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新世紀過去已是十余年,當我們佇立凝眸軍旅文學的發展歷程,遙望已然遠去的歷史塵煙時,心中不由風云激蕩,感觸良深??鴩@之,既為軍旅文學往昔的成就與榮光而振奮,又為它一度走過彎路、受過挫折而嘆息;既為它無與倫比的影響力、號召力而欣慰,又為它曾經步入誤區、陷入困境而焦灼。靜而思之,歷史乃是已然展開的現在,而現在,不僅凝聚了昨日歲月的冷暖沉浮,而且也在為明日朝陽的普照大地積蓄力量,孕育新機。
現代性語境:時代精神孕育的生機
新世紀至今,市場經濟日益發達,商業文化氛圍更濃,消費主義廣為流行。商業化文學、新媒體文學走向市場中心,影視文學、網絡文學、手機文學興盛一時,傳統文學被擠到時代的邊緣;至于軍旅文學,則在堅守中,在已被邊緣化的文學中再度邊緣化,甚至被讀者大眾劃歸到時代文學諸多題材中的軍旅/諜戰一類了。此時,軍旅文學雖有收獲,塑造英雄,宣揚戰斗精神,敢于“亮劍”,堅定信念,“不拋棄、不放棄”,但總體上講,成果不豐,社會影響不及以往。多數作品意蘊不足,水準不高,“文學性”不夠,存在著文學故事化、故事世俗化、作品劇本化、情節庸?;?、內容粗鄙化的諸多問題。一些作家以世俗眼光遮蔽了詩意關懷,主觀意圖戰勝了歷史生活,生活淹沒了文學,市場改變了藝術。
市場經濟的急速發展,全球化的日益加劇,科學技術的日新月異,資本邏輯、多元觀念、自我意識、消費主義的流行,為軍旅文學的前行構置了諸多困難和挑戰,但與此同時,也為軍旅文學的發展、書寫時代英雄主義創造了新的機遇和希望。
從資本邏輯對審美價值的影響作用看,現代性資本邏輯對審美價值既有解構、消解的一面,也有重構再造的一面。因此,如何正確認識、科學處理兩者關系,如何因勢利導,繁榮軍旅文學,就顯得極為關鍵。具體來講,資本對利潤的絕對追求導致了商業社會的拜金主義和唯利哲學,但另一方面也強行拉近了文學和現實的距離,文學被迫走出了象牙之塔,不再孤芳自賞,一味沉溺于形式、技巧和“圈套”中難以自拔,而是更加關注時代、社會、生活;資本無止境的貪求導致了物欲橫流、道德精神的滑坡和人生信仰的淪喪,但同時也激發、刺激了個體的積極主動、銳意進取精神,鼓勵、推進文學的開拓創新追求,適合創作規律,利于文學個性化、主體性、獨創性等內在品格的完善;商品技術無窮的換代更新加劇了工具理性的過度膨脹,導致了人文精神的失落,但無疑又推動了知識的更新、科技的發展,強化了人們的科技精神,促進文學對人類自身生存處境、狀態和未來走向的叩問和反思。此外,商品的過渡性消費導致人的物化,而商品的交換流通卻又帶來了現代社會自由、公平、平等精神等等,對于今天的文學而言,這些無疑已成為藝術創作的書寫內容和表現素材。
一段時期以來,軍旅文學在其創作中也出現的粗鄙化、世俗化、平面化的問題和癥候,與軍旅文學發展和英雄主義書寫本身應有的審美追求和精神品格、價值定位、思想傾向格格不入,更不是它們未來發展的方向與追求目標。從政治語境看,戰爭的功利性、軍事文化強烈的政治性色彩、軍人的職責使命賦予軍旅文學和時代英雄鮮明的政治傾向和明確的定位,主流意識形態也為軍旅文學弘揚主旋律、打造先進軍事文化、塑造軍人核心價值觀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撐和保障。