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燒的聽筒

他從來都不聽自己作品的原聲CD。“CD只是兩聲道，我無法忍受。”漢斯·季默（Hans Zimmer）說。這位曾為電影《獅子王》、《蝙蝠俠：黑暗騎士》、《盜夢空間》配樂的奧斯卡最佳電影配樂獎得主，最新作品是《超人：鋼鐵之軀》的電影原聲。配樂大師著迷于為電影院豐富的聲道提供聲音，“我作曲的時候想的是環繞聲，我生活中聽到的也是環繞聲，為什么我要忍受更少的音源？”

對那些在智能手機上隨便插一副耳機看電影的觀眾而言，感受到季默對聲音質量的嚴苛似乎是不可能的。但一項新技術將改變手機上的聲音體驗。季默與音頻處理廠商DTS公司合作，開發出“Headphone：X”技術為他的作品混音。這項技術可以用耳機還原多聲道的音頻，“它聽上去和我在混音臺上的感覺完全相同。”季默說。

如字面意思，Headphone：X專注于耳機的音頻。DTS亞太區總裁布萊恩·湯威（Brian Towne）告訴《環球企業家》：“這是一項能讓人通過耳機感受到11.1聲道的技術。”盡管早在2012年，DTS的主要競爭者杜比就已經推出了耳機音頻技術Dolby Headphone Mode，但DTS的目標更為明確——正在蓬勃發展的智能手機市場，尤其是中國手機市場。Headphone：X的全球首個合作伙伴并非蘋果、三星等國際公司，而是來自中國的手機廠商vivo。IDC的數據顯示，2013年全球智能手機出貨量首次超過10億臺，而中國的出貨量超過3.6億臺。中國已成為最大的智能手機生產國與消費國。

在聲音領域的Audience公司也將中國作為最重要的市場。作為語音降噪、人聲識別領域的領先者，Audience公司的技術使用商包括三星、松下、LG等，它還曾是蘋果siri語音助手的核心，正是由于其提供的Earsmart降噪芯片整合進了iPhone4s的A5處理器，iPhone4s才具備了搭載siri的能力。

2012年9月，Audience宣布其技術將不會出現在蘋果的新款產品中，這家公司一度墜入低谷，其股價在一夜之間蒸發63%。此后，Audience在亞洲大力發展業務，與華為、中興、小米、魅族等中國手機廠商的合作令其重煥活力。曾以語音降噪作為主要業務的Audience，正在通過低功耗的語音喚醒和識別功能，讓手機變得更加“聽話”。

在智能手機的激烈競爭面前，手機“清晰傳遞聲音”的功能，被更先進的處理器、更絢麗的屏幕遮蔽。但現在，“聲音”正重新成為手機市場的戰斗焦點。

新戰場

在音頻處理標準領域，杜比是當之無愧的王者。早在1968年，雷·杜比（Ray Dolby）就建立了實驗室，成為音頻降噪、環繞聲等領域最權威的企業與標準制定者。與之相比，創立于1994年的DTS則年輕得多。該公司的創始者之一是導演史蒂芬·斯皮爾伯格（Steven Allan Spielberg），他在《侏羅紀公園》的拍攝中首次使用了DTS的技術。

盡管分列行業的前兩名，但杜比每年營收在DTS的6倍以上。對于標準制定，“大”就意味著發言權。1995年，第一代DVD標準在選擇音頻編碼技術時，用的杜比數字。對DTS而言，這種劣勢直到藍光標準出現后才有所改善。在藍光領域，70%的影碟采用了DTS的編碼技術。

DTS需要一個更大的新戰場，要與音頻體驗密切相關，還必須足夠的新。新，意味著每一個玩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線，這能有效地拉近競爭者在發展歷程和市場占有率方面的差距。

智能手機市場，尤其是中國智能手機市場毫無疑問滿足了全部條件。DTS將包括智能手機、平板電腦、智能電視等依托互聯網技術的“互聯設備”統一計入營收額，這些設備目前占到營收總額的一半。湯威說：“現在人們還會在車里聽CD，藍光碟也會存在很長一段時間，但未來一定屬于互聯設備。”他認為，隨著網絡技術的進一步發達和網速的提高，在今天看來占用空間極為龐大的4K內容，未來將以下載作為主要分配方式。

