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島之戰

櫻島火山最近有些尷尬。這座世界著名的活火山過去500年來都是日本鹿兒島縣唯一象征，但兩年前，由日本產業教父稻盛和夫創立的京瓷集團開始在距它不足20公里的海灣上建造該國迄今最大的七島太陽能發電廠。這座花費15億元的巨型電廠填充了27個棒球場大小的海面，29萬塊太陽能電池板在藍色海灣的映襯下熠熠生輝。該集團還在不遠處修建了兩座觀景平臺以應付蜂擁而至的參觀者和游客。去年8月，櫻島火山試圖用一場史無前例的噴發挽回顏面—當時高達5000米的火光和煙塵染紅了整個天空，但它終究是失敗了。現在，太陽能電廠才是這里的象征。

這是日本用以應對福島地震引發的核能危機的新辦法。兩年前，該國大規模推出可再生能源上網電價補貼政策（FIT）支持興建太陽能電站，并鼓勵光伏系統在住宅和工廠的普及應用。這令原本造價昂貴的太陽能發電項目變得有利可圖。日本政府還承諾，這種補貼將持續10至20年。其制定的官方目標是，到2020年光伏裝機量達到2.8萬兆瓦，這相當于28座核反應堆的發電能力。而至2030年的規劃是將這一數字翻倍。

沒有人可以忽視這個眼下增長最快的市場，尤其是野心勃勃的中國光伏制造商。最新案例來自世界最大的薄膜太陽能發電系統制造商漢能控股集團有限公司。7月9日，該公司宣布將在日本興建大規模太陽能發電廠。其首個將于2015年建成的項目將全部采用中國生產的太陽能電池板。該集團董事局主席兼首席執行官李河君認為，日本電力交易價格在全球范圍內處于較高水平，投資日本意味著巨大的收益。

但日本光伏市場已然擁堵。僅在漢能此次試圖進入的下游電站領域，競爭便已呈現白熱化。美國通用電氣（GE）集團、德國太陽能發電公司PVDP、加拿大太陽能公司（Canadian Solar）和來自中國的英利在新政策出臺時便已跑馬圈地。去年破產的尚德電力甚至在2006年就收購了一家日本光伏制造商，并以此作為開拓當地市場的跳板。而另外兩家中國能源公司上海電力（中電投集團子公司）和聯盛新能源已各有至少兩個日本光伏發電項目在建。不久前，上海電力董事長王運丹在一次行業會議上告訴《環球企業家》：“明年在日本至少還有三座太陽能電站開工。”

上游的制造商則早已開始享受這場盛宴，包括美國、德國、意大利、韓國、新加坡和中國的40多家太陽能組件廠商。截至2011年，海外組件廠商幾乎未進入日本市場，但在2012年度迅速獲取了23%份額，2013年度增至29%。其中，中國企業占據一半以上。目前已有超過20家中國組件企業獲得了日本JET認證，這是進入該市場的通行證。此外，Solarbuzz分析師韓啟明對《環球企業家》表示，中國數十家二線光伏組件公司在日本市場擁有更重要的地位，他們甚至直接為夏普（Sharp）這樣的日本巨頭代工。中國國家電網子公司英大泰和保險甚至進入日本市場，為多家中國組件企業的產品提供擔保。

在價格保障下，中國組件企業都紛紛將最好的產品推向日本。2014年東京光伏展中，晶科推出了內置優化芯片的智能組件，這使得住宅系統的發電量比普通組件高20%左右。中盛光電則展出一款雙面電池制造的雙玻組件，以求在細分市場中占得一席。天合光能拓展了產品范圍，在日本推出了儲能系統。昱輝陽光則直接與日本半導體供應商Vitec成立合資公司，在日本生產其高效組件。

日本本土的競爭者不容小覷。事實上，日本太陽能起步很早，過去包括夏普、京瓷、三洋、三菱等巨頭都在全球占有相當份量，但之后太陽能市場的地位則由歐系國家主導、生產地位也漸被中國取代。觀察去年全球前十大太陽能電池廠排名，日本廠商已全數跌落十名之外。而優渥的補貼費率也使日本國內企業重新行動起來，京瓷集團率先在鹿兒島建成上面提到的日本最大太陽能發電廠，并計劃大量投入研發資金以提高光伏組件的轉化效率;夏普、軟銀、瑞穗銀行、三井物產、東芝也相繼加入興建大型太陽能電廠的隊伍，總數超過百座。

作為后進者，漢能必須面對這些激烈競爭。該公司不僅要與國際巨頭公司正面對抗，還要準備好與中國同行狹路相逢。事實上，漢能僅僅是5年前才進入光伏領域的。同時，眼下的主流技術路線是晶硅太陽能電池，且占據絕大部分市場份額。而漢能一開始主攻的便是薄膜技術，其劣勢是將太陽能轉化為電力的效率僅為前者的三分之二。李河君此前自信地告訴《環球企業家》：“晶硅和薄膜的區別就是黑白電視機和液晶彩電的關系，或者說是大哥大與蘋果手機。”

李認為其掌握的技術具有可塑性及柔軟化并代表了未來的趨勢—薄膜電池是分布式發電市場的主力軍，它更容易安裝在建筑甚至汽車上。因此，該公司最近兩年逆市收購了兩家薄膜太陽能領頭公司，它們分別是美國公司MiaSolé和德國公司Solibro。李河君稱，該公司正在著手消化收購所得的先進技術并試圖大幅降低其成本。他相信三五年以后，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關心薄膜了。

漢能此次進軍日本市場也是看重其原本就已成熟的分布式發電市場。在當地住宅建筑領域，如今每年有超過30萬間房屋都安裝了光伏發電系統。新建住宅安裝光伏系統已經逐漸成為一項標準。房屋制造商甚至將安裝計劃從城市擴大至鄉村。

這樣的圖景李河君此前已多次提到。他甚至為此專門寫了一本書《中國領先一把》，用以闡釋其對于薄膜太陽能發電的熱情和夢想。該書最后一章叫做《“光伏人”的生活》——他預言光伏薄膜電池很快會遍布我們的住宅和工廠、汽車和飛機，并最終取代化石能源。

李河君是最近幾年新晉的新能源富豪之一。他個人控股的公司亦是全球最大的私人水力發電公司，其水電裝機量堪與中國幾大國有電力集團匹敵。不久前，李河君因個人財富高達870億元榮登中國首富的傳聞而名噪一時。雖后被該公司否認，但不爭的事實是，其來自水電業務的穩定收益是他能夠在太陽能發電領域大展拳腳并拋出投資日本計劃的穩固基石。

令人沮喪的是，日本市場也已出現因追求薄利多銷導致價格消耗戰的征兆，前景不容樂觀。例如，對組件報價時中國廠商會比日韓廠商便宜至少一成左右。這也引起不少日本本土制造商的不滿。而當多家中國廠商在同一個日本項目的招標中遭遇時，情況可能變得更糟。反觀中國廠商去年在日本獲取的利潤已經出現同比下降，這也許會導致事態變得嚴重。中國可再生能源學會副理事長孟憲淦告訴《環球企業家》，日本將在引導更具價格競爭力的太陽能系統促進可再生能源發電，以及保護國內產業之間來尋求平衡。但如今的走勢對中國不妙。

可以預見的是，不出幾年，將會有更多、更大的太陽能發電廠出現在日本。該國研究機構最近發布的數據表明，日本已在最近兩年間迅速成為除中國外世界第二大太陽能市場，且其公布的規劃可能進一步擴大。京瓷集團在鹿兒島修建的那座電站很快就會被人忘記，還是會有大量游客去觀賞櫻島火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