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英雄地》研討會實錄

2014年5月18日，由中國作協創研部、中國作協軍事文學委員會、中南傳媒集團、濟南軍區政治部宣傳部等聯合舉辦的“劉克中長篇小說《英雄地》研討會”在北京召開，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敬澤，中宣部文藝局副局長孟祥林，總政宣傳部藝術局副局長彭建渝，以及來自全國的近30位評論家出席了研討會。研討會規格之高，讓一進會場的李敬澤連呼意外：“我今天一進會議室就被驚住了，陣容強大，說明了《英雄地》的分量。”但研討會最受關注的，更在于它為整個文壇和我們當下世俗生活提供的藝術和精神價值的啟示。

充滿向上價值生活想象的英雄敘事

《英雄地》是一部很有分量的作品，它的橫空出世，讓當下普通的讀者，老于世故的讀者，很少能被什么作品真正打動或者感動的讀者，感到了震撼。讀到這部小說，我感受了來自精神力量的感動和震撼。

小說選擇的書寫角度特別好，整篇不是直接在寫戰爭，也不是直接在寫軍旅生活，實際上通過這樣情節的架構，講到了戰場與我們日常生活，與我們的和平生活，與我們世俗的生活之間的聯系。那些在戰場上曾經被我們如此珍視的價值，那些在戰場上需要我們用心來捍衛和確認的價值，在和平生活中，在世俗的生活中，以至于在商業生活中，是不是還能夠得到信守，是不是還能夠得到傳遞。或者可以反過來說，我們的世俗生活，我們的商業生活中，是不是本身就需要和缺乏這些在戰場上是那么重要的那些價值。所以在這個意義上說，我覺得首先是作者所選擇的角度，可以說盡管在我們軍事題材創作中，諸如這樣的角度應該說曾經也有過，但是這么集中，這么尖銳地去展開這樣一個思想的空間，是作者的一個發現，一個創造。在這個過程中，可以說他們不僅僅是讓我們認識了軍事生活，認識了戰爭，也同時推動我們去反思去認識我們的日常生活，我們的世俗生活。

這一本書是我們整個文學創作的重要收獲，它至關重要的一個好處，就在于它是主旋律。它是有利于弘揚和張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但是同時它也不是概念化的，它是真正直面和觸及到了我們的生活，我們的現狀，這個生活還不僅僅指的是我們外面的生活，還指的是我們內在的生活，我們普遍的精神狀態，我們普遍的道德現狀。《英雄地》，這里面的英雄是什么？英雄不僅僅是戰場上的，我覺得最可貴的是，這個戰場上的英雄，在從戰場上下來，投到紅塵里滾打之后，他還是一個英雄，他還站得住。這一點不僅僅是軍事文學，也為我們現在的整個小說創作提供了很寶貴的啟示。

我曾經寫文章談過一個問題，就是現在我們這個時代，盛行的是吐槽文化，大家都在埋怨，都在抱怨。你說這個事是這樣的，他說不對，一定下邊還有什么貓膩。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我們對于人向下想象力特別發達，我們總在想，往下，再往下，總能往下想。但是相應的我們對于人向上的想象力，我們對于人是如何崇高，人是如何為自己所信的東西作出選擇，并且愿意為此而犧牲，愿意為此而付出代價，我們對于這些品質，卻想象力不大。我們有時候甚至不敢想，所以我覺得《英雄地》這本書在很多人不敢想的地方，是非常有力的，甚至有的時候是英勇地去想，由此拿出了這樣一部作品。

我相信今天的研討，不僅僅是對這部作品的肯定，對這部作品得失的分析，同時也為我們如何在文學中去表現中國夢，表現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提供了很重要的思想上和藝術上的啟示。

發自內心想讀的書

我個人非常喜歡《英雄地》。有許多書的閱讀是因為工作需要，但《英雄地》是我自覺的選擇，拿到書后，一夜就讀完了，感覺到它是一本特別好看的書，首先祝賀作者寫了這樣一部好書，感謝出版社出版這樣一本好書。