從歷史上看,從近代至今,鴉片戰爭、甲午海戰、八國聯軍、軍閥混戰、北伐戰爭、國內革命戰爭、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等等,百余年間,烽火連綿,戰爭不斷,歷史為軍旅文學創作和英雄主義書寫戰爭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廣闊的空間。從時代軍事背景看,當代火熱的軍營生活,信息時代巨大而深刻的軍事變革,高新技術條件下作戰方式手段、作戰目的意圖、戰略戰術思維等急速而全面的變化等等,為軍旅文學的發展展示出豐富生動的時代軍事話題和深厚的現實生活基礎。從軍人主體看,“80后”、“90后”等新一代軍人的新觀念、新思維、新的價值觀念和行為心理,時代英雄書寫的人生壯麗詩篇、探索人生意義和生命價值的感人事跡和革命人道主義精神的高揚,官兵戰友之間的信賴和關懷等等,無不為軍旅文學樹立當代軍人形象、打造時代英雄、拓展主題、開掘思想深度等提供了宏闊廣遠的文化背景和時代素材。在這樣的時代語境里,加上悠久的歷史傳統和豐厚的文化資源,發展軍旅文學、書寫“歷史的美學的”英雄主義令人期待、充滿希望和生機,軍旅作家自當諦聽歷史時代足音,仰望星空,奮發有為。
但在其行進中,軍旅文學所應關注的,絕不是崇拜金錢、贊美暴力、歆羨權貴,絕不是官場、會場、酒場的阿諛奉承、獻媚吹捧,絕不應是人的麻木、冷漠、委瑣,絕不是人的貪戀、物欲、邪惡和殘暴;所應崇尚和書寫的,是英雄主義、集體主義、民族大義、愛國情懷和職責使命,是時代英雄的責任、忠誠和擔當,是人與人之間的仁愛、溫情和悲憫,是愛國主義、理想主義和人類關懷的贊歌。
作家抉擇:英雄主義書寫中的希望
如果說粗鄙化、世俗化和平面化昭示出軍旅文學創作和英雄主義書寫中存在著一些問題的話,那么,知識結構的亟待更新、當代軍旅生活的陌生、文學準備與生活感受力的貧弱、面對世俗誘惑時的非文學選擇等則暴露出來自作家創作主體方面的種種危機和困境?;馕C,走出自身困境,需要軍旅作家的不懈努力和奮進追求。面對陸、海、空、天、電五維一體,信息戰網絡戰縱橫交織的當代戰爭空間背景和信息化特征,以地雷戰、地道戰、麻雀戰的熱情和思維、知識儲備恐怕很難與之平等對話,迎難而上、不斷學習進取才是明智的抉擇;深入軍營、深入班排、親近基層官兵,才能體驗兵們的思想情感、人生悲喜,對此,許多軍旅作家深有體會。以責任和良知抵抗商業社會世俗大潮中的不良誘惑,以軍旅作家應有的勇氣和擔當,書寫凝聚起變革精神、深富歷史底蘊的時代英雄,軍旅文學的發展才能穩步向前。
英雄主義一直是軍旅文學始終高揚的主題,是軍旅文學有別于其他題材文學的特征之一,英雄形象塑造的成敗關乎著作品的“生命”,因此,英雄系列及時成功的轉型又與軍旅文學的未來發展直接相關。一段時期以來,《亮劍》《歷史的天空》《狼毒花》《我是太陽》等作品名噪一時,個中原委,與作品對李云龍、姜大牙、常發、關山林等人物的英雄塑造不無關系。李云龍等英雄的歷史性出場,復活了軍旅文學審美品格中沉郁頓挫、豪邁激越、昂揚雄壯的一面;他們在一定意義上的成功,顯示出軍旅文學在人性化書寫方面的突破和創新,作為對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人性、人道主義討論的遙遠回響,應是軍旅文學史上值得銘記的一筆。