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參與了不久前宣傳朱彥夫事跡的采訪,發現或許由于時間久遠等因素,人們對朱彥夫有些故事細節已經記得不太清楚。朱彥夫說,他的自傳體小說《極限人生》“內容基本上是真實的”,對照以往的真實資料,確屬如此。所以,感到重新對照他的《極限人生》和今天人們的瑣憶,更可讓我們看到和體驗他的特殊感動……
雪蚯……
村里的鄉親們都說朱彥夫的自傳體小說《極限人生》創作之初的書名是“雪蚯”——一條在冰雪中艱難爬行的蚯蚓的形象。
朱彥夫是抗美援朝戰爭中長津湖之戰的幸存者。那場戰役是中美兩支王牌軍在朝鮮戰場展開的一場被國際戰爭史家稱為“中美兩國軍人都不愿意重新提及”的殘酷激戰。 1950年11月,中國人民志愿軍第九兵團的20軍、26軍、27軍共約15萬人,對陣美軍海軍陸戰隊第一師及步七師、英國和土耳其各一個旅共約 9萬余人的“聯合國軍”部隊,英國戰略學家羅伯特·奧內爾博士著《清長之戰》(注:清長之戰即為長津湖之戰)這樣說:“中國從他們的勝利中,一躍成為一個不能再被人輕視的世界大國。如果中國人沒有于1950年11月在清長戰場穩執牛耳,此后的世界歷史進程就一定不一樣。”
國外的傳記中說:“志愿軍輜重裝備無法運送,所有重型裝備都被留在后方,部隊輕裝攜輕便火炮徒步行軍。由于體力有限,直到戰斗打響前,這些部隊少至兩天,多至9天,已經沒有吃上一頓熱飯。在冷得渾身顫抖的同時,還得靠吃冰雪解渴。而完全被鋼鐵包裹起來的美陸戰第一師和美步兵第七師的部隊,同樣是久經沙場的王牌勁旅。陸戰一師是二戰中美軍太平洋戰場歷次登陸戰的開路先鋒,被譽為‘美利堅之劍’。”
“當沖鋒號吹響時,被凍得快神志不清的志愿軍士兵立即從雪地爬起來,猛攻公路上的美軍縱隊,也有很多因為臥倒時間長已經被凍死沒能起來,還有許多勇敢的士兵拖著被凍得壞死的腿沖鋒。美航空兵向阻擊的志愿軍投擲凝固汽油彈,海軍的F4U‘海盜’式戰斗轟炸機,機槍掃射和火箭彈、炸彈、燃燒彈傾瀉而下,志愿軍的陣地變成一片火海……”
朱彥夫所在的26軍77師231團1營2連,奉命攻占和堅守長津湖以南的250高地,一個連對陣美軍兩個營。2連的指戰員們4天沒有進食,冒著零下35攝氏度的嚴寒,與10倍于他們的全副現代化裝備和充足后勤保障的美軍激戰,餓得無法忍受,只能撕開沒有舍得丟掉背包的戰士的棉被中的棉絮吃。大批敵機不試探,不盤旋,擦地一個勁猛掃,汽油彈一股勁壓下來,撲向衣服、頭發、臉龐,皮膚也燒得“吱吱”作響……最后的兩天兩夜激戰后,“49名戰士靜靜地、不知饑不覺寒地躺在了異國他鄉的巔峰上……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在這個已被大雪封死的250高地上, 在長眠的49具尸體中,居然有一條正在極緩慢地復蘇著的生命。他全身覆蓋著厚厚的凍雪,蠕動激起了‘嘎嘣、嘎嘣’的折裂聲,他也仍在繼續蠕動著……”
這個蠕動的“雪蚯”就是年僅17歲的志愿軍戰士朱彥夫。蚯蚓是紅色的,雪是白色的,身體和血跡一樣彎彎曲曲,朱彥夫的幻覺中就是這樣。他頭部的血還在流,但他覺得那是“一股清澈冰涼的山泉從懸崖上潺潺而下,他迅速張開嘴,讓那泉水‘嘩啦、嘩啦’淌進嘴里……覺得左眼下方掉下一塊粘乎乎的肉球, 下意識一張嘴,用舌頭把肉球舔到嘴里,這是他兩個月來吃到的唯一葷食,竟是自己的眼球!”