首先，有看頭。一翻開讓人能夠看得下去，而且引人入勝，這里邊寫了很多東西。開始看到書名，我還在想《英雄地》是什么。看完之后，我才明白“英雄地”既是我們過去的戰斗之地，又是今天的商業之地，房地產之地。這本書最終傳達的主旨不在“地”上，而是告訴我們，“是英雄就有用武之地”。小說里面有許多非常犀利而直接的讓人感到淋漓盡致的描寫，因此它非常有看頭，這是我覺得最明顯的特點。

其次，有啟發。書里面有許許多多的思考，譬如“讓活著的人活得更好，讓死去的人死得有價值”“諾言在時間的磨礪下容易被淡忘”“我們這個時代已經不是個崇尚英雄的時代”“提英雄是不是非常傻”等等反復出現的讓人受啟發和深思的語句。總而言之，這是一本思想性、藝術性、可讀性有機結合統一的小說。

一部提振精氣神的主旋律作品

我這兩天把《英雄地》認真地讀了一遍，深受觸動和震撼。這部作品取材于真人真事，充分彰顯了一批熱血軍人的精神追求和價值理想，作者對戰爭與和平、忠誠與背叛等諸多問題進行了深邃思考，具有獨到見解和細心體悟。

這是一部提振精氣神的主旋律作品，是一部講述當代中國故事、關注現實社會問題、引領軍營風尚之作。現實軍事題材創作，歷來是軍事文學創作的難點，大家可能都有感受，當前社會上一些人信仰遺失，思想道德滑坡，公眾人物無公德，執法人員亂執法，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受到沖擊。但英雄是一個民族的驕傲和脊梁，如果英雄在社會上得不到應有的尊崇，那整個民族就缺少習主席強調的“骨氣和底氣”。

我們總政打算聚力打造一部系列專題片叫做《民族英雄》，精選中華民族歷史上20多位的英雄人物故事，去塑造“中國心、民族魂”，劉克中這部力作歌頌英雄，歌頌崇高，非常難能可貴。

一本在讀者書架上留得住的書

《英雄地》的作者劉克中，集三重身份于一身——作為軍人，他在多年的軍旅寫作中儲存了豐富的創作資源；作為作家，他向“英雄”致敬的寫作風格更加鮮明；作為“70后”，他尋找到了貼合讀者的表達風格。因為他的這些積累，決定了《英雄地》肯定是一個好故事。

當然，好故事并不決定一切，并不完全意味著“讀者的接受度”。作品的主題和文風也一定會影響它的傳播。《英雄地》寫的是一個古老而又迫切的主題，那就是關于誠信。說它古老，因為它是人性中最高貴優秀的品質，是中華文明的文化根基；說它迫切，是因為它在物質奢靡、欲望充斥的今天，全社會的誠信大堤有坍塌之虞。《英雄地》將經過時間沖刷的誓言，根植于每個人的心里，無疑能喚起每個讀者對于“誠信”的強烈情感記憶和文化共鳴。

前段時間，有個記者采訪我時說，她在火車上看《英雄地》，完全忘了時間，40多分鐘后才發現坐過了站。列車員跟她打趣，自己跑了幾十年的車，只見過睡覺睡過站的，沒有見過讀書讀過站的。我希望更多的讀者都能讀讀《英雄地》，肯定也會和那位記者一樣，留下一段難忘的閱讀記憶。

代表了軍事文學創作的新高度

《英雄地》不只代表了劉克中也代表了近些年來軍事文學創作的新高度。這幾年，軍旅文學和戰爭題材領域中都沒有出現特別好的作品，這不禁令人感到焦慮。因此，讀完《英雄地》時，讓人感到驚喜，它不只是一部有分量可讀性強的作品，同時，還讓我們意識到，作為軍隊，還是要不遺余力地推動文藝的發展，因為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就能冒出來好作品。

