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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玨短篇小說兩題

2014-04-29 00:00:00王玉玨
前衛文學 2014年2期

啞人

離清明節還有一個星期的時候,主任在會上說了一件事。這個星期六,有一位部隊的老首長專程回鄉省親,可能要在縣里住兩天。縣委對此很重視,專門指示要一位副縣長帶縣委辦公室的一個人全程陪同接待。正巧,我跟這位老首長的家在同一個鎮上,算是地地道道吃一條河水長大的同鄉,路程和地形也熟,主任就點了我的名。

老首長的車中午才到。縣委書記、縣長都來了,老早就等在高速公路路口準備迎接。我們把老首長接到縣里最好的賓館,吃了飯,簡單休息了一下,1點多就出發到村子里去。

老首長3年前才從軍區副司令員的位置上退休——接到任務以后,我特地到網上查了一下關于他的一些資料——是解放后參加革命的,兩次邊境自衛戰都趕上了,第一次時是當營長,第二次是團長,大大小小指揮過幾十場戰斗,戰功顯赫。等見了面一看,心中的崇敬更是又添了幾分——年過7旬的人,背不駝,步不顫,腰直膀闊,說話聲如洪鐘,一雙灼目不管朝哪里看都是炯炯有神。一個曾指揮過千軍萬馬威名震八方的軍區副司令員如今這么近距離地坐在眼前,多少叫我有些緊張和局促。以前在電影里和電視劇里當然也見過他們這樣的人,但那些都是演員,演員的氣質和氣勢都是演出來的。這回不一樣,這回可是真的。

從賓館出發時,按老首長的意思,我們換了一輛大一點的商務車,一輛車正好坐滿。因為是生在一個鎮上的,老首長似乎對我就更親切一些,上車時特地把我叫過去坐在他旁邊,跟我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閑話。鎮子這兩年變化很大,拓闊了兩條路,起了很多樓房,鎮東的池塘也被填平了,但是首長還能記得往村里去的路,對一些道路和建筑居然還能叫得上名字,有的連我都不知道。

天氣不太好,從上午開始就一直陰沉沉的,車上的氣氛卻很熱鬧,老首長也風趣,一句平常的話能惹得一車人快活好一陣。快進村口的時候,狗叫聲響成一片。我們在車上遠遠地就看見村頭橋堡上已經圍集了許多人,黑壓壓的一片,我們的車剛拐過彎一露頭,人群便呼啦一下朝這邊涌過來。我看到人群最前頭的那個人這時卻扭過身去往回躲,是個瘸子,頭發灰白,穿著一身肥肥侉侉的舊軍裝,一條腿半拖半蹬,另一條腿奮力邁步,很用勁的樣子,一邊跑一邊還扭過頭來朝這邊看。

他就是啞巴。

我正在愣神,首長已經雙手扶著靠背站了起來,嘴里叫出了聲:“大全兄弟!”

我大全兄弟姓劉,全名叫劉大全,這是我當兵以后才知道的,當時村里幾乎沒人喊過這個名字,叫他的時候就喊啞巴。啞巴是先天性的耳聾致啞,從小耳朵就聽不見,也從沒開口說過話。

至于啞巴的歲數就沒人說得清楚了。我聽村里的一些老人說過,啞巴剛能跑路的時候爹就死了,啞巴他娘本來就是外戶人家,啞巴爹一死沒幾天,就改嫁去了外縣。啞巴娘走的時候帶上了比啞巴小兩歲的弟弟,把啞巴丟給了村子。起先啞巴還跟著自己的爺奶一起過,兩個老人一撒手,啞巴就成了真正的孤娃娃一個。現在誰也說不清楚啞巴究竟多大歲數,啞巴就算是能開口說話,他自己估計也說不清楚。不過我覺得啞巴應該比我大個兩三歲左右,我還記得啞巴當時跟我的一個堂哥個子差不多高。他們那個時候常常欺負啞巴,一群人把啞巴圍在中間,讓他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爬起來又把他摁倒,朝他臉上丟土塊,把蹭上鍋灰的饃饃塊丟到他跟前看他吃,就是這樣的饃饃啞巴那時也不見得能整齊地吃上幾口。

