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男 ”茅忠群

4 月 18 日，離春季最后的一個氣節“谷雨”還有兩天的時間，廣州的天氣早已顯露出夏季炎熱的端倪。下午三點，中山大學旁的游艇會酒店的電梯突然斷電。

“茅總一向很守時。”茅忠群的一位助理小聲地在旁說。大約過了十分鐘，一位架著眼鏡，較為清瘦的斯文男子出現在跟前，他就是中國企業家中少有文質彬彬氣質的、把儒家思想柔和貫通地融入到企業文化中的方太集團董事長茅忠群。因為電梯停電的原因，住十一樓的茅忠群徑直從樓梯走下來，身穿著一件淡藍色的襯衫，離脖子最近的紐扣被悄然打開，感覺有點熱的他把大伙引到離空調位較近的座位，歇息幾分鐘后，看了兩眼桌上準備好的采訪提綱后說：“不需要看了，開始吧?！?/p>

意外的是，這位早已突破 40 億的企業掌舵人在長達一個小時的訪談里，手機從來沒有響過，甚至連一條短信都沒有。“在管理上有門科目叫‘時間的管理’，我不能做時間的奴隸，更不能成為手機的奴隸?！泵┲胰翰痪o不慢地說，“我的手機一年四季是打不通的，如果有重要的信息也不會跟我失去聯系。這就足夠了。”

眼前這位中年男子與時下手機不離手、微信響不停的一些企業家而言，有幾分顯得格格不入，甚至有點像父輩們那樣的清修與守舊：倡導儒家文化的“仁義禮智信”、微信會用但不沉迷、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書、教育小孩的方式僅是以身作則……這些無一不顯露出茅忠群相當“傳統”的一面，如果用時下互聯網的流行語去形容他的話，“傳統男”這一詞匯似乎再恰當不過了。

儒商的踐行者

此次茅忠群現身廣州，是為了參加中山大學管理學院舉辦的“世界商業倫理論壇”。他是活動演講嘉賓之一，演講題目是《方太儒道》，整個演講都圍繞儒家思想如何融入企業文化而展開。

“如果你對儒家文化不感興趣，很容易被催眠的。”一位聽了演講的人開玩笑地說。不過，在他看來，茅忠群正是對儒家思想的深入學習后，在方太推行員工學習儒家文化，讓方太這一品牌由內而外地散發出沉甸甸的厚度。

茅忠群 1994 年畢業于上海交通大學，是本科碩士連讀，畢業后應父親的召喚回家創業，他發現父親當時的生意經營得有點困難，因為價格戰打得很厲害。“我回去之后，覺得父親的事業未來空間比較小，我覺得要找一個更大發展空間的行業，后來就找到廚電行業?！泵┲胰赫f話時總是顯得不緊不慢。

就這樣，茅忠群 1996 年開始與父親共同創業，此次創業是繼父親的第二次創業?！爱敃r創業的小夢想基本實現了，方太在國產品牌的高端市場做得很成功，目前是中國家電行業唯一的可以叫板洋品牌的國產品牌。”

小有成功，他又到高校進修。2000 年在中國讀了兩年 EMBA 后，茅忠群問自己一個問題：下一步應該讀什么？當時覺得再讀 MBA 就沒有意思。他發現，中國具有五千年悠久的歷史，與國外的 EMBA課堂里學的西方管理 200 多年歷史相比，中國的傳統文化更具有內涵。另外，他認為中國企業管理中最缺的是文化。因此，茅忠群在北京大學與清華大學的國學班學習了五年的時間，2008 年開始在方太的管理中逐步推行儒學文化，到目前已踐行了五年的時間。

“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學習的標桿，我們走起來確實不容易。”茅忠群扭開礦泉水瓶蓋，慢慢喝了兩口。他在企業管理中注入儒家文化總結的第一條是中西合璧。“可以這么說，‘道’是中國文化，‘術’是西方管理，當兩者結合到企業時，就會匯流成一種文化。當企業在運營中遇到障礙時，其文化之所在便會產生作用。方太把這兩種文化合二為一，其中有一個原則就是以一面為主，一面為輔——道為主，術為輔，以道御術?！泵┲胰涸谥写笳搲戏窒淼?。

方太在引進西方的具體管理方法時適當地進行改造，改造成符合儒家思想，再把它們融成一個整體。比如，方太推崇“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其意是指，只要把自己的人格修煉好，然后用道德去治理和管理企業，你就像那顆北極星一樣，全國的人才都會主動地圍繞在你的身邊。