近些年來，軍隊文藝就像是一條河流，當我們在文學創作中感覺到比較急促的時候，劉克中的《英雄地》帶著我們順流而下，走到了比較寬闊的水域，這是劉克中創作比較聰明的地方。我常常在想，在面對當代復雜環境的背景下，我們不能把眼界老盯著部隊，實際上有著更強大的軍隊在社會上，那里有不計其數的轉業軍人。此外，還有許多一直關注中國軍隊和軍人的普通老百姓，我覺得這些都是軍隊文藝的強大力量蘊藏于社會之中的表現。可能對于部隊創作來說，更多的是怎么寫好軍事題材，怎么來表現好部隊生活，這一點可能是我們平常強調最多的。而這部作品一半屬于軍事題材，而有一半是社會生活，它大大擴展了軍旅文學的外延，并且沒有因為范圍的擴大而影響創作水準。這是我認為《英雄地》可以給我們今后軍事文學創作更多啟示的地方。

《英雄地》對于當下中國而言，無疑給人們的精神生活提供了養分。我們對于中國社會的判斷，容易被一些極端的現象所左右，尤其是對一些社會負面現象，判斷得過于消極。我始終覺得，很多事情不是光看表面就能看清楚的。再過10年、20年，當這一頁翻過去后，我們也許會發現這個社會并不像我們所有人想像的迷亂、無可救藥。在大多數人消極悲觀的時候，《英雄地》這部作品振奮了人心，像戈向東這樣的人物在我們社會生活當中，還是大有人在，不然我們這個社會怎么往前發展？怎么可能在這幾年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如果我們對《英雄地》或者戈向東這樣的作品主題和人物進行遮蔽、掩蓋、否定的話，這個社會就真的沒有指望了。

戈向東是文學作品中一個有獨創性的塑造。他從戰場歸來，又取得了商業上的成功，在復雜甚至對人性進行絞殺或者碰撞的情況下，他依然保持不背叛承諾的心境和精神堅守，這些人看起來非常少，但我認為大有人在，他們是我們這個民族真正的脊梁。有了他們，我們不必為國家的未來擔憂。這是我們在閱讀《英雄地》認識戈向東的意義所在。

《英雄地》的獨特之處，還表現在作家把“戰場”和“商海”這兩個最具人性開掘度的地方結合得很自然，在這兩個地方的起承轉合中，很能觸動人們的思考。從這中間，我們可以看出劉克中在這樣的題材寫作中，是比較成功的。

現在很多作品中，我們很難讀出賞心悅目的感覺了，但《英雄地》很多地方的心理描寫、人物性格描寫和情景描寫，可以讓我們停下來，反復地咀嚼；在情節推進的過程當中，可以讓人仔細認識、辨析、了解、欣賞那樣一些人物和場景。

鮮有長篇是關注參戰軍人戰后生活

《英雄地》這一題材的獨特意義表現在作家劉克中對戰后生活的關注上。過去，這類題材大多是中短篇，鮮有長篇。美國關于這類題材的小說和影視劇比較多，因為他們軍人參戰比較頻繁，回到后方的表現與當下的現實緊密相連。但我們中國作家尤其是軍人作家在這個領域的創作沒有特別好的作品，劉克中開了一個好頭，我覺得很有意義。

《英雄地》寫了一個戰友情誼被商場利益裹挾的過程，我認為很有價值。我去過戰場采訪就知道，在你死我活特殊的環境下，戰友之間確實能結成一種比兄弟還親的信任關系，這種情感是千真萬確的，在那種情境下，把生的機會給戰友的故事太平常了。但是這種情誼是在那種極其特殊的情況下形成的，能存在多久，的確值得考究。我曾經考究過一次，那種生死不離的情誼持續時間僅僅到戰爭終結的時候，后來一到后方評功授獎的時候就不行了，人性的表現就是這么奇怪。在這一點上，劉克中考究了，戰場情懷如何被利益吞噬，看著讓人心里非常震動，我覺得這個認識很有價值。不過，作者還可以繼續往前走，還有往前探索的空間。

戈向東這個人物塑造得不錯，他兩次背叛、面對女人和金錢的態度，特別是在房地產領域的搏斗智慧，讓人印象深刻。《英雄地》中唯一不足的地方，是寫的人物太多了，在這么一個篇幅里，寫了這么多人，致使很多筆墨沒有放到主要人物身上。