對手機的音質而言，重要的不僅是“播放”，還有“輸入”。

Audience創始人羅伊德·沃茲（Lloyd Watts）曾是傳奇富豪保羅·艾倫（Paul Allen）的智囊團成員。2000年，沃茲創辦Audience，艾倫的伏爾甘風投公司參與其中，計算機領域的金科玉律“摩爾定律”的創始者之一，卡沃·米德（Carver Mead）亦加入過Audience的董事會。“很自然地，我們會想到用芯片模擬人的神經，讓人和物品的連接更加緊密。”Audience全球CEO彼得·桑托斯（Peter Santos）告訴《環球企業家》。

Audience最為知名的產品是手機降噪芯片。其工作原理是通過安裝在手機頂部的副麥克風收集環境聲音，并與話筒位置主麥克風的聲音相對比，以判斷哪些聲音來自說話者，哪些則是環境中的雜音，然后去除雜音，呈現更清晰的對話聲音。桑托斯認為，人們聽到的聲音由很多不同的訊號組成，人腦中有許多固定的模式來辨別這些信號。“你可以想象一下，用眼睛辨認一個瓶子”，整個過程有標準篩選條件，它的形狀、顏色、材質，幫助辨別瓶子的邊緣。在聲音領域同樣如此。聲音的音質、位置等可以成為篩選條件，把人的聲音從環境聲中分離出來。篩選標準十分重要，同樣重要的還包括收音質量。“收音質量差，就好像近視患者摘掉眼鏡，很難保持清晰。”

操作遠比理論復雜。通話噪音的來源多種多樣，既有通話者所處環境里的噪聲和雜音，也有信號傳輸過程中的衰減和干擾。“風聲是最大的問題之一。它對麥克風震動的干擾是隨機變化的，并且會隨著手機位置的變化而產生差異。”Audience戰略市場高級總監弗雷德里克·卡德維爾（Frederic Caldwell）告訴《環球企業家》，“中國手機市場對降噪的要求很高，因為城市人口密度高，意味著更大的噪聲。”自幼在臺灣長大的卡德維爾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對中國市場十分了解。

在環境噪聲的消除方面，Audience的芯片能夠連接最多3個麥克風采集語音資源。而其在頻段領域的研究則有助于將語音從噪音中分離，并分析數據甚至“重建”語音。這一技術令Audience拓展了合作的范圍——除了手機之外，還為ATT、Docomo等移動網絡運營商提供服務。Audience最新的合作對象是正在進行4G網絡普及與覆蓋的中國移動，而這也給語音降噪帶來了新的挑戰。

“新的LTE網絡能夠提供相當于過去兩倍帶寬的語音，原本無法傳輸的高音和低音現在也可以聽得到了。”Audience中國區總經理林明璋告訴《環球企業家》，“這當然是一件好事，然而，增加的頻譜范圍同樣適用于背景噪音的傳輸。”而Audience技術則有助于削減VoLTE通話的噪音。

獨門利器

智能手機硬件條件所限，很難擁有家庭影院或電視機的多音源輸出能力，運算能力也很難承擔解析7.1甚至11.1聲道環繞聲的任務。在手機的音質提升方面，后端處理成為更加大眾化的選擇，這主要指對已經錄制完畢并且經傳輸中斷解碼后的音頻內容，進行各種加工或修復處理。因而，后處理成為中端甚至低端手機在提升音質方面的良好選擇。2012年7月，DTS收購了在音頻后處理領域的領軍企業SRS實驗室，這對于拓展移動市場極有幫助。DTS的后處理技術“DTS sound”被華為、宏基、酷派等多個手機廠商使用。