“做好這條需要付出一輩子的努力。”茅忠群認為作為企業領導者，只需要做好這條即可。另外，儒家思想里還有一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民免而無恥”。德是道德，禮不僅是禮貌，還指制度。茅忠群表示，企業做大后，員工分布在全球各地時，企業的監督成本很高，中國人有句話叫“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意思是企業領導人很難管，但企業運用儒家文化后，領導者不需要大量的監督，因為每個人都是自己監督自己，自己約束自己，哪怕員工在全國各地會自覺地約束自己的行為。這是儒家對當代管理思想的貢獻。

方太被廣為人傳的故事是 2008 年 1 月 1 日開始完全按照《勞動法》的要求實施，員工的雙休日、年休假、五險等完全按照國家法律執行。另外，方太每年交稅的金額都超過經營利潤?！澳銈兲盗耍芏愂怯泻芏喾椒ǖ??！鳖愃七@樣的說法在茅忠群耳邊經常說起。

“沒有明確的價值觀，決策時就會糾結，孔子回答問題那么利索，因為他有一個非常清晰的價值觀，所以他的價值判斷力特別強，無論他遇到任何問題，我相信孔子能在一秒鐘之內有答案，一個價值觀不清晰的人，他每天都會遇到很多困惑的事情。”茅忠群在公司內倡導的就是儒家文化的“仁義禮智信”。

生活的“枯燥者”

脫下工作的外套，茅忠群回到家中就像傳統父輩般安靜，在家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看書，認為長期看書的狀態下，能潛移默化地影響到現在十多歲兒子的成長路徑?！拔以诩依镏豢磿?，我就是要給兒子形成印象，好像人活著就是要看書。”茅忠群說。

茅忠群這般傳統的觀念似乎從小就有，“做人就是這樣，看書還有工作”。對待兒子的育兒招數最堅持的就是以身作則?！安灰探o他太多，簡單的說教顯得蒼白無力，我的角色就是以身作則，給他做出樣子就足夠了。”

事實上，總結茅忠群的成功要素離不開其良好的家風。茅忠群父輩的創業精神一直影響他為人處事。“浙江人在創業時有‘四千精神’：說盡千言萬語、走進千山萬水、想盡千方百計、吃盡千辛萬苦，從小就在這樣的家庭環境長大，人生好像就該這樣，所以再苦也不會覺得苦?！?/p>

生活中的茅忠群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枯燥”似乎有點恰當。茅忠群每天早上六點五十分起床，著裝整理一番后，吃過早餐七點五十分出發公司，一整天都在公司里度過，如果沒有會議就下班回家。

“由于天生不愛動，喜歡靜的原因沒有形成鍛煉身體的習慣?！泵┲胰赫f起鍛煉似乎有些許慚愧。

回到家的茅忠群不是處理辦公郵件，就是看書學習。“對于我來說學習就是工作，每天過得很簡單與較為規律?！泵┲胰鹤钕矚g看關于思想為主的書籍，近期在看《論語》與《追求卓越》，而對于管理類書籍則只看經典之作。

茅忠群曾經也熱衷過“成功學”，甚至上過成功學大師的課程，但他總結了六條成功學原理：第一是確立使命；第二是制定目標；第三是制定行動計劃；第四是立即行動；第五是不斷地總結思考；第六是堅持到底。

“我喜歡自己總結?！睙o論是踐行儒家文化，還是自我學習，茅忠群喜歡自己總結出屬于他的道理，這正是理工科男的“通病”，也是傳統男的“特性”。

運用外腦的堅持者

2013 年，方太以零售量占比 44.81%、零售額占比 45.02% 的業績，直接超越排名 2～4 位企業的市場占比總和，這意味著市場幾乎每銷售 2 臺高端油煙機就有 1 臺是方太產品。

然而，方太一路走過來并不是一帆風順，它也有遇到強勁對手的時候。

2010 年西門子決定進入中國廚電行業，目標是3 年做到第一，對方太這個十來億的小企業根本沒有放在眼里。當時的西門子動作很猛，短期不管虧損，反正只要拿下第一。

方太感到巨大的壓力，迷茫之際遇到特勞特定位團隊這一外腦的幫助。在特勞特的幫助下，方太重新定位為“中國高端廚電專家與領導者”。當時的西門子涉及領域很廣，所以方太提出的“專家”意指專注于中國的廚房，比西門子更了解中國用戶，“領導者”是為了展示當時的現實地位。中國高端市場就是方太開創的，方太從一誕生就在高端市場一直領先，連續十年遙遙領先，因此方太叫做“領導者”。