啞巴沒親沒故,人也又聾又啞,從小在村子里就不受待見,常常遭人嫌惡,越不受待見越邋遢窩囊,越邋遢窩囊就越遭人嫌惡。那個時候在村子里一條小貓小狗還能吃上幾口剩飯,我不知道啞巴是怎么把自己養活大的。我記得那時候常常聽人講啞巴手腳不干凈,家家戶戶都防著啞巴。我外婆那時候一見啞巴就要給他臉子看,還叫我也別搭理啞巴,離他遠遠的。啞巴那時候不光是受我們小孩的欺負,有時候連大人也要教訓教訓他,我見過外婆就拿著笤帚追著啞巴打他的屁股。從我剛能記事起,就沒見過啞巴有個好模樣,衣服幾年都不洗,大冬天有時候還光著腳,臉上泥一塊土一塊的,跟個叫花子差不多。

我當兵之前基本上沒跟啞巴打過交道,我認得啞巴,啞巴倒不一定對我有多少印象,也許只記得我是那個拿笤帚疙瘩打他屁股的兇婆婆的外孫子。那時候村子里的孩子欺負他,我都不摻和,外婆叫我離啞巴遠點,我也很聽外婆的話,見了比我高一個頭的啞巴就繞著道走,后來我跟啞巴有了交情,而且交情了大半輩子,還是因為外婆。剛好是我當兵走的那一年,我外婆去世。

我本來應該是城里人,出生的時候剛好趕上關東軍進城,兵荒馬亂的,父母就把我送到了鄉下的外婆家,后來我就再也沒見過他們,我是跟著外婆長大的,我對外婆的感情非常深。外婆去世的時候,我已經是個十七八的大小伙子了,下葬時里里外外都是我一個人張羅的,其他的倒還過得去,就是沒能給她老人家立一塊碑,外婆含辛茹苦了一輩子,臨死了連一塊碑都沒有,這一直是我的一個心病。當兵第4個年頭休探親假回家的時候,我就把攢了幾年的津貼費全拿出來,托人從縣城里訂了一塊碑回來。碑立起來以后,臨走前一天我一個人扛著鐵鍬和笤帚,抱了些樹枝,到了外婆的墳頭上。外婆生前就愛清凈,我打算在墳地旁修一圈小柵欄,好給她老人家擋些鳥雀禽畜什么的。

我把衣裳脫了,正準備動鍬開工的時候,一扭頭看見了站在我旁邊不遠的啞巴,提著只破燈籠站在那里,歪著脖子朝我這里看。我看見他,就朝他招了招手,他猶豫了一下,慢騰騰地走了過來,還沒走到我跟前,停下就不走了,一臉的警惕,扭頭半趔著身子看著我,一副隨時準備逃走的樣子。我笑了一下,又朝他招招手,指指地上堆著的樹杈枝條,他這才眉眼一松放下心來,他明白我的意思了,我這是要請他幫忙。