一部非常有力量的作品

小說《英雄地》涌動著一股深深打動人心的力量。如果要嚴格按題材來分類，《英雄地》應該算是一部關于戰爭創傷拯救的小說，它直接觸及了戰爭后遺癥的問題。

小說以宏觀的視角，將焦距對準了一群曾經經歷生死考驗的軍人離開戰場后進入社會后的情感與生活歷程，這種帶有關懷意味而又深刻洞察人性的主題，甚至還有一點全面觀察當代社會發展的寫作意圖，在此之前在中國當代小說創作中也是較為少見的。

小說《英雄地》也是一部具有傳奇性質的作品，它努力地將戰爭時代的英雄與商業時代的英雄合二為一，化身為小說的主人公。情節的傳奇性非常強，張力十足，對讀者而言好看、具有可讀性。在傳奇性的打造上，小說一方面寫了以戈向東為代表的所謂時代的精神傳奇，后來更是發展為理想主義的傳奇；另一方面則寫了以周海龍為代表的商業時代欲望、人性的墮落為標志的，也可以說是一個向下的傳奇。在現實的商業時代這兩種人物都基本可以認為是英雄，而小說兩大主要人物——戈向東、周海龍以各自的姿態對這兩種傳奇進行了鮮明的闡釋，使得作品里有層次豐富的內涵值得我們挖掘。

此外，小說也充滿了思想和結構的張力，小說力圖將我們這個時代許多精神層面的難題，比如思想理念、價值觀，處理成小說內在的結構，用于小說的情節推動，以表達出價值與欲望的矛盾、善與惡的矛盾、人性與倫理的矛盾等等。綜上種種，時代商業化的元素都一一融入進來，因此小說更加好看。《英雄地》所追求的思想和藝術探索的力度和深度，都值得充分肯定。

我們今天到底需要什么樣的英雄

這是一部正面強攻道德高地的小說。我特別欣賞劉克中這樣一位年輕的軍旅作家，他正面回答了，今天我們到底需要什么樣的英雄。

其實從英雄人物的塑造能夠看出政治史詩上的變化，新中國成立之初是以塑造英雄人物為方向，其實又有細微的變化，從最初的戰斗英雄，后來轉到勞動英雄，意味著我們逐漸從戰爭思維轉向勞動思維。我覺得新時期文學經歷了一個反思英雄形象塑造的思想變遷，期間又出現了非英雄化的寫作。但是我覺得不管怎么樣，重塑英雄形象還是新時期文學的基本趨勢。

今天就是一個經濟英雄的時代，企業家又成為了引領潮流的人物，我們看到小說中鋪天蓋地都是這種經濟英雄。我對這種現象還有一些迷惑，我感到社會的價值取舍、變換怎么就這么徹底？過去我們那么崇尚英雄，那么崇尚知識，又是那么無私奉獻，到了今天好像都變得無足輕重了，好像已經由經濟演繹出來的資本、經濟、財富才是社會價值評價的唯一標準。由此所帶來的惡果是層出不窮的食品安全問題，受賄、行賄問題等，歸根到底都是跟唯經濟至上的價值觀有關系的。我們文學作品塑造什么樣的英雄，宣揚什么樣的英雄觀，也是考驗作家怎么面對社會的問題，我們是不是跟著唯經濟至上的價值觀走？

所以就是在這樣一個前提之下，我讀劉克中的《英雄地》，最感興趣的就是它在英雄形象塑造上，給我們帶來一個很值得關注的亮點。《英雄地》重點塑造了戈向東和幾個戰友，在戰場上生死患難，相約去兌現死去連長的承諾，為了這個承諾他們共同創業，最后成為上市公司。商業利益面前，他們兄弟就背叛了，而戈向東能夠頂住壓力，他還是能夠沿著自己的思路走。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值得我們關注的一種新的英雄形象的塑造。