朱彥夫的臉上、身上到處都是彈傷燒傷,腹部一段腸子蕩悠在單褲以外,在指導員最后的遺言激勵下,他像“雪蚯”一樣堅強地爬行,不知多少天,終于找到了戰友和野戰醫院。
當一輩子“大糞加工機”,偷安謀生,
伸手乞食,太可怕了……
不論在自傳體小說中還是生活中,朱彥夫的語言都是豪氣沖天又很有意思,富有革命戰士特色。
他把治療和手術后面部嚴重變形、失掉左眼和四肢、腹部還有一個大坑的自己形容為“四個爪全沒有”的“破頭、爛身、怪物”……
他14歲就參軍離家,因而家人和鄉親們也無法說清他的原有青春容貌,但從朱彥夫的家人和他的兒子女兒以及孫輩們的帥氣高大猜測,他原來身高應該有180公分。
朱彥夫在講述中也曾講過,他當初剛從部隊轉到榮軍院時曾想寫一部叫作“異人記”的自傳作品,在他的頭腦中,一個失去四肢和一只眼睛又面部被嚴重燒傷變形的人,就是“異人”!這些都是尋常人難以想像又震撼心靈的形象。但是,他在自傳體小說中又形容:“凡截肢者,殘留部位的神經感官依然感覺如初。”其實,豈止四肢,獲得奇跡般的重生之時起,朱彥夫就說感覺自己“像個剛離母體的雛嬰”,他的整個生命都依然感覺如初。他說:“對于國家民族而言,他們決不是失敗者;但對于個人,對蒙受災難的本身,他們又不是勝利者。當然,勝敗與健殘不應成為衡量人生價值的標準,他們必須從身軀缺損部位的活性組織細胞中發掘有限的制勝因子。”
他永遠清楚地記得自己原有的身體容貌:“身材勻稱,長得俊俏,每逢笑時兩腮出現兩個小酒窩,是全連少有的幾個帥小伙之一。”
他永遠記得南珠山、蠟條溝、趕牛溝那些兒時撒歡的“勝地”,他一個早上能跑4個來回……他還要在這塊家鄉故土上重溫少年歲月的夢,“晨光越來越亮,萬物蘇醒,薺薺菜、和尚頭、老翁花、苦苦菜、米冠頭,一撮一撮,一墩一墩,拱裂土層,拔頸抽葉,飄發出陣陣醉人的芳香……”
所以,對于他這樣一個經歷了那樣殘酷戰場的奇跡生還者,“吃飽喝足”之類的凡人享受都是無所謂的,即使是一次次遭遇從醫院逃跑的巨大失敗,也擋不住他的心,在自傳體小說中,他計算著這樣的賬目堅定地說:“要以自己的一截身軀,兩只臂茌,一張嘴巴,再加上兩條假腿,竭盡最大努力,在家鄉扎扎實實地創造再生的條件,試探一下扼殺、封閉求生者的堅冰的厚度!”
朱彥夫的語言中也經常有這樣一些了不起“賬目”。
要是烈士們都能活過來多好……
朱彥夫在榮軍院三番五次地逃跑和堅韌不拔地找領導纏磨,發展到后來以“絕食”抗議,領導既怕他出問題,也想探索一下重殘鍛煉生活自理的可能性,答應了他的請求。
朱彥夫在自傳體小說《極限人生》中這樣寫道:一個清冷的冬天,王純青帶著兩個老鄉,用獨輪車推著他向他的家鄉走去。上百里的山路整整走了一個白天加半個晚上,子夜時分,才到了村子,七彎八拐找到了家門,王純青剛要敲門,他突然對他們說:“你們回去吧!”王純青和兩個老鄉愣了。他說:“我想自己單獨見母親。”“為啥?”王純青不解地問,朱彥夫自己也說不清。看到他的執拗勁,他們也沒再堅持,把他放在院門的石階上,就連夜返回了。
在上世紀50年代的沂蒙山區,朱彥夫所描述的被戰友用一輛獨輪車推回家的情形,應該與實際情景差得不多。 他的家“住在村北200米處,兩間草屋被一道石墻隔為東西兩處,院墻早已風化倒塌得豁豁埡埡,只有院東側和南邊尚有大半人高的墻茌,十步開外就是通向村里的石板路……”這些也都在今天我們的采訪中得到證實,這樣的一個地方,確實就曾是一個從殘酷戰場歸來的志愿軍戰士魂牽夢縈的家!