啞巴雖然不會講話,手腳卻是很麻利,他把破燈籠朝地上一放,從我手里把鍬接過去,吭哧吭哧一陣子,一會兒就幫著我把墳前的小柵欄圍起來了。坐下來歇息的時候,我就從口袋里掏出一包“大前門”,抽出來一根遞到他眼前。“大前門”在當時算是比較稀罕的好煙,鄉下人一般還抽不到,啞巴接在手里,放到鼻子下面聞了又聞,可能知道是好東西,沒舍得抽,夾在了耳朵上。我看見他這樣,就干脆把剩下的半包煙一把全都塞在了他手里,他就像被燙著一樣,一下子站了起來,瞪圓了眼睛瞅著我,滿嘴咿咿呀呀,使勁地把煙往回推。我塞了幾回,他硬是不要,我就站起來,朝他很費勁地比劃了一番,我指指外婆的墓地,又指了指不遠的地方跑來跑去的幾只雞和一條狗,張開手臂做了個驅趕的架勢,又拿起笤帚比劃了一番掃地的動作,我的意思是等我回部隊以后,請他過來照管外婆的墓地。啞巴睜大兩只眼睛認真地看著我比劃,我比劃的時候他跟著一個勁地又是點頭又是搖頭,我也不知道啞巴到底弄懂我的意思了沒有。后來“文革”期間我們部隊奉命“支左”,那段時間任務不緊,我又回來過一趟,那次我來給外婆上墳的時候,才知道啞巴當年是聽懂我的話了——墓地四旁幾米都是清清爽爽干干凈凈的,一根雜草、一片爛葉子都沒有。啞巴還重新圍了一個柵欄,比原來的那個高了一大截。那是個很像樣的柵欄,有門有梁,柵縫很密實,連一只剛破殼的小雞都別想鉆進去。我聽村里的人講,這個圍柵還真是啞巴一個人自己修起來的,沒找任何人做幫手。正對著石碑的那幾根橫梁,都有胳膊粗,幾米多長,也不知道啞巴是怎么把它們弄上去的。

從我塞給啞巴半包煙的那一年到現在,四十多年了,加上“支左”期間從內蒙回來的那次,我一共回來過五六趟,中間最長間隔了有差不多10年,每次回來,看到外婆的墳墓都是干干凈凈清清爽爽的,啞巴這個“守墓人”一當就是四十幾年,守的還是那個拿著笤帚疙瘩打他屁股的人的墓。我算是把啞巴坑苦了。四十多年來啞巴一直沒離開過村子,村里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跟啞巴差不多大的那時候有許多都出去了,打短工,做小買賣,留到村里的也都結婚娶親生了孩子,現在兒孫滿堂了。只有啞巴一直都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啞巴從六七歲的時候就成了孤娃娃,一直孤了一輩子,到老了也沒娶上媳婦。誰愿意嫁給一個啞巴呢,一個天天往墓地跑,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的啞巴。我聽村里的人說啞巴本來是有機會離開村子的,好多年前本村一個在外省開修理廠的人曾經看上了啞巴,叫他扒輪胎,下苦力,掙個生活費沒什么問題,第一個月的工錢都開給他了,可啞巴到底還是沒去,為什么沒去,這么多年來我一直也在琢磨,難不成就是因為這個?因為他當年曾應下過我請他幫的這個忙,答應我要幫我守我外婆的墓,因為當年我塞在了他手里半包“好煙”,就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了進去?可不是因為這個又能因為什么呢?啞巴肯定也是動過心的,他沒理由不動心。

半包“大前門”——啞巴一輩子受氣,大概是從一生下來就沒受過那么大的“抬舉”。

啞巴沒娶上媳婦,自然也就沒兒沒女,小時候沒爹沒娘,到老了又沒兒沒女,啞巴這輩子真是夠苦的。1956年土改的時候村里分給了啞巴8分地,有了這大半畝地,在自己院子里種幾棵蔬菜,放幾只羊,這便是啞巴全部的生活來源了。后來我每次回去,都會塞給他一些錢,也不多,多了啞巴不要,我給他錢的時候都提前換成零錢,啞巴一見大鈔票就緊張得臉發白,死活不肯收。就是這些錢,啞巴也沒全花在自己身上,我每次回去給外婆上墳用的紙、香、炮仗、橘子,他都要自己先備上一份。