然而,與此同時,我們也應注意到這些人物的“英雄性”在營構設置刻畫上的趨同化、類型化等問題。由神壇落至現實,由現實走向歷史,由“外部”關注到“內部”挖掘,軍旅文學英雄書寫的如此轉向,既與時代情勢的發展有關,也是多重歷史話語共同夾擊的“合力”結果。但現實的存在未必是歷史的必然,一些論者以文學“人性化”之名為李云龍們的趨同化和類型化辯解也許有其合理之處,卻不知這一點恰恰違背了文學個性化、獨創性的基本規約和審美要求。從英雄的內在構成和品質要素看,李云龍的蠻性匪氣與無法無天、姜大牙的膽大妄為與實用主義以及常發對槍馬酒女人超乎尋常的嗜愛,似乎突出了英雄超乎常人的勇猛豪強、叱咤風云的傳奇一面,他們是否有必要作為時代英雄固有的審美形象和英雄意蘊姑且不論,但若單憑這些來解讀英雄、反映英雄本性的全部,恐怕還遠遠不夠?!傲羷Α本袷擒娙擞⑿鄣膬仍谝幎ㄖ?,但具備“亮劍”精神的英雄未必就要一身蠻性;靠一身蠻性也未必都能打勝仗。(即便取勝也多有運氣和僥幸的成分,或者有些可能就是作家們向壁虛構后不明不白的玄虛術也未可知。)至于“蠻性”英雄的聯袂而出、扎堆表演,頗有在反撥“高大全”英雄模式化創作后走向另一極端的趨勢,否則,從外貌描寫到神態性情、從特長嗜好到個體經歷,“蠻性”何以存在著如此相仿的特征? “蠻性”英雄成為軍旅文學一定時期內的熱點可以理解,但若長此下去,軍旅文學的發展便令人擔憂——非但讀者的口味在發生改變,而且“蠻性”英雄的“蠻性”也未必會與一支文明之師的文化意蘊、道德取向、審美品格相契合。卑之無甚高論,只是英雄不問出處,“蠻性”英雄可以一登當今軍旅文學殿堂,何以“智性”“德性”等類英雄不可?(“智性”英雄指全局和戰略意識強、智慧謀略出眾、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指揮淡定、或有儒雅之風者;“德性”英雄此處不作細論)從文學史上看,《三國演義》中除了莽撞英雄張飛外,不也還有忠義英雄關羽、智慧化身孔明先生嗎?從藝術創作上看, “智性”英雄比“蠻性”英雄似乎擁有更為廣闊的藝術空間和人性的多側面,也容易成為更具藝術性的“圓形化”(福斯特語)人物;退一步講,“智性”等類英雄的加入,起碼豐富了軍旅文學的英雄形象畫廊。從我軍的戰史看,“智性”英雄的歷史原型并不缺乏,眾人景仰的陳毅元帥、劉伯承元帥、粟裕大將等便是如此?!爸切浴庇⑿蹠鴮懠扔衅渌囆g上的必要性、可能性,也有其歷史的合理性和時代的召喚,但令人可惜的是,這類英雄形象在我們當今的軍旅長篇中塑造成功的并不多,倒是在紀實類文學或報告文學中屢屢被描述過,這不能不說是軍旅文學英雄塑造上的缺欠和遺憾。因此,如何突破歷史題材中英雄書寫的“蠻性”化、打破現實題材英雄書寫的“沙盤化”、鼠標鍵盤和按紐的“一鍵式”操作,規避英雄形象的趨同化、類型化塑造的弊端,以軍旅文學獨具的題材思想、藝術表現力、審美想象力和虛構功能打造新的英雄系列,展示時代英雄的豐富內涵、動人魅力、崇高價值和恒久影響,不唯是新軍事時代為英雄主義書寫提供的歷史機遇,是軍事斗爭準備對軍旅文學的要求和呼喚,是歷史賦予軍旅作家的重任,更是軍旅文學突出重圍、擺脫困境、走向繁榮發展之途的希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