而朱彥夫在自傳體小說中這樣描寫:因為他知道自己已被家鄉當作了“烈士”,害怕嚇壞母親,“在大門口的石階上坐等了好大一會兒……他的身上已覆蓋了厚厚的一層雪”,這樣的艱難情節我們沒有在關于他的真實報道中找到,但這樣的艱難他顯然是經歷過的。
母親見到他嚇得昏死過去,鄉親們“點起燈籠”把他當“幽靈”看待,這些情形我們都能通過關于朱彥夫的真實報道找到,而鄰居大媽的那句他“本來就是個大活人,哪里來的烈士?要是烈士都能活過來多好!”無疑更是朱彥夫的內心表白。
我是人,不是魔鬼……
在今天的采訪中,人們聽后來在朱彥夫手下擔任過生產隊小隊長的劉德發說,他清楚地記得十幾歲時第一次見到朱彥夫的情景:那是6月的一天下午,他正跟著父親在地里干活,突然下起冰雹。他們父子倆躲避不及,急忙跑進離那塊地最近的朱彥夫家那個破院子。村里的孩子們都聽大人們講述過從戰場回來的重殘軍人朱彥夫形象之可怕,所以孩子們像怕鬼一樣躲避著這個破院落,沒有敢到這兒玩的。這次迫不得已跟著父親進了那個像“團瓢”一樣的小屋,劉德發嚇得緊緊貼在父親身后,不敢看那個坐在黑暗小床角上的人。
朱彥夫在自傳體小說《極限人生》中所刻畫的自己從榮軍院第一次回家,被生身母親和鄉親們當成“鬼”來驅趕的情景,像紅色經典《白毛女》的劇情一樣真實瑰麗。英雄第一次回家就是這樣的“待遇”,這是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小說也沒有寫到的。在俄羅斯的國家公墓——莫斯科新圣女公墓里,坐落著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墓地和雕像,祭臺上放著一把馬刀和一頂紅軍帽。
朱彥夫在榮軍院喜歡聽護士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喜歡那些語言:“鋼是在烈火和急劇冷卻里鍛煉出來的,所以才能堅硬和什么也不怕……” “人的一生可能燃燒也可能腐朽,我不能腐朽,我愿意燃燒起來!”
當母親和鄉親們終于接受了他,安置他在家里住下,端上了母親做的第一頓面條,朱彥夫這樣感動地寫道:“他們離開以后,他開始拼命地用臂搓掉帽子,推掉墨鏡,四肢撲床,一點一點爬到桌邊,臂茌觸扶桌沿……腚在床上,頭在桌上,嘴觸到碗沿,唇壓碗邊,使碗形成半立,這樣有利于吸食。不料將碗碰翻了,面條灑了一桌子。他就勢趴到桌邊舔了兩口……這是他負傷截肢以來的第一頓‘自食’!盡管這只不過是面湯淌到桌子上,他用舌頭舔到嘴里的,總共不足兩口,但他卻感到是多大的收獲啊!他如糖似蜜地品味著吸到嘴里、流進胃里的湯水渣末……”
是的,世上再好的飯,都不如母親親手做的飯香。
小說中寫到他在痛苦的時候,用嘴“銜起”班長送給他的已經生銹的破口琴,“實實坯坯坐在地上,緊緊地抱,狠狠地吹,癡情地練,盡管他沒有半點音樂細胞:不會簡譜,不懂節拍,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啞’的突破,‘聲’的重響!他從殘破銹蝕的口琴之響,聯想到五官殘部的復用,殘余生命的再生!他將《大刀進行曲》《八路軍軍歌》《志愿軍戰歌》一一吹過,然后自己評論開了:‘吹得都不錯,只是運氣太短,節拍不準,不能得獎,但精神可貴,就給個口頭獎吧。’他自報自吹,自吹自獎,終于把欲悲未哭而積聚心頭的淚液撩撥出來。”
而現實中,正是他的口琴聲、他靠著在部隊“掃盲班”和榮軍院護士讀報學到的文化知識辦圖書室和文化夜校的讀書聲,深深打動了鄉親的心靈。他當選了大隊黨支部書記,曾經見了他嚇得不得了的劉德發,生產大隊大隊長張太明、會計張太元、副業隊長張茂貴等,以及區長李慶明等領導,后來都成為朱彥夫的親密戰友和忠誠伙伴。他們在一起出謀劃策,土辦法計算工程量,帶領鄉親們戰天斗地,還組織了由朱彥夫親自當導演的“宣傳隊”,演出自編的快板、相聲等小節目和整出的《蘇三起解》《三堂會審》大戲,也常在一起陪伴著朱彥夫用殘肢沾上唾沫粘起一張張牌打撲克,討論他的小說創作,聚會在朱彥夫家那個“灑滿陽光的小院”。