十幾年前,我剛當上軍長的時候,有一年縣里搞大慶,請我回來過一回。那一次我回村里,場面就跟過去不一樣了。縣里部隊、武裝部的領導,還有電視臺報社的人都跟著,四五輛車,動靜很大,連附近村里的人都跑過來看熱鬧。以前我每次回去,啞巴事先都不知道,都是我主動跑去找他,那次也是,啞巴不知道我要來,他鉆到人群里頭正跟著一起看熱鬧,我一眼就看到他了,還是那副邋遢潦倒的樣子,都快中秋了還赤身披著個藍布褂子,扣子也沒系,風一吹直晃蕩。我看見他的時候朝他招手,他張著嘴愣頭愣腦地站在那里盯著我看。那是我第一次穿軍裝回家鄉,他沒想到那個穿著軍裝被裹在人堆里前呼后擁的人是我。以前啞巴每次見了我都是咿呀咿呀地,雖然說不出話,但表達的是一個很熱情很興奮的意思,那次他愣在那里半天沒敢走過來。后來人一多,我就找不到他了。等后來我們一起往外婆墳地去的時候,我老遠就又看見了他,啞巴撅著屁股在墳地旁忙前忙后地,剛才的那身藍布褂子也脫了,換上了一套軍裝,那套軍裝還是部隊上世紀60年代換新軍裝的時候淘汰不穿的舊軍裝,是那一年我休假回來時帶給他的,在那之前我從沒見他穿過。

從那以后我再回來,每一次啞巴都會換上那套軍裝,看我的目光和表情也跟從前大不一樣了,不管我是穿著什么衣服回來,身邊有沒有人前呼后擁。我主動跟他握手,他慌眉亂眼地往后躲,我跟他一起到他的屋子里去,他遠遠地立在門口,就是不往我跟前湊。以前我給他錢給他幾件衣服,他還勉強能要,從那以后說什么也不肯要了,我把東西拎到他屋子里,前腳一出門,他馬上顛顛地又把它拎出來放回到我的車子跟前。

這些年里我確實沒送過啞巴什么值錢的東西,至于錢就更沒幾個了。但村里的人不這么以為,都以為啞巴從我這里撈了多少好處,這也難怪,我每趟回去都要去啞巴的屋子里坐一坐,這肯定會讓別人往那方面猜,村里頭有些心懷不軌的人就開始打啞巴的主意。那一回,村里有個剛從外縣做小買賣回來的人,趁啞巴不在家,把啞巴的門撬了,溜了進去,剛好被回來的啞巴撞見,啞巴當時也不知道是擰住了哪根筋,硬是堵在門口不叫他出來,那個二流子就一腳踢在了啞巴的膝蓋上,快60歲的啞巴哪經得住這一踢,抬到縣醫院里躺了一個多月,下床以后一條腿就殘了。

老首長說到這里,眼圈有點微微泛紅,走路時挺直軒昂的腰此刻也佝下去許多。今天是清明節,鎮子往縣城去的公路兩旁的許多村莊隱約傳來一些鞭炮聲。清明時節雨紛紛,今天也不例外,我們從村里回來的時候雨就開始落下來了,現在雨絲逐漸變得細密,天色也進一步暗了下來。車里的人沒有一個說話,大家都沉默著,好長時間一動不動,只有車窗外頭景色在不斷變換,擋風玻璃上的兩只雨刷不停地一左一右搖擺,保持著相同的節奏。

我也心有不甘,問老首長:“那個踢啞巴的人后來怎么樣?跑了?”

“沒跑,”老首長頓了一下,說:“大概他覺得沒必要跑,啞巴那么大年紀了,又不能張嘴告他,他在家里照吃照喝。后來有知道內情的人就把事情主動跟村里報告了,村里報了案,鎮上來人把他帶到派出所拘留了起來,后來啞巴的傷殘鑒定一出來,案子移交了法院,入室盜竊和故意傷害罪并罰,判了5年。”

我松了一口氣:“看來有良心的人還是有。”

“后來我聽村長跟我說過一件事,庭審那天宣判的時候,那個人在庭上又是叫又是嚷,說自己虧了,他說啞巴那間破屋子里只有一個柜子是鎖著的,費了半天勁才搞開,里面什么都沒有,就一套破軍裝。”

風景

青博的身體變重了。生龍活虎的青博才輕,現在的青博,躺在床上沒有一點聲響,安安靜靜的重,石轱轆一樣。

汝羊曾多么熟悉青博的輕呵。課外活動時間,剛來的新排長喜歡組織大家一起玩那個“撞山羊”的游戲。兩個人一組,一個是“羊身”,另一個當“羊頭”。汝羊每次都愿意和青博一組,青博輕極了,馱在背上就像一捆稻草。汝羊如入無人之境,沒有人是他們的對手。