除了定位改變外，方太為戰略做了兩個核心動作：一是，定位高端就要徹底的高端，放棄所有中端的型號；二是，徹底放棄“米博”熱水器業務。當時“米博”熱水器紅紅火火做了一年多，已經有一兩個億，一下子要砍掉確實艱難，但后來還是砍了。意外的是方太不但沒有影響，反而增長速度比往年更快了。

2013 年，方太把原來的“中國高端廚電專家與領導者”，改為了現在的 7 個字“高端廚電領導者”，使消費者更易記憶，強化領導者地位。“定位解決了方太的戰略和營銷問題，使方太堅持專注，感謝北大定位中心和特勞特公司團隊。”茅忠群在 2013年北京大學特勞特定位年會上表示。

“企業的發展離不開外腦，方太十年來長期與一些外腦合作?！泵┲胰禾寡酝饽X對企業的重要性，他用了“離不開”這一詞來形容。他認為，企業自身總會有某些方面的局限性，尤其是中國企業發展過快，在某一領域要提升時，光靠企業內部的員工是不夠的，如果引進人才，項目階段性的成本很高?？梢酝ㄟ^外腦的引進，快速地提升公司的部分運作能力是非常有必要。

但是，茅忠群強調，“企業文化”不建議運用外腦，他認為，企業文化必須用領導人發自內心認同的價值觀，甚至是信仰，是領導者把它提取后，要全體員工共同認同的價值觀。“企業文化不管建設得成功或是失敗，最關鍵的是一把手有沒有用真心，必須是一把手自己帶頭踐行。”他說。

互聯網熱潮的冷靜者

方太目前最主要的銷售渠道還是以傳統的線下為主，2014 年最熱一詞莫過于“互聯網”，方太如何突破互聯網思維？

茅忠群對此不以為然，解釋道：“為何中國的互聯網思維這么熱，一是可以理解為中國人的學習精神強；二是炒作的結果。我們最終要回到做企業的本質，或是商業的本質，就不會輕易被一些所謂的流行思想所影響。”

時下討論互聯網轉變的企業不勝其數，趨之若鶩，唯恐自己會落后于人群。然而，茅忠群對此始終保持著冷靜的態度，一點迫切之意都沒有。茅忠群理解的互聯網思維就是以用戶為中心。

日前，方太推出新款歐式油煙機產品“云魔方”，讓歐式機同樣擁有吸油煙效果，徹底打破歐式外觀與吸油煙效果不可兼得的行業定論?！皞鹘y行業需要學習新的思維，互聯網思維是以用戶為中心，事實上商業的本質就是如此。”茅忠群說。

茅忠群對互聯網的冷靜與篤定，事實上是看出事物背后的本質。他認為互聯網思維帶來最大的改變有三：一是研發的方式改變，原本是閉門造車，現在可以充分利用互聯網工具，讓用戶一起參與；二是營銷的方式改變，過去打廣告靠的是電視臺，這樣是屬于單向傳播，隨著互聯網時代的到來，消費者更愿意相信所謂的口碑，從過去單向的廣告變成時下雙向的溝通方式；三是渠道的改變，傳統的鋪渠道做銷售，現在可通過互聯網直銷模式做銷售。

方太雖然面對互聯網保持著冷靜的態度，但仍會有些許的布局嘗試。借助平臺商天貓、京東建立網上旗艦店。另外，方太的營銷方式漸漸把傳統的電視臺打廣告方式轉移到互聯網平臺。

在任何時候不為外界所擾，有自己清晰的判斷，把持內心的堅守，看來茅忠群的儒學之道已經滲入了企業的各個層面。

“以做人的方式去做事情”

——對話方太集團董事長茅忠群

本刊記者 馮寧寧 李宇健

“目前比較公認的企業家并不是靠學習、培訓就能夠培養出來，企業家更多的時候是野生的，有很多是與生俱來，企業家的性格會決定是否能成為一個好的企業家。我創辦企業是沒有經過任何培訓就直接做方太總監，靠的是直覺，靠自己做人的方式去做事情，過去怎么做人，就把這些方式運用到怎樣對待員工?！?/p>

我的偏執來源于理念

《執行官》：大部分的企業都是用制度管人，方太似乎用文化管人？

茅忠群：企業發展到最后是用文化做管理，除非企業一直不長大。規模小的時候，老板在現場發號施令就能夠運轉企業，因為每個人的名字都叫的出來，但到數百個人時，名字叫不全了，如果沒有制度就管不了那么多人。但企業規模到數千上萬人時，只有靠文化來管理。文化不是純文化，文化的概念包含制度、價值觀與信仰，它是一個綜合體。

