寧的衣襟：阿姨，明天一定要下樓哦。你不在我們很無聊。

以此火得以度過一生的茫茫黑夜

很快地，2013年母親節到了。小區物業搞了個最美媽媽評選，由孩子們投票評選小區最美媽媽。這樣的活動年年搞，孩子們通常會把票投給自己媽媽，然后每個媽媽都有禮物。那年卻曝冷了，好多孩子把票投給了李寧。于是往年空置的最字有了主人。

李寧上臺領獎，很感動：當媽媽我一點經驗都沒有，除了有一顆真的喜歡孩子的心。謝謝孩子們，謝謝你們讓我重回了一遍童年。孩子們鼓起掌來。大人們有點尷尬，有些鼓掌，有些冷著臉。

然后，意外發生了。

琳琳媽沖上獎臺搶過話筒：你們物業到底想不想干了？你們把小三請到領獎臺上，是想把我們小區變成二奶村嗎？她趕走了小奕親媽，竟然還敢當選最美媽媽，是想讓我們這些親媽都下崗嗎？我們不排擠她就夠客氣了，憑什么讓她拿獎？

全體人都石化了，不可否認琳琳媽的話獲得了很多認同，而更多人被劇情的急轉直下驚得目瞪口呆。

李寧滿臉通紅跑下臺。6歲的小奕，似乎在那一瞬間懂得了她簡單的快樂原來那么復雜，大哭起來，在評選活動輕柔的背景音樂里格外刺耳。李寧聽到小奕的哭聲，頂著灼灼目光跑回來抱起小奕，對琳琳媽吼了一句：你也當媽媽的，怎么可以這樣傷害一個孩子？這句話讓起哄的、議論的，都啞口無言。

但那徹底激怒了琳琳媽媽。

第二天，在小區的公告欄上大家看到了很多照片，都是李寧跟不同男人在一起的畫面。拍攝者肯定是別有用心，但李寧確實也只是年輕女孩，有些動作和那些摟抱對她來說只是好玩，可定格于某個瞬間的樣子，對以家庭為中心的成熟人士來說，實在太過輕佻而暴露。小嬌妻跟年輕男孩放浪形骸的照片，大概能穩準狠地捅中老夫的胸口。

這些照片應該是小奕媽媽和琳琳媽媽聯手跟蹤拍攝的。她們的憤怒由來已久，不太合法理，但能讓人理解。

沒多久李寧不見了，小奕父母也不見了，房子也賣了。離婚了嗎？誰也不知道。失去領頭羊的孩子們開始不適應，很快又像從前那樣無組織無紀律地玩耍了。半年后小奕媽媽有了新男友；琳琳媽媽沒離婚，大家的生活重歸平靜。

2014年，我家公司業務轉型，湊巧跟小奕爸爸的公司有了聯系。老鄰居重聚，談完業務后閑聊了幾句，我問他：小奕還好嗎？我家貝貝可想她了。他微微笑著：小奕上小學了，適應得挺好，再過半年她就要當姐姐了。說完沒再多說。

晚上回家給孩子念童話，童話里有很多后媽，個個歹毒心比蛇蝎。人性有這么簡單粗暴故事反倒好寫了，偏偏陰暗里總會有一點點善良和天真的火光閃過。曾在書上看到一句話：我以此火，得以度過一生的茫茫黑夜。也許因為這樣，人類才沒有像恐龍一樣滅絕吧。當然，連廣電總局都規定小三不可以獲得幸福，我也不會給李寧祝福。無論如何，愿每一個人都能被這世界溫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