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說起一位女親戚,早年是大家閨秀,丈夫病逝時她不到30歲,帶著3個孩子再未改嫁,盡心將孩子撫養。她待親朋禮數周到,家里收拾得一派明凈,她自己雖已近知天命之年,卻依然秀麗雅致。在大家眼里,她近乎完人,集合了女性身上的所有美德。
F那時大概十幾歲,女親戚在她眼中不啻為嘉言懿行的典范,直到有一次——那時院里若干人家共用一間開水房,有一回母親找女親戚有事,女親戚不在,F去開水房找,發現午后空蕩蕩的開水房里,只有女親戚一人。
F在門外看見,女親戚把自家暖水瓶的瓶塞迅速取下,與另一只暖水瓶的木塞調換。她背對著門,沒發現門外的F。
F當場呆掉,然后立即回身走了。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很難受,因為在那個午后,她心中的偶像坍塌了,開水房里的這一幕瓦解了女親戚之前的所有美德。她竟是這樣的人!這樣市儈、計較,這樣雞零狗碎,連一只瓶塞都要偷偷與鄰人調換。
那件事不僅瓦解了有關某個人的美德的理想,還有F心里那份更深刻意義上的期望也隨之破滅了。那次的事,F未與旁人說,像是她自己做了件羞恥之事。后來有一次,她忍不住對母親說起,母親卻很平靜地對F指出女親戚不易:一個女人家無人幫襯,凡事靠自己,要撐起這番日子,人后肯定也不知咽了幾多眼淚。有時,想占一點便宜,也是可以理解的……要體諒她。
母親這番話使F對女親戚有了些諒解,也影響了她一生對人的看法,那就是:人都有各自“生而為人”的破綻,那背后,是形成破綻的不同命運背景——越大的破綻后,往往是越深的命運罅隙。
這件事母親沒再對任何親朋提起,見了女親戚一切如故,熱情,客氣,完全是對一個體面人應有的招待。
F自己后來也經歷不少事,包括經歷一場驟然的婚變。終究她選擇了寬宥。
都是肉身凡胎,品性教養雖有高下之分,作為人的局限卻都難免。“誰能理解人心的奧秘呢,那些只希望從人心里尋到高尚情操和正常感情的人肯定是不會理解的。”早年的F也不理解,她依據自己對完滿美德的理想,把女親戚供奉在一座心靈的神壇上,但女親戚的真實人生她又何嘗有機會走進?那背后不便為人窺探的局促、窘迫、糾葛……或許,女親戚的體面有多大,不為人知的隱秘就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