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夢圣殿

作者名片

張慧敏，女，1964年出生，山東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視劇編劇工作委員會會員；1993年畢業于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魯迅文學院第三屆高研班學員；發表文學作品300余萬字；有作品獲“五個一工程”獎、解放軍文藝新作品獎、武警部隊文藝獎等；在陸軍服役多年，2000年調入武警部隊，高級職稱，大校警銜；現供職于武警北京指揮學院學報編輯部。

到了這個年紀，回首走過的人生之路，我開始信命。

我堅信，自從16歲入伍那年我就與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有了某種冥冥之中的關聯，盡管在當時我還并不知道有一個這樣的一所學院和這樣的一個系。

后來想想，從當兵到就讀“軍藝”文學系這當中隔著11年的歲月。在這11年里，任何的一點閃失和陰差陽錯都可能導致我與“軍藝”文學系失之交臂。但最終我還是在冥冥中的一種召喚和奇妙機緣巧合促使下，走進了這座圣殿。

我的文學種子來自于母親。人生坎坷的她喜歡用讀書和寫作排解自己，至今在我家的一個老式黑木箱子里還碼放著母親年輕時寫的許多沒發表過的書稿。我知道，那些書稿指定是永遠也不會發表的，但透過那些皺褶紙張上母親豪放不羈的手寫字體，我似乎看到了當初植埋在我心底的那顆稚嫩的文學種子。

記憶里，童年時有那么幾年是在沂蒙山區的一個偏遠的小山村度過的。那時，母親這個人們眼中的“外地人”閑得無聊就會經常讀小說給我們聽，她自己則完全會被小說里的喜怒哀樂左右著，時而傷心落淚時而歡欣喜悅。一開始，我還很是不能理解，久而久之也就被小說里的情節所吸引。

上軍校之前，我的理想是考上某所大學的中文系。至于能上哪所大學暫且不好說定，但中文系是誓死要讀的。讀中文的目的只有一個，將來也做個能寫書的人。

然而還沒等到考大學，1980年剛剛初中畢業的我就遇到了一個意外事件。這個意外事件，讓我與“大學中文系”這個最初的人生理想失之交臂。

當時已經考取了高中的我，在班主任的蠱惑下帶著一種考試練兵的心情又參加了一次中專考試。成績下來后，有些洋洋得意，竟然考了個全縣第二。中專自然是沒有什么好專業，不是護校就是幼師，不去是肯定的了，只是練練兵而已。然而，意外就在此時降臨。濟南軍區軍醫學校來招兵了，要的就是考取中專的初中畢業生。由于成績冒尖，我自然被帶兵的盯上了。糾結緊跟著也就來了。當兵是不錯，但專業卻是我不喜歡的護理專業。當時大家都搶著去，多少分數不夠的都急得上躥下跳，家境不是很好但又十分想成為軍屬的父母勸我一定不要錯過這個機會。容不得我多做猶豫，在父母和老師的好心逼促下，我既高興又遺憾地選擇了去。

讀了軍醫學校，第一次進尸體解剖間，我就后悔了。面對那一具具尸體，我聯想到的不是護理專業而是人類的生和死。一種憂郁整日伴隨著我，為了排解這種憂郁，我開始看書。在接下來枯燥的醫學基礎學習中，我悲愴地意識到自己選錯了行。也許是出于一種虛榮心的考慮，我從來就沒有對成為一名女兵后悔過。當了女兵但又學著自己不喜歡的專業，這兩件事一直讓我十分糾結。后來也許這兩者間的利與害在我心底里漸漸抵消了，我一天天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晚上熄燈后我藏在被窩里看書被區隊長抓到。書和手電筒被沒收了，我也一夜忐忑，不知道會受到什么懲罰。第二天是教導員傳喚的我，先是把我狠批了一頓，接著又把那本書還給了我。還書是我想不到的，更想不到的是教導員竟然和我聊起了文學。簡直是不敢相信，教導員的妹妹竟然就是我仰慕已久的一位部隊女作家。她告訴我說她妹妹正在就讀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

從那以后，“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這10個極富有吸引力的字眼，如同一塊巨大的磁鐵，不管何時何地都在強烈地吸引著我。在那時我的感覺里，軍藝文學系是一座金碧輝煌的文學圣殿，而我則是一棵生長在偏遠角落里的文學小草。16歲的我不敢奢望有朝一日我能成為其中的一分子。

從軍醫學校護士隊畢業后我被分到一所部隊醫院做外科護士，一做就是8年。實實在在的臨床護士，在大外，三班倒。當時部隊醫院的大外囊括了所有的外科，普外、骨外、腎外、顱腦、胸外，甚至連婦產和五官也包括其中。那8年，我見過無數的生和死。除了上班8年里我還做了兩件事，生了一個女兒，考取攻讀了廣播電視大學的漢語言文學的大專。生女兒同事領導都很支持，因為這是正常女人該做的事。在職讀書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領導同事都看你不順眼。好在我沒有被別人使的無數小絆子給絆倒，我一直都很堅持自己。除了周日，聽課的時間一般都被安排在晚上。我會把晚班換成下半夜的大夜班，把相對清閑的周日班換成平時班。3年堅持下來，我沒有一門功課掛科。我想這是我對當初夢寐以求要上大學中文系的一種補償吧。盡管廣播電視大學的學習方式與正規的大學沒法比，但我還是十分感激那3年的光陰，這3年讓我對文學的基礎性知識有了大概的了解和掌握。