我的3條命,肉體生命和政治生命基本恢復,現在只剩下槍桿子這條生命沒有恢復……
當小說中朱彥夫向戰友說出這樣的話時,戰友回答:“你能不能在嚴酷的條件下,找到一種雖不是槍桿子,但能代替槍桿子的東西?當然,這需要你去發明、改裝一種適合自己操作的新式武器,那時,你不就又有槍桿子了?”自傳小說中的這些對話,正是朱彥夫的內心獨白。
在朱彥夫后來的戰士生命中,一直都在“改裝”和“發明”著“適合自己操作的新式武器”。他咬住筆桿練習寫字,“寫著寫著,口涎順筆而下,流到筆尖,泡在紙上,同落紙未干的墨跡匯合了……歷時十幾分鐘,鋼筆滑掉十多次,累得汗流浹背,終于寫成4個大字。”他告訴別人這是“艱途覓生”4個字,他們都愣住了,這哪里有這4個字的模樣!這就是朱彥夫最初的字。
他慷慨地把戰友帶來的微型礦石收音機提供給鄉親們共同收聽,上世紀50年代初的沂蒙山區,“人們都被這會說話的木匣子傾倒了”! 試想,如果朱彥夫不回家,張家泉村的人們還要在無電無聲的黑暗中等待多久?他把積攢的172元錢都給戰友寄去,買回200多本書籍,在一間形似“團瓢”的小草屋中建起了村里開天辟地第一個圖書室。那個年代,全區只有區長李慶明有一輛自行車,一個縣委書記的月工資收入也不過100元左右,朱彥夫這個從生死線上掙扎出來的革命戰士,真的是完全無私地奉獻出自己所有一切,為家鄉人民帶來文明之光。
政府幫朱彥夫建的兩間新草屋落成完工,他沒有搬進去,而是將新屋讓給了掃盲夜校。經醞釀選舉,朱彥夫被選為夜校名譽校長兼政治教師。他在小說中寫道:“他這個生來沒進過學堂門的人,竟然當上了‘校長’,他自己也感到吃驚不小!”一個重殘之人,為此之癡情,無言以表。
在生活中,鄉親們常說朱彥夫很會“拽詞兒”, 他常對人們說:“我從小光腚,兄弟姊妹6人都沒衣服穿,當兵前沒穿過鞋。現在穿上鞋了,是假腿,我是消費專家啊!”幽默之中,包含著他對昔日貧窮的難忘和對今天待遇的珍惜,那時他懂得,把文化帶給貧窮落后的鄉親是多么重要。
能人……
自傳小說中寫道,朱彥夫被選為大隊黨支部書記不久,有一次突然失蹤了10天。村里人和家人分析,這一帶沒有公路,他不會乘車出走,他的假腿一天最多走3里路,但兵分多路把全村內外找遍,也無蹤無影。流言蜚語再度泛濫:“他本來就是借尸還陽,閻王老爺規定的八月十五來請他嘛!”好像奇幻詭異之事總伴隨著他。
其實他是為了不愿意麻煩人,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搞調查、抓生產,一個人“夜間行動”去看看南山上有塊地的玉米到底是被人偷還是被獾掰了。深夜拄著雙拐過獨木橋,掉進了深谷。洪水阻斷退路,沒有人幫助,他很難爬出深谷。他還擔憂人們看到他摔傷,會把他送回醫院,“這是他的大忌”,所以他也絕不喊人救命,干脆就在山洞中“設營”住下來。“沙作褥子石作被”,“挪來轉去,只觸到些滑膩膩的青苔,他一邊挪動,一邊把松軟的青苔啃到嘴里,或用臂夾擼,擼一點吃一點,他頓感愜意,胃里有了食物,再有點水就‘水足飯飽’了。”他在洞里終于找到了石壁流下來的水源,“他驚喜得狂呼大叫著,昂起頭來,對著四周噴濺的水花,飽飽地喝了一頓,這水既甜又香,既解渴又充饑。”朱彥夫稱此為“吃飽喝足”,而這樣的“設營”,顯然只有經歷過無數奇絕災難的戰士才會如此滿足。他還在洞里做著許多有價值的思考:“我是來到了一個鮮為人知的地下‘新大陸’?”“……盡管掙脫出深淵似乎是不可能的,但他覺得生活本身就是漩渦、深淵,舍此沒有樂園!”“……我有思維作指導,有雙膝作工具,有意志作原動力,不怕!”