小說的情節上，有一條很重要的關于兌現對老連長承諾的線索，實際上就是關于商場拼搏的故事。如果僅僅看這些情節的話，其實跟其他同類的小說沒有什么差別，如果按照這個思路寫下去的話，戈向東無非就是一個被時尚所催生的經濟英雄。但是劉克中在他所塑造的戈向東里面，他鑲嵌進了一種藝術化的東西，這種藝術化的東西是什么？就是一種軍人的本質，所以戈向東沒有按那些小說的邏輯發展。其實我覺得很多小說寫的就是在草原上稱霸一方的獅子，但是戈向東不是這樣的，你看到，他因為有這樣一個軍人的本質，就會有一系列反經濟的行為。為什么周海龍那么憤怒，他是按照經濟規則來看，他不理解大哥，如果依照經濟規則周海龍反而是對的。但是戈向東這種反經濟的行動是他的軍人本質決定的。所以“濱海五號”這樣具有商業價值的地，他卻把它建成一個祭奠烈士的地方，成了青少年愛國主義教育的基地。所以我覺得它塑造的戈向東就是一個反經濟的經濟英雄，他就是用行動來宣布，我們要塑造的經濟英雄，不應該完全以創造財富為目標，而應該為社會做出貢獻，這一點就是軍人本質，就是英雄的意義。劉克中恰好糾正了我們小說對英雄不正確認識的潮流，這是我特別贊賞的地方。

在作者看來，房地產作為一種商業行為，根本就是不對頭的，是這個社會的問題，所以他有戈向東的一段批判，我覺得是非常精彩的。戈向東認為，住房不一定要成為商品，商品房這個說法本身就有問題，房子蓋起來是讓人住的，一棟房子一個家，為什么把住房變成商品，不就是這個社會出了問題嗎？所以他認為開發商開發一塊就要造福一方，這是他的思路，我覺得其實他本身就有一種批判性在內。

當然這個作品是一種非常理想化的小說描述，包括戈向東英雄形象的塑造，還是有很多理想化的成分。過于理想化的處理，會帶來一個什么問題？真正觸及到社會現實的時候，過于理想化的處理感覺到會有些無力。比如什么叫做活得更好，在小說中間有不同的回答，周海龍是不是叫活得更好？梁小寶算不算活得更好？等等，所以“活得更好”，這4個字更殘酷地考驗著戈向東，也是考量我們今天作家怎么去直接面對現實，我覺得這個也可能給劉克中以后的創作提供了更大的空間。

對力量文學敘事的探索

《英雄地》確實是一部很好讀的小說，就像讀謝爾頓小說一樣，非常吸引人。作者有很強的情節組織能力，矛盾沖突尖銳，故事節奏推進很快。有人提出這叫力量文學，這是一部很有力量的文學敘事。作者的激情，包括飽滿的精力，推進的這種敘述，幾乎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力量往前推進。也可能跟他現在寫作的年齡以及寫作狀態有關系，讓平凡的生活變得酣暢淋漓。

這還是一部極具浪漫主義色彩的小說。作者的敘事不是在地面上行走，而是超越了我們當下生活中紛雜的惡心的東西，似乎沒有什么能牽絆他的寫作速度，他的寫作像是在空中滑翔，變得無邊際的灑脫和自由。

這也是一部忽略了過程的小說。大量情節、背景、氛圍都直接簡化推進。而且他的敘述技巧和方式很獨特，把議論和描寫都融入到敘述中去了，這個倒是他的一個經驗，很少和他分離出來，所以某種程度上也加強了可讀性，加快了小說敘述的推進感和力量感。他似乎在用一種不容置疑的故事傳遞他的表達，這樣的結果，是迫使你接受主人公所進行的一切理所當然的合理性。這是一個作家的力量，這樣的文本體驗似乎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創作和創新。