每次給青博翻身的時候汝羊都要出一頭的汗。一天要翻3次,每次都有汝羊。汝羊一只胳膊托起青博的腰,另一只擔著青博的頭,再長的時間都能堅持。離開汝羊不行,都知道。每次護士來換藥,先問汝羊在不在。汝羊取藥去了,汝羊買牛奶去了,汝羊去廁所了,那就先等等,等汝羊回來再說。

離不開汝羊了。兩個陪護,加上3個護士,5個人,汝羊現在是主力。他能搬起青博的重,也有無人能及的輕和柔。青博下半夜體溫上來了,汝羊端著一小杯酒精為他擦身,汝羊擦得無比細致,像耐心的好木匠給一件家具上漆,一直到天亮。青博的危險期還沒過,汝羊從第一天開始就在這里了,半個多月了,汝羊瘦了一圈,眼能看見的瘦。教導員來過一次,想換個人來頂替汝羊,汝羊應該回來休息休息了。營里要出去演習,每個連可以留一個人看營房。好差事。汝羊淡淡地說,沒事的,等青博醒了我再走。

青博平時最好的戰友就是汝羊,都說汝羊夠意思,患難時刻見真情。

出事的那天,汝羊也在,是離青博最近的一個。5公里沖上山頭,力氣全用光了。山頂的風跟營區里的不一樣,涼,而且硬,有股子野氣,吹得腦袋里暈乎乎的。青博那天是高興得過頭了,連里唯一一個學開車的名額給了他。青博剛下連的時候就曾偷偷告訴過汝羊,他一定要去學開車,開車是青博當兵之前和當兵以來最大的理想。亢奮難耐的青博一個人爬到了山頂,汗透的背心脫下來,旗幟一樣拿在手里,拼了命地搖晃,一聲又一聲地朝他們怪叫。汝羊最后一眼看見的是青博仰身朝后栽下去的情景,背心脫手飛起來,高高地揚在空中。青博“啊呀”一聲,就不見了。他等著青博起來,打算好好地幸災樂禍一番,等了一會兒,沒見青博爬上來。他坐在那里,看看班長,班長也正看著他。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他們互相看著看著就害怕了,爬起來拔腿往山頂跑。

什么叫樂極生悲?汝羊現在對這個常常掛在連長嘴里的成語有了很深刻的領悟。樂和悲,原來可以轉換得這樣快,一點過渡都沒有。它們之間只有一層窗戶紙,輕輕一戳就破了。

汝羊望著石轱轆一樣躺在床上的青博,腦子里就在考慮這樣的事情。他現在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想事情,很多的事情。比如像這樣樂和悲轉換的問題,比如身體的輕和重,和青博有關,也無關。過去從來沒想過這些,塞滿了具體內容的腦子現在突然空出來一大塊。很奢侈。