DTS的王牌仍是Headphone：X技術。湯威透露，“我們不會在移動互聯設備上去做5.1或者7.1聲道的解碼器，因為你不可能把這種東西賣給移動用戶。”2010年，DTS在拉斯維加斯的CES展會上展出了一套11.1聲道的環繞聲系統——在傳統7.1聲道的基礎上，增加了位于房間頂部和底部的4個揚聲器。當時就有人問，誰會在家里裝這么多揚聲器？當然，多數時候人們并不會處在被揚聲器環繞的環境下，不可能隨時攜帶一整套音響設備。人們往往會用一副耳機、一款設備來進行個人化的欣賞。因此，如何用耳機呈現沉浸感、易用性和個人體驗，也就是如何用耳機感受11.1聲道尤為關鍵。湯威介紹，對于專業的音頻處理人員來說，耳機一向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耳機的價格與質量千差萬別，既有上千元甚至上萬的“發燒級”耳機，也有幾十元的便宜貨。更重要的是，每個人的耳朵結構都有不同之處，即使是同一個人，在左耳和右耳的聽覺上也會有些微差異。DTS花費了兩年時間，開發了一項測試技術。用戶可以在網頁上進行一次測試，“每個用戶都能得到獨一無二的耳機設定。你可以輸入自己的耳機型號和式樣，測試自己的聽力習慣，并在手機上作出調整。”湯威說。

從耳機制造商到季默這樣的作曲家，DTS通過Headphone：X技術將其連接起來。“Headphone：X技術涵蓋了內容、手機、耳機、個人體驗等因素，把所有與音樂體驗相關的環節都融合在一起。”湯威告訴《環球企業家》，在DTS與國產手機品牌vivo的合作中，DTS就依據vivo Xplay3S附贈的耳機，進行了調校。事實上，vivo Xplay3S是HeadphoneX技術在全球第一次正式與手機廠商合作的產物。

這一技術被整合進手機的處理器內，配合芯片廠商高通、手機廠商vivo甚至內容廠商迅雷，這令“首款2K屏幕”，以影音娛樂為主要賣點的vivo Xplay3S擁有震撼的高清環繞聲。而在語音降噪領域，Audience從很早就意識到，應該將降噪與語音識別技術整合起來。桑托斯告訴《環球企業家》，早在他加入Audience的2004年，公司已經不滿足于通過兩個麥克風來降低噪音，而是通過更多傳感器，增強人機交互的能力。

2011年，蘋果公司推出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語音助手“Siri”，這令Audience瞬間變得炙手可熱。蘋果與Audience達成交易，將降噪技術直接整合到iPhone4S內部的A5處理器上，這令iPhone4S擁有更強的降噪能力。Linley Group分析師林立·格溫耐普（Linley Gwennap）說：“Audience為蘋果提供了遠距離降噪技術，用戶能夠伸直手臂使用手機通話，無需將手機直接放至嘴邊。”這也是蘋果不在iPhone4S之前的機型使用Siri的原因：在缺乏降噪技術的情況下，語音識別的能力會大打折扣。“如果你需要很大聲地對手機說話才能讓它聽懂，這就意味著你已經打擾到周圍的人了。”卡德維爾說。

2012年，失去了蘋果這一重要客戶之后，Audience并未一蹶不振。它開始將更多的傳感器功能整合進狹小的芯片。這被桑托斯認為是目前面臨的最大挑戰，“芯片的功能越來越多，如何優化、管理是一個問題。”

Audience的最新產品eS700系列除了能夠降低噪音之外，還整合了動作傳感器，值得一提的是，其聲音與動作傳感器都采用了“不間斷低功耗”的模式，這讓用戶可以通過聲音和動作快速喚醒手機，并在低能耗的情況下進行語音操作。在全天候待機的情況下，芯片的耗電低于5毫瓦，而一臺智能手機正常待機時，耗電可達數百毫瓦。

“在手機待機的時候，它會隨時監測聲音。關鍵時候，它才會喚醒這部機器。在eS700喚醒機器的同時，對指令的解讀也完成了，這樣可以大大提高響應速度。你不用等手機喚醒之后再下指令。”Audience的一位工程師向《環球企業家》演示操作：將裝有Audience芯片的中興STAR1手機握在手中，說出“你好中興”后，手機自動解鎖，說出“拍照”后，手機照相界面直接拍下照片。林明璋稱，芯片可以通過辨別聲紋的方式，確定說出解鎖密語的人是否為機主，準確率在90%以上。