從小說主題倫理意義上講，是一種對照性敘述，以戰爭和我們現在正常的生活，以及現實和歷史一種強烈的對照，凸顯我們現在生活在意義和道德層面上的混亂。但是因為前面講的過程的忽略，所以這種對照最終顯得有一些突兀，有一些簡單。里面的人物我覺得基本上都可以叫做悲情人物，但是面部不夠圓潤，不夠細膩。我能夠感覺到作者的創作過程很興奮，顧及不到那么多，就像李白的放舟南下，很快的速度一下過去了，看不那么細，我覺得作者寫這個小說也是一樣，飛流直下三千尺，非常的快意，非常的舒暢。

但是小說，尤其長篇是一個慢活，一點一點，是帶著年輪成長的一棵大樹，不是一夜催長出來的東西。當然作為一個文本實驗，作為經驗積累和儲備，作品達到了很高的水準，如果能夠把細節寫得更飽滿一些，文學的力量會更強大。

拍成電影一定不亞于《集結號》

《英雄地》是一個關于高地的故事。312高地已經成為往事，我們現在整個時代面臨著的高地，就是濱海五號地，怎么把它從商業到英雄地的轉換，作家劉克中在《英雄地》里做了一個很大膽很冒險的實驗。

我非常同意大新老師的說法，軍人怎么處理人生的目標。當你的敵人在戰場上非常清晰的時候，那個時候你去占領那個高地，目標是很清晰的，但是到了商業領域之后，其實很多界限是模糊的，大家都去占領濱海二號地，商業的高地，很少人再去考慮到濱海五號地，建成這樣精神信念或者犧牲紀念的高地，更多來說是利益在驅動。因此作品中對要不要有理想主義，理想主義如何置放的問題，做了非常大膽的探索。

在人物的塑造上，我認為戈向東確實塑造得非常好，而且力量感、速度感都非常強，這樣一個商場如戰場的環境當中，他塑造了他的果斷和堅守。他不是一個平面人物，他也有過私生活的一些背叛等等，另外他還非常喜好孤獨，經常到邊境去懷念過去，他的內心世界是非常豐富的。

丁馥芬和戈向東有著千絲萬縷的情感聯系，當年的一個護士，后來也變成商界的一個女巨人，在她的生活當中也有一段相當混亂的時期，可能我們來看，丁馥芬和80多歲的大佬保持情人關系，有很多難言之隱。《英雄地》里其實探索了很多“后軍人”的生活和精神世界。當你不是軍人了，到了另外一個戰場去轉戰的時候，你的人生應該是如何去建立另外一個價值取向。

我覺得周海龍塑造得也很好，當然可能不像戈向東那么討喜，但是作家對周海龍的筆墨不亞于戈向東。這3個人塑造起來后，使得作品的敘事能力非常強。當然《英雄地》中還有一個讓人震撼的地方，就是兩種價值觀的沖突，對我們尤其是對我們后人來說，有很大的啟發性。

《英雄地》既驚心動魄又渾然一體，種種戲劇類型元素都涵括其中。我特別希望能拍成一部速度感非常強、切換非常快的電影。作家把戈向東、周海龍、丁馥芬這3個人物處理得非常好，我覺得拍出來，一定是一部不亞于《集結號》那樣的電影，很有力量。

要不要穿透歲月去重建一種道德

首先，小說《英雄地》是一部很值得贊賞的作品。當下我們在經濟上取得了巨大成就，但無可諱言，在現實生活中又存在著真情缺失、誠信坍塌、貞操淡薄的生態環境，所以越發需要發揚能從傳統傳承到現在的精神，也需要一種道德理想主義來鼓舞，去扭轉、改變這種態勢，誠信精神的凸顯就是其中一個關鍵。

小說從整體上很強烈地在呼喚英雄主義、道德理想、舍身取義、無私奉獻，還有那些以林春風為代表的小說人物，他們令人印象深刻的犧牲，無不令人動容。《英雄地》的主題值得稱道，并且也是這部小說最突出的特點。小說成功將戰場與市場焊接在一起，把一個古老的誠信主題與一個利益紛爭的主題聯合在一起，將戈向東、周海龍、梁家寶等這一批人從戰場到商場的歷程，那種從未經歷過的內心的撕裂一一攤開來，實現了從時間到空間的大跨度展現。這種在時空的沖突中經歷生死的情節，比較少見。