陽光很好,無遮無攔地從窗戶里照進來,白花花,暖洋洋。14層高的樓,鶴立雞群,沒什么能擋住它們的陽光。夏天快來了,陽光越來越稠。

汝羊喜歡站在陽臺上往下面看。

汝羊從沒有站得這么高朝下看過。光是在這里站一站,汝羊就覺得眩暈,那種被前所未有的陌生和陸離充滿了的眩暈。汝羊還是第一次。家里10年前蓋的小樓只有兩層,爬到樓頂也只能看到半個村莊。后來到了縣城讀高中,教室在5樓,一扭頭,常常能看見窗前扇著翅膀掠過去的飛鳥。再后來,到了部隊,連隊在半上腰上,晚上站崗的時候抬眼就能看見山腳鎮子里的燈火,好看是好看,但沒什么實質內容,像黑乎乎爐膛里的火星子。現在不一樣了,有了質的飛躍,14樓,下面是馬路和人。汝羊人生里第一次有了一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凌亂、紛雜,沒有秩序和規則,卻熱騰騰、暖融融,帶著撲臉的喧囂。汝羊喜歡朝下面看。對面不遠也是一座很高的樓,比肩而立,但沒有醫院高,如同一個男人旁邊站著的一個女人,矮了一個頭。兩座樓是兩座山,山谷里的馬路像夾在山澗中的一條溪水,筆直的溪水,溪水里落英繽紛。玩具大小的汽車一輛連著一輛,慢慢淤成一堆,又依次散開。搖曳的熱氣球、濃艷的廣告牌、四處繚繞的油煙。當然還有人,男人、女人、老人、年輕人、苗條的人、臃腫的人,形貌各異的人,花花綠綠的人,都在走,但不是一個步伐。有的快,有的慢,有的矯健,有的遲緩,有的正著走幾步,再倒著走幾步,還有的一動不動,站在那里,木頭一樣。太高了,汝羊看不見他們的臉,他們的步伐就是他們的臉,他們臉上的表情。各式各樣的表情盡收眼底的時候,汝羊就在心里對它們有了比較。他忍不住想,要是自己的步伐走在里面會是怎樣,那應該是一種什么樣的表情?他太熟悉自己的步伐了,營區里到處都是這樣的步伐,75公分,均勻、流暢、棱角分明,如果他出現在這里面,肯定是有點與眾不同的,一眼就能把他挑出來。

這樣想到自己的時候,汝羊就有點恍惚。很不真實,像做夢。半個月前,自己還在全力以赴地走著那樣的步伐,那樣的步伐就像一條線,拉直了,把他的一整天連起來,也把它割成了方方正正的那么幾塊。從當兵以來,汝羊就在屬于自己的那么幾塊里走,走了幾百多個日子,夢里都是直角和75公分,現在這根線突然就斷了。汝羊有一種被時間甩出來了的感覺,甩到了一堆松散和空白里。以前的日子系在一個旋轉的陀螺上,每天都在轉,現在戛然而止。

如果青博沒一頭朝后栽下去,沒把腦袋撞在那塊石頭上,如果自己當時不在場,沒跟著一起來這里——自己現在應該在做什么呢?今天是星期四,上午是操炮訓練,最后一個訓練日了,月底就是團里的考核。他是連里最優秀的二炮手,他責無旁貸地要身在其中,他要為連里爭這個榮譽,榮譽重于山。汝羊是有壓力的,石頭一樣的壓力,擱在心里頭,壓了快一個月了,壓得他亢奮而又心慌,夢里都在接彈、裝膛。如果不是在這里,汝羊想自己此刻一定在訓練場上繃緊了腦子里的弦,一遍遍熟悉著那些動作和要領,他不允許自己出任何一點差錯。汝羊突然覺得手心里有了汗水。

對面窗格子里的那個女孩又在照鏡子了。

不遠不近,汝羊正好能看見她拿在手里的那樣東西,一面小鏡子,握在巴掌里的那種。汝羊第一天站在陽臺上的時候就注意到這個女孩了。女孩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窗戶正好對著汝羊的陽臺。不是正對著,稍稍有點偏,汝羊再努力也只能看見女孩的半張臉。半張臉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汝羊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就覺得她像電視劇里的一個人,心里頭跳了跳。

她在汝羊來之前就已經坐在那里了。汝羊并不是故意要看她,她周圍有很多窗戶都開著,但只有這一個窗戶里有人,是具體了許多的人,跟樓下馬路上的人不是一碼事。

9點上班。9點的時候青博早就換過了藥,汝羊站在陽臺上已經有一會兒了。女孩很準時。每天的這個時候,窗戶就被推開了。一雙手跟著伸出來,它一左一右伸出來固定好窗戶的支架。然后汝羊就看見她坐下來,放包,說笑,接水,打電話。沒有聲音,但比電視劇好看。

大部分時間里女孩的手都是放在鍵盤上的,十個指頭在跳舞,爭分奪秒,很愛崗敬業的樣子。但是這雙手也有偶爾偷閑的時候,它會從鍵盤上掉下去,拉開抽屜,拿出來一面小鏡子。汝羊看見她對著鏡子齜牙、抿嘴、左邊看看,右邊看看,皺一皺眉頭,做一做鬼臉。女孩不知道對面的陽臺上有人正在看她。

