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

岳母匆匆地走了，在親人們哭聲中告別了這個美麗的世界。

對于岳母的離去，我是有些思想準備的。岳母腦溢血復發后的900多天，就一直在醫院里，各種并發癥接踵而至，岳母忍受著病魔的折磨，和死亡搏斗、掙扎。頭天上午，醫生已報過病危，我急忙趕到醫院，岳母已經沒有清晰的意識，大口大口地喘氣，全身插滿了維護生命體征的各種管子。岳母對至親至愛的種種牽掛透過眼神，傳遞給我，仿佛在說：“我要回家，不能死在外面。”

我和妻子商量，決定送她回家。一路上，岳母的體征出奇地穩定，和在醫院那種生命垂危現象截然不同。我想，岳母一定知道在回家的路上，否則，她不會在回到家，見到朝思暮想的親人僅十幾個小時后就撒手人寰了。

“活著，是這樣的生動可親，而死亡就是對這生動可親的剝奪。”一段時間過去了，這一幕深深地映在我的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

岳母明理善良。當初我和妻子認識時，她的家人和“閨蜜”對我的家庭和職業頗有微詞。岳母站出來說：“當兵的有啥不好，人老實，靠得住！”我家在農村，還有兩個兄弟沒有成家，父母負擔很重，也沒有什么積蓄。我的結婚用品，除了簡單的生活用品外，其他的都是岳母陪送的。女兒出生后，岳母一針一線縫制衣服，一點一滴呵護孩子，一心一意操持家務，儼然成了我家的“保姆”，惹得妻妹和內弟怪她偏心。岳母理直氣壯地說：“你哥給國家站崗，是保護咱們的。沒有當兵的保家衛國，老百姓哪能過上安寧的日子？”

2010年，我的新房裝修好了，計劃“五一”搬家。我告訴了岳母，她高興地說一定來看看。“五一”快到了，可岳母突然說：“不去了，你們都忙，去了怕添麻煩。”5月28日，岳母腦溢血復發，失語失憶，生活不能自理，整日躺在病床上直到辭世。子欲養而親不待。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彌補這個令人痛心的遺憾。

岳母勤勞持家。由于岳父忙于工作經常不著家，撫養孩子、伺候老人、下田干活、操持家務……岳母任勞任怨，把日子打理得有條不紊。前些年，岳母隨岳父進城后，住不慣樓房，岳父就在城郊選了一塊地方，蓋了一座小院。岳母仍然閑不住，把房前屋后的空地都開墾出來，種下豆角、黃瓜、韭菜和小白菜等。她還租種了幾畝地，整日辛勤勞作。莊稼熟了，岳母就把毛豆、花生、玉米棒子送東家送西家……鄰居們借東西，她寧肯自己不用，也要借給人家用；村民們澆地，她讓接自家的電，從不要人家電費。岳母就是這樣一個人，寧愿自己麻煩，也要給別人方便。岳母去世后，鄉親鄰里們送的花圈和祭品擺了一院子。

岳母恪守孝道。自從嫁到岳父家，就一直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岳母無怨無悔，悉心照顧兩位老人。無論岳父的3個兄弟怎樣勸說，老人就是不離開岳母的家，30多年的相處，岳母已經對公公婆婆有著特殊的感情，老人們也對岳母有強烈的依賴。岳母的婆婆70歲時患了食道癌，住院做手術期間，岳母端屎端尿，從不嫌棄。老人不能吃硬東西，岳母就專門買了一個電飯鍋，變著花樣熬粥、燉雞湯，想方設法調劑伙食，在岳母的照料下，老人身體康復很快。岳母患病住院后，老人整天念叨：“秀蓮（岳母的名字）去哪兒了，咋不見了，我想吃她烙的蔥油餅，想喝她熬的八寶粥。”可老人不知道，她的孝順兒媳已經躺在病床上。

煙雨迷蒙，柳絲返青。一年一度的清明節如期而至，我去給岳母上墳。青山下，松柏中，岳母的墳冢被葳蕤的花草包圍著，顯得十分靜謐。我和妻子來到墳前，掬幾捧土添添墳，在墳前靜靜地坐會兒，陪她說說話。

妻子淚眼婆娑，長跪不起，我知道，這又是一次痛苦的告別。

次次哀傷使我懂得，生命本就是一場告別。告別童年，讓我們成長；告別校園，讓我們獨立；告別青春，讓我們不惑；告別父母，讓我們堅強；告別事業，讓我們停歇。生命在告別中一邊豐腴，一邊延續。所有的青春都是在快樂中漸行漸遠，直到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