日子一天天過去，整日與各種各樣的病人打交道。我越來越覺得就讀“軍藝”文學系是件遙不可及的事情。那期間，也陸續知道了那些有名師哥師姐的輝煌成績，不僅使我變得更加灰心怯懦，覺得自己水平實在太低，到了最后竟然連想都不敢去想了。

出去學習的機會倒是在我面前晃動了一下，但卻轉瞬即逝。依稀記得是1989年，母校的護士隊第n次要招大專班，院里有一個名額。帶著想離開醫院出去透透氣的心情，我也踴躍報了名。這種名額基本是領導指定的，一開始聽說我也在考慮范圍之內，但后來陰差陽錯那名額并沒有落在我頭上。

后來想想，我是多么的感激這個陰差陽錯啊，如果我真的去讀了護理大專，后來就會與“軍藝”文學系永遠失之交臂。

但當時，我可沒有那個前后眼，沒讀成護士大專班的我心灰意冷。又加上周圍的同學全都生了孩子，大家如同看怪物一樣看著我。于是意志一放松我也懷孕了，1990年7月，26歲的我生下了女兒。如今想來，我更加感激當時的那個“心情一放松”。24年過去，女兒也已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已經讀大三的她從來不曾讓我替她擔憂，她秉承了她父親的理性和冷靜，向著自己的人生理想邁著堅實的步子。

有了孩子，日子變得具體而忙碌。下了班，整天與女兒摸爬滾打在一起，天天忙得昏昏沉沉，身心疲憊的我似乎離文學越來越遠。

一轉眼，就到了1991年春天。那一年，第三屆“軍藝”文學系的師哥師姐即將畢業的同時，第四屆學員的招生工作悄然開始。那時的“軍藝”文學系兩年一屆，送走一屆，迎來一屆。每屆30多個人，都是從全軍的各個部隊里選拔的發表過一些作品的文學苗子。

知道這個消息，軍區的報名工作已經結束，名單到了“軍藝”。坐在軍區文化部負責報名工作的那位姓張的干事辦公室里，我沮喪到了極點。我知道，軍區沒報我是有理由的，一是因為我確實成績不大好，二是因為當時我是不滿一歲孩子的母親。據那位張干事說，他們事先也不是完全沒有考慮過我，但一聽說我的孩子那么小，馬上就替我作了主。我還是坐在張干事辦公室里不走，最終我流露出的對文學的虔誠還是打動了好心的張干事，最后他說，“要不我給‘軍藝’招辦打個電話，你自己跑一趟，看看能不能補報”。

推測當時張干事的心情，一定是一半確實想幫我，還有一半則實在讓我磨煩了，想個辦法趕緊把我打發走。

那時的我十分內向，不喜歡也不習慣與陌生人打交道。就讀“軍藝”的迫切心情讓我顧不上這些，一口氣從濟南坐火車跑到了北京。報名工作的確已經結束，考生的專業課評定即將開始，加塞兒很難。我支支吾吾地說明來意，幾乎一口就被招辦工作人員回絕。我不氣不餒，天天按時去招辦報到，法子只有一個——軟磨硬泡。這期間經人介紹，我又去找師兄閻連科與焦景周出謀劃策。到了第4天，招辦終于松口，通知我回軍區補辦報名材料。興高采烈的我連夜返回濟南，第二天通過軍區的張干事報上名，之后又回到我工作的那家駐扎在臨沂的146醫院等消息。到家時，一周沒吃上奶的女兒瘦了不少，而我的雙乳則到了快要爆炸的邊緣。把女兒摟在懷里，我落淚了，心情復雜到極點，既希望自己考上又希望自己落榜。

矛盾和猶豫是瞬間的，對文學的虔誠最終還是戰勝了兒女情長，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夠被錄取，借以實現自己的多年夢想。

文學系的考試程序是，專業課過了才能參加7月份的全軍統考。過不了，一切努力全泡湯。知道了我的忐忑和煎熬，臨沂群藝館館長——我永遠敬佩愛戴的女作家張恩娜老師，帶我去拜訪當時在臨沂采訪寫作《沂蒙九章》的李存葆老師，懇求他替我給軍藝的老師說說情。一個月后，我的專業課勉強過關。7月參加全軍統考。8月底，我終于接到了夢寐以求的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的通知書。

若干年后，朱向前老師在我的小說集《孤旅》的序中這樣寫道：“張慧敏是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91級學員，入學前基本上還處于一個一般文學愛好者懵懵懂懂的混沌階段，她的文學作品我早已了無印象，平淡無奇是肯定的啦，我依稀記得是她的文化考分比較冒尖，否則，能否順利入學恐怕還是一個未知數。但是，張慧敏的文學悟性是出色的，小說進步是驚人的，其速度之快，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在文學之路上能夠堅持跋涉到今天，與當年在軍藝南階梯教室的兩年熏陶密切相關。對軍藝文學系，我充滿感念。我為有這樣的母校萬分自豪。

“軍藝”文學系永遠是我文學之路的啟明燈。

往后的路，我還會堅持一直寫下去。因為寫作讓我的生命充實，寫作令我的心靈感到溫暖。

文學注定是我此生的最愛，“軍藝”文學系則是我最懷念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