他描寫自己沿著小時候爬過的石壁“猛力上攀,在爬到一尺多高的時候,因臂膀未頂住石壁的茬階,‘哐啷’摔到石壁左側的一道石縫里了。爬起來用頭一拱,用臂一劃拉,嚯,原來這是一道兩壁石之間的大石縫,他的心‘騰’地一下飛起來了!”朱彥夫的心真的在飛!
當他10天后終于重新出現在母親面前,母親長嘆口氣狠狠地說:“俺家門里上數十八輩子,就出了你這么個‘能人’,俺活該擔陪不起喲……”其實,這話也正是朱彥夫這個永遠的戰士的內心獨白,別說上數十八輩子,就是再多,也難找出這么個“能人”,這是從長津湖回來的志愿軍戰士!
爸爸……
當自傳體小說寫到朱彥夫的第一個女兒誕生之際,最理解丈夫心情的妻子小心翼翼地把小生命舉到他面前說:“好閨女,快看看你爸爸,看你爸爸激動的!”
朱彥夫當然感激妻子,說:“她怎能不動情呢?男人‘無生長’,女人談何‘生長’?孩子的問世,無可爭辯地向人們宣布:他們也屬于正常父母!”所以,當初他們夫妻之間有這樣一段有趣而激動的對話——
“是女孩,女兒對不?”
“是,是閨女。”
“胳膊腿的,全不?”
“看你問的,能不全嗎?”
“感謝你……快給我,讓我親親寶貝女兒!”
朱彥夫說:“爸爸!這個在他聽來極為陌生的字眼,是何等的美妙動人啊!他深情似海地凝視著妻子懷里的小寶寶,感到生命在瞬間充滿了詩意……”
朱彥夫與妻子一共生了6個子女,現在孫子都有了。
在現實中,西里村的鄉親們說:“朱彥夫充滿了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因為村里缺水,他帶著人上別的村找水,假肢磨破了腿,很疼,就坐到地上找出歌本唱歌,說‘我就是唱歌,一直唱到不疼,笑比哭好!’沒有那種精神,他很難活到現在,更何談繁衍了那么多后代……”
而朱彥夫的女兒、兒子們、孫輩們,更懂得他當初據說的生命瞬間的詩意是什么,這樣的詩意對朱彥夫來說,有多么偉大!
他永遠奮進在追趕常人的征途中……
他在自傳體小說中寫道,當初擔任大隊黨支部書記,挑毛病的人說朱彥夫不參加生產勞動。朱彥夫就帶領妻子、女兒包下了畝半地“補上勞動課”。妻子駕車推糞,朱彥夫套繩拉車,幼小的女兒喊著“加油、加油”的號子。妻子管刨耙,他雙臂抱拐,撿石頭。妻子挖窩,他點種。盡管這畝半地的秋后實產驗收,只接近于往年平均畝產300斤的產量,沒達到一個棒勞力的平常勞動的收獲。“他唯一欣慰的是:勞動并不神秘,自己光禿禿的軀干正在鼓鼓蠕蠕地潤生出一條條細小幼嫩的枝椏,長期堅持下去,也許會成為一棵枝茂葉盛的不朽大樹。”
在干部年度實干表冊榜上,朱彥夫的記錄是這樣的:
上坡檢查生產(包括黑白天)91趟(次);
突出政治學毛選,52場;
獨自訪貧問苦和自費濟貧22次;
調解民事糾紛8次;
寫規劃、報告、公約、村史11份;
包括種地1.5畝,折合工59個……
盡管這份表冊沒有得到挑毛病的人的認可,朱彥夫自己卻仍然是欣慰的,那就是:“常人能干的,他也大都能干了!他永遠奮進在追趕常人的征途中。”
“追趕常人”,就是這個偉大的不屈戰士的終生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