作者還提出了一個問題，就是誠信、真情、道德這些東西過時了嗎？現在還要不要重視？我們還要不要穿梭歲月去重新建立一種道德？這個發問有深度、有力度，也是非常寶貴的反思。

但是就具體的閱讀感覺而言，開始的戰場部分感染力更強。小說一開篇就把人都置于一種生死的絕境，尤其是五兄弟定下生死承諾的情節。當時我閱讀時希望這樣的筆墨再多一點，我甚至希望這樣的筆墨延續下去。可是作者筆鋒一轉，很快陷入了一個商戰、情場里的利益紛爭、血緣糾紛。

這本書開始是很好的，我很鎮服，到后來商戰我有些疲勞了，包括次要人物梁小寶等。怎么去處理好這些商戰好看的元素和作品深度的問題，這個也是需要深化。小說的構思，最能令讀者欣賞的，應該是以戈向東為中心，他是一個能以生死相托的理想主義者。我們很久沒有這種聲音，很久沒有這樣誠信的聲音了，很久沒有這樣血性的聲音了。戈向東這個人物刻劃的難度是非常大的，把戈向東寫好了，這個作品說不定能把我們30年中國經濟是怎么騰飛的問題都解決了，把這個秘密說穿了，就能解決一個時代的難題，小說的時代價值就會產生一個更大的飛躍。

英雄敘事視野的拓展

長篇小說《英雄地》無論是放在軍事層面還是放在整個長篇小說創作來看，它都是難得的力作。這是一部充滿精神魅力和軍人魅力的一個作品。它不完全是軍事題材，但是勝似軍事題材，在表現軍人思想上絲毫不弱，表現了新一代軍人作家的一種拓展，對軍事題材小說和英雄敘事的拓展，這是讓廣義的軍事題材展現出了誠信，這確實給我們很多啟發和啟迪。

作品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寫了兩種承諾的不同結局。一個是5個活下來的戰友，說是生死相依，不離不棄，這是5個人的承諾；還有一個是老戈在老連長去世的時候，給老連長說，有朝一日我一定讓你親人過上好日子，這是他一個人對老連長的承諾。同樣面臨著和平、開放了的市場，但是那承諾慢慢就變得沒有了，或者放棄了。你會看到不知不覺從戰友變成了路人，這值得我們思考。一個承諾是這樣的結局，另外一個承諾就是主人公堅持下去，用盡各種辦法去堅持，去堅守，包括最后建英雄地，創建紅星基金，他一直堅持下來。我覺得也許這樣的事例在現實生活中沒有看到，但是我相信它會有。現實生活中確實需要這種東西，承諾的兩種結局給我感觸非常深，給我們提出很多問題。

書寫兩個承諾不同結局過程中，作者試圖探討什么樣理想是更有價值的理想。有些媒體說，各有各的理想，但是理想在價值觀上區別很大，比如像周海龍跟孫茂群的理想就是要把產業搞大，讓自己掙更多的錢，確實符合市場經濟，實際上建立在自己的利益基礎之上。但是戈向東的理想，是建立在利他的基礎之上，這個在今天是特別不易的。

劉克中身上的銳氣就表現在，一般人不敢做，在這個作品里他是有勇氣的，而且這個勇氣有超越性。尤其是他關于戈向東的所作所為，對英雄地的很多反思。我們城市的別墅區多了去了，但有一塊英雄地嗎？或者說我們有多少塊英雄地？我們沒有英雄地，背景是什么？是我們在心里頭沒有英雄主義的地了。作品里的這些想法雖然很理想主義，但是確實很能震撼人，讓我們對現實產生很多反思。所以一部作品有時候就是這樣，可能有這樣那樣的瑕疵，但是總體會給你一種撞擊。

我還覺得克中由此表現的想法，跟傳統老的還不是很一樣，他有時候可能不是很規范，正因為不是很規范，反倒能夠出彩。所以從這個層面講，這個作品有非常多的嘗試，軍事題材也可以這樣寫，也可以寫成前軍人的當下生活。