《執行官》：有相關的媒體報道稱你是一個偏執的人，這個詞用得恰當嗎？

茅忠群：在一些價值觀以及核心理念層面，我是比較偏執，但在非核心價值觀理念上會比較溫和。偏執只是角度的問題，僅僅用偏執來領導方太還是不夠，方太前期的成功是打造高端品牌的夢想，你得有做高端品牌的方法，當然偏執跟堅持起到很大的作用。

《執行官》：一個人的偏執是要有底氣的，您這種底氣從哪里來？

茅忠群：企業的核心價值觀不是隨便提出來，是通過反復的思考，要發自內心的認同，不是隨便找咨詢公司搞一套，掛在墻上。很多企業連企業文化都請咨詢公司做，企業文化領域我不建議用外腦。

《執行官》：你在創辦方太時，并沒有管理過企業，但事實上方太在你的帶領下確實一直在成長，你的企業家基因從哪里來？

茅忠群：目前比較公認的企業家并不是靠學習、培訓就能夠培養出來，企業家更多的時候是野生的，有很多是與生俱來，企業家的性格會決定是否能成為一個好的企業家。我創辦企業是沒有經過任何培訓就直接做方太總經理，靠的是直覺，以自己做人的方式去做事情，過去怎么做人，就把這些方式運用到怎樣對待員工。德魯克說過，管理的本質就是一種實踐，在實踐當中逐步完善，感悟與積累。

不能聽風就是雨

《執行官》：作為方太的領導者，怎么領導方太的未來？

茅忠群：確定企業的使命與核心價值觀，按照使命與核心價值觀去做就行。不要想太多。關鍵是反復拷問自己的內心，是不是完全的百分之一百認同，你的信仰愿意為之付出，持續穩定地去做好。

《執行官》：方太目前有沒有遇到困難？茅忠群：做企業永遠會有問題，有困難。現階段我用微信學習互聯網思維，不說轉型起碼能夠從容地適應或面對?；ヂ摼W時代的到來，還是要借助傳統文化的智慧，不能聽風就是雨，外面流行什么就跟什么；要透過現象看本質，看到本質以后就找到方法適應或是變化。

《執行官》：如果給你重新選擇的機會，你會選擇接班嗎？或者說你認為接班是正確的嗎？

茅忠群：我永遠面對未來，過去做成功或失敗都不要去糾結，糾結過去會影響心情，影響未來。對我來說，無論多大的成功都不要去管它，要管的是如何面對當下。執

記者手記

與變化和喧囂保持距離

本刊記者 馮寧寧

三年前，一篇《當代愚公》的文章全面描述和展現了方太董事長茅忠群的性格，看完

后腦海里對這位被外界評價為有幾分傻氣的男子保有極深的印象，似乎從其眼睛最深邃處看到一股低調的韌勁，是的，有種叫“偏執”的感受。

4 月 18 日下午三點，在廣州游艇會酒店五樓會見了茅忠群。真人似乎比三年前的照片

顯得稍微清瘦一點。也許是性格使然，也許是不愛出風頭，穿著從簡的原因，給人很強的親切感，一點也不像一位坐擁 40 億的企業家。

訪談開始時，茅忠群聽完問題后，思考了一會，再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用詞十分

謹慎，有時他思考問題時，周圍的空氣似乎凝固了，而你也不想輕易打破此時的寧靜，就像一位老師在面對學生的問題時，需要思考才能回答。

整個訪談下來長達一個小時，茅忠群手中始終握著一瓶礦泉水，偶爾打開來喝兩口，蓋住蓋子后順著他回答問題時左搖右擺，礦泉水正好成為協助思考時的工具。他回答問題時經常用到“人生就是這樣”，或是“本來就是這樣”等詞語，在他的思維最深處就像有一套完整的規矩，不能，也不想逾越。用他的話說，就是一個清晰的價值觀，只要圍著這個價值觀展開工作，就不會偏離軌道?！耙杂脩魹橹行牡倪@群人做出來的產品，一定不會差到哪里去。”他似乎總能在他思考的過程中用最快的速度看到事物的本質。

《孟子·離婁上》有一句話：“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成方圓?！憋@然，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句俗語用在茅忠群身上尤為恰當。他的身上似乎有一套自成體系

的規矩，在規矩內做好實事，偏于保守，與變化和喧囂保持距離。但這似乎并不妨礙方太在他的帶領下一步步走向成功。

訪談結束后準備離席，酒店服務員跟上要求買單，我們喝了三瓶礦泉水，茅忠群走到收銀臺掏出一百塊錢，助理趕過來說她來給，茅忠群揮揮手，“不用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