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汝羊在心里估摸過她的年齡,應該和自己差不多大。她喜歡穿深色的衣服,尤其是黑色。不是隨便哪個年紀的女孩都敢這樣穿的。深色的外套里面永遠是一件白色的襯衣,領子寬寬地展在外面。很白的領子。女孩喜歡臭美。

今天臭美的過程中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太投入了,沒覺察到有人已經來到了自己面前。一個管事的人,女孩的上司。汝羊猜測。她一臉慌張地抬起頭,站了起來,兩只手一起藏在桌子下面。昂起的臉對著上司說話,一只手在桌子下面一點點地拉抽屜,拉開一條縫,小鏡子滑了進去。汝羊就笑了,身臨其境般笑出了聲。汝羊也干過這樣的事情,連里上政治教育課時他在筆記本下面偷偷壓上一本小說,指導員走過來,他也會搞這套小動作。

汝羊從沒暴露過自己。汝羊在教導隊集訓過,懂得“潛伏”的要領。

青博還在睡,睡著的青博無比安靜,喉嚨里偶爾咕嚕一聲,像平靜的湖面上冒出來一串魚泡。

沒有人知道青博什么時候能醒來,醫生說,要有耐心,再等等,會醒過來的。青博已經這樣不聲不響地躺了半個多月了,也許明天,也許后天,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突然一下把眼睛睜開。半個多月里,有許多人來看過青博,團長政委來過,營長教導員來過,軍區總院的專家來過。最重要的人還沒來,青博的父母。還沒告訴他們,再等一等。青博是家里的獨苗,大家都這樣想,最好等青博醒過來的時候再把青博的父母接來。

早飯和午飯在醫院的食堂吃,晚飯要自己買。每天傍晚,汝羊和他的同伴——班里的另一個戰友,也是青博的陪護,一人一天輪流出來買回去吃。

醫院對面就是一條小食街。油條、稀飯、包子、燒餅,什么都有。小食街的生意很好,這個時候人擠人。汝羊愿意來擠。擠在人群和油煙中的感覺很好,像一條魚游入了溪流,通體清涼,悠游自在。

今天輪到汝羊了。汝羊剛走進那條小食街,沒幾步,一抬頭就看見了那個女孩。

太近了,毫無防備,一下子就把汝羊的目光撞亂了。汝羊從沒這么近距離地看過她,她像一個秘密一樣橫空出來,杵在汝羊眼前。藏青色的西服套裝,荷葉一樣寬展的白領子,跟窗戶里的一樣。

汝羊有一點措手不及。

女孩喜歡吃涼面。滿滿的一大袋,提在手里急匆匆地從人堆中鉆出來,轉過身,一抬頭就碰上了汝羊的目光。孤零零的目光,躲都沒處躲。

汝羊的心臟驟然撲騰騰地跳起來。躲不開,就笑了一下。

女孩不好意思了,好像是自己的眼睛不小心,撞到了汝羊。臉一紅,也朝汝羊笑了一下,很短很倉促的一笑,但是腳下沒停,很快就走了過去,皮鞋當當地敲著汝羊的耳朵。沒認出汝羊來。

汝羊回過頭去。女孩一直朝前走,馬不停蹄的背影。一只包在胳膊上跟她的步子一起搖晃,一樣的節奏。很好看的搖晃。

汝羊站在那里,站了一會兒,有一點劫后余生的慶幸,也有一點悵然若失的落寞。

就碰上過這一次。第二天汝羊又下來買飯,還是那個時間,還是那個涼面攤,磨磨蹭蹭,逗留了很長一段時間,沒看見她。第三天,第四天還是汝羊,每次出來,汝羊都要去那個涼面攤,但再也沒看見過她。女孩心血來潮,只吃了一次涼面。