高貴而慈悲、遼闊而深沉的價值理念

劉克中《英雄地》是一部有力量的放不下的作品，有沖擊力、震撼力和感染力，有些地方還能讓人流眼淚。同時，《英雄地》也是理想的英雄地，帶有批判現實主義，我覺得整個作品有4個方面的意義：

一是價值觀的意義。這部作品圍繞著這樣一些人物，在戰場、商場、情場、官場這樣4場中，在生與死、愛與恨、罪與罰這樣一些矛盾中，塑造的這幾個人物，像戈向東，他有一種大丈夫的感覺，那種歷經生死的歷練。在梁家寶身上也能看得到，也能體現出這樣的精神，這種價值觀是對人類靈魂的救贖。

二是文本意義。有人講寫小說就是寫人物，整個《英雄地》寫到了二三十個人物，其中有十幾個人物、三代人的描寫，對他們情感的、思想的、生活的描寫都給人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甚至是林春風也給人們留下印象。有些人物確實是很有典范意義。

三是現實意義。全書突出了現實和日常生活的矛盾，以及我們這個社會所難以解決的一些難題，這樣使這個作品超越了精神文學的疆域，能夠面向整個生活、整個世界。

四是生命藝術上的意義。《英雄地》充滿了鏡頭感、情景感和語言的內在張力。總之，讀《英雄地》給人最深的就是價值的理念，那種高貴而慈悲、遼闊而深沉的價值理念，賦予了這部作品別樣的光彩。

一部對年輕人有吸引力的成長小說

作為“80后”，我毫不避諱地說：我很喜歡這部小說。

如果拿《英雄地》和鄧一光《我是我的神》兩相比較，有許多有意思的地方。張愛玲說過，要在普通人身上尋找傳奇，要在傳奇身上發現普通人。我們現在經常習慣把這兩句話割裂開來說，但這兩句話放一起恰恰說出了小說的奧秘，這也是我為什么覺得《英雄地》很精彩的地方。

首先我覺得很多小說包括像《我是我的神》寫到后面，不管寫得好不好，對于現實生活的描寫都毫無魅力可言。為什么沒有魅力，那是因為不夠傳奇了。當下所處的生活實在乏味得可以，這種乏味性在很多小說里都能夠看到，比如像《百年好合》也是，當人物進入到當代的時候，立刻覺得這些人物身上毫無魅力，這樣的生活真不值得一過。

但是《英雄地》屬于發生在商業或者資本上的傳奇故事，而資本這種傳奇性，是能把握住我們時代非常核心和本質的，這已經是非常傳奇的一面了。同時另一方面又在傳奇身上尋找普通人，雖然小說被命名為《英雄地》，雖然是在講述英雄的故事，但是不排斥英雄身上有瑕疵。戈向東也好，林浩楠也好，其實所有故事的癥結都是因為之前一次感情放縱，主人公這一種放縱和瑕疵，衍生出很龐大的事件，并且也造成了很復雜的后果。作者正視了英雄本身，沒有把英雄片面神圣化。

此外，大家都覺得戈向東是當仁不讓的主角，我卻認為這本書真正主角是林浩楠和丁敏慧這一代年輕的“80后”，而戈向東只是一個高光投影，只是提供了很強大的背景，而真正的主角其實是講林浩楠和丁敏慧在一個資本時代，如何樹立自己的理想，找到自己的道路。這是一部對年輕人有吸引力的成長小說。一開始我們想當然地認為，林浩楠一定是《英雄地》的正面主人公形象，他開始出場時英姿勃發，讓讀者非常期待，好像大家覺得都會愛上他。然而最后反而是晚出場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丁敏慧成了龐大集團的接班人，而林浩楠則在一步一步蛻變墮落，或者處在一個痛苦和糾結過程中。我覺得這樣非常巧妙，不是讓主人公想當然成為最主要的主人公的設置，也讓這個小說充滿了驚喜，作品在告訴我們哪些東西是值得我們堅持和堅守的。

（陳瑞波 孫 峰 趙 峰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