布局中國

作為Headphone：X的首戰，DTS與vivo的合作不是想象中那么簡單。“并不是將解碼芯片裝在手機里就能實現系統級的環繞聲效。”DTS中國區總經理克里斯多夫·郎（Christopher Lang）告訴《環球企業家》，為了模擬11.1聲道的環繞聲效果，并在手機上呈現出來，DTS需要從最底端的手機處理器開始，與處理器生產廠家高通展開合作。事實上，Headphone：X技術在選擇合作的手機廠商之前，首先就與高通達成了共識。vivo Xplay3S使用的8974AB芯片是高通目前最為高端的產品，而Headphone：X在這臺手機上的移植也基于這塊芯片的規格。“音效的呈現直接與芯片甚至手機操作系統有關。”郎說，整個合作過程從2013年10月開始，至2013年12月手機發布，在芯片與操作系統方面花費的時間就超過2個月。

vivo Xplay3S在發售之后遇到問題：在安卓操作系統已經升級到4.4版本的情況下，其發售時采用舊版本操作系統。如果升級，Headphone：X就無法使用。有內部人士稱，如果要將Headphone：X系統移植到4.4版本的系統，相當于重做整個系統平臺。

在合作過程中，雙方亦存在一定程度的分歧。郎透露，DTS希望主導整個手機的音頻呈現，但vivo仍希望保留自身的可控性。最后雙方的讓步方案是，在電影播放上，采用Headphone：X的技術。

在手機上實現Headphone：X技術的另一大難點是內容。盡管普通的立體聲音樂通過Headphone：X播放音質也能有所增強，但最佳的選擇仍是播放以Headphone：X編碼的內容。“整個過程一開始并不順利，但我們讓vivo意識到內容的重要性之后，他們就會主動去推動。”最終，vivo與迅雷達成協議，vivo手機內置的迅雷APP中增加了“Headphone：X專區”，用戶可以下載或在線觀看帶有DTS音效的電影。

郎透露，除了與vivo在進行之外，還有其他潛在的合作伙伴也正在談判之中。“你能想到的品牌我們都在談，而其中多數品牌均來自國內。”郎認為，中國手機廠商的特點就是“快”，一方面是反應的迅速與增長的高速，另一方面也體現在品牌建立的速度。“中國的手機品牌可能兩年前默默無名，突然一下就爆紅。對我們而言，必須了解真正的市場走向，以及這些品牌的專業態度，才能制定更好的合作方案。”郎告訴《環球企業家》，目前中國廠商采用DTS技術生產的手機每年都在千萬臺以上，2013年的出貨量較2012年增長了近150%。

“快”也是桑托斯對中國企業的印象之一。“中國的品牌在研發方面更加激進，諸如蘋果、小米這樣的品牌經常會被相提并論，但我看來兩者截然不同。”桑托斯說，蘋果有很多優秀的專家，他們傾向于使用公司內部的技術，將Audience當做支持者和咨詢者。Audience大中華區副總裁申飛德（Robert Schoenfield）透露2011年首次與中國廠商華為開始合作，當時恰逢功能機向智能手機轉型，無人知曉誰會脫穎而出。而現在的情況是全球最大的10家智能手機廠商有6家在中國，而這6家均是其客戶。

但“快”并非Audience對中國手機市場的唯一感受。與以往“中國制造”的智能機主要走中低端路線不同，申飛德告訴《環球企業家》，“整個智能手機都在蓬勃發展，加上4G的推動，高中低端的界限正在模糊。以往用于所謂高端機型的功能，逐漸在往低端方向遷移，而技術的提升也讓成本進一步下降。另一個有趣的現象是，中國的手機廠商正在越來越多走出口路線，中國廠商向美國銷售數千萬部手機。蘋果和三星在推廣品牌方面花了大量的成本，我很期待看到中國的手機品牌會用哪些方法向外推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