有過那么一次短兵相接,白天再來到陽臺上的時候,汝羊就沒那么氣定神閑了,好像有了把柄落在了人家手里。怕女孩突然轉過頭來。以前也怕,但不像現在,心虛了。他們碰過面了,如果她看見站在陽臺上的自己,一定會把他認出來。還有機會的,再等等,汝羊暗暗下了決心,如果下次再碰上她,自己一定要主動跟她打一個招呼。他不知道應該說什么,說什么都好,只要能聽聽她的聲音,汝羊看了她這么久,還從來沒聽過她的聲音。青博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醒過來了。青博醒來了,他就要回部隊了。

青博的父母要來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汝羊就聽說了,青博的父母要來,接他們的人今天就帶他們到醫院來。終于要來了。

但是青博還沒醒。汝羊這一天無比用心,他知道青博的父母來了最想看到的是青博能睜開眼睛,叫他們一聲“爸、媽”,但是汝羊對此無能為力,他只能做好他力所能及的那一部分。被套和床單昨天才換過,汝羊又換了一套新的。汝羊給青博剪指甲,剪完手指甲,又剪腳趾甲。做完這一切,他又跑到樓下的花店里買了一小束花,插在鹽水瓶里,放在青博的床頭。

青博的父母要來了,汝羊吃過午飯就守在病房里,他一步不離地守著青博,等他們。

本來說下午3點鐘到的,汝羊一直等到5點。醫生都下班了,只留下了值班的一名軍醫,還有一個護士。整個樓道里都安靜下來。汝羊今天不想動,買飯的工作就交給了同伴。同伴提著飯菜上來的時候,急匆匆地告訴汝羊:

“青博的父母到了,剛到門口。劉副主任帶他們來的。”

兩個人一左一右守著青博。汝羊忽然說:

“我去一下廁所,肚子突然有點不舒服。”

廁所在14樓的西頭。汝羊出了病房的門,就一直往里走,走到廁所旁,沒停,走了過去,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走廊盡頭是一間倉庫,門沒鎖,一推就開了。倉庫里有一股不好聞的藥水味,里面堆滿了破舊不用的擔架和一些空藥水瓶。白天的時候都很少有人來,現在,這里只有他。他走進去,走到倉庫角落里的一扇窗戶前,往下面看。汝羊現在換了一個角度從14層的高度上往下看,看到的情形就和在青博的病房里看到的不太一樣。夕陽斜照,窗戶和窗戶里的自己都落上了它的余暉,城市的傍晚像被涂上了一層鐵銹。他看到他下午常常要去的那條小食街,那么小,那么細碎,像一小堆夕陽下的沙礫。他從口袋里摸出來一根煙,他當兵以后只抽過很有限的幾支煙,抽得很不熟練。風從窗口灌進來,把煙頭吹得一明一滅的。天慢慢黑了。

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青博的母親把頭埋在青博的床前,后背弓成一個包,一抖一抖地抽搐。青博的父親蹲在墻角,那么瘦的身體,揪成了一團。

汝羊想到了一個詞,在那些描寫戰爭的小說里面經常看到的,“狼煙繚繞”。比腦袋撞在石頭上更慘烈的一幕已經過去了。

青博的父母來了,來了就不會再走。他們要留下來照顧青博。自己該回去了。汝羊知道是這樣的。青博還沒有醒來,但是他就要回去了,重新回到那陀螺一樣的旋轉和巨大的慣性里。如果青博能在他離開之前醒來該多好,他帶著這個驚喜和鼓舞告別,心里就不會有那么多捋也捋不平的皺褶了。現在他感覺自己心里就像杵著一架高高傾斜的天平,那石頭一樣沉沉的榮譽、陀螺似的連隊生活,還有植物般安靜的青博,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一頭,怎么努力都平衡不了。他抬起頭,望了望窗戶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對面樓里的那個小小的窗格子是關著的,女孩早就下班了。明天,一定要在陽臺上多站一會兒,讓她看到陽臺上的自己。她會把自己認出來的吧?汝羊心里跳了跳,一絲柔弱的暖意,倏地一下,風一樣掠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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