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該打草了

我看到一些無邊無際的東西

天空

海洋

草場

吃草的牛羊

它們跟愛一點關系都沒有

無邊無際的天真與好胃口

讓它們顧不上心碎

戈壁深處

九月，從云南飛往新疆。從大西南到大西北，從橫斷山脈到天山山脈，從香格里拉的草甸子到新疆的大草原，三萬英尺的高空看了一路變化多彩的云層，只為這個戈壁深處的小城鎮。

機場有和陌生人拼車駛往小城鎮的私家車。幾句言語后選了一個不善多言的哈薩克男子的車，同車的是一個哈薩克阿媽和一帶著女童的年輕女人。年輕女人從北方飛來，趕著女兒放假過來看八個月未見的父親。一路女兒不停地給爸爸打電話匯報著行程，因為要穿越六個小時的戈壁灘，幾乎沒有什么建筑和標志，無法辨別路標，所以哪怕路過一個廢棄的廣告牌或者加油站她都不會放棄重新撥通電話。年輕媽媽不太言語，偶爾對著窗外拍著藍的空曠的天，或是偶爾穿越公路的野馬野駱駝，然后就只是靜靜地坐著，可似乎也抑制不住相見的欣喜。

新疆的公路是筆直的。以前南疆的沙漠公路邊上會經常看見有翻倒的大卡車，據說是因為馬路太直太長，路邊又沒有任何參照物，卡車司機開著車就睡著了以至于翻倒。北疆還好，因為有口岸或者礦山在那里，所以對面偶爾會有龐大的色澤鮮艷的貨車駛過，荒漠、藍天、天邊微乎其微的白云，像極了好萊塢電影里的機器人趕往神秘聚會。

終于開始看到綠洲的時候，夜色一片深藍。額爾齊斯河穿過縣城，又或者是縣城本身就是從河谷逐漸成形。車窗外掠過的建筑老式而頹敗，空氣干燥且清涼，但不阻擋我對這個西北城市的溫柔心情。

在酒店放好東西以后，轉到一條偏僻的街道上，一個燈火明亮的小吃攤在賣烤肉串和哈瓦斯。矮矮的小桌子，圍著幾條簡陋的長凳，熱氣騰騰地看過去很溫暖。夜市燒烤的生意尤其好。這個很遙遠的小城鎮有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珠寶商人，偶爾有騎著自行車路過的人會停下來買了帶走。桌上有一碗干的蒜頭，吃的人用手剝了皮，直接放在嘴巴里嚼。而在別的地方，蒜頭只有在做菜的時候才用，切得碎碎的，用來調味道。很久沒有接觸這種環境，總覺得攤頭的食物會不太清潔，但到達新疆的第一個夜晚，湊在這個深處戈壁灘的小綠洲里，聽著來自天南海北的人們的語言，感受到這個城市獨特的樸實陳舊的氣氛，從有著地道的哈瓦斯的烤肉攤子開始。

這是一個安靜而富足的小城鎮。

馬路邊的綠化帶里能看到田野上大片的雛菊，它們在細長的梗上開出碩大而清香的花朵，顏色是詭異的藍紫，我總覺得潮濕的泥土下應該有許多昆蟲的尸體，才能生長出這樣頹敗而茂盛的植物。可是這里卻是戈壁灘里的綠洲。

琳瑯滿目的寶石市場，豎立在城區的清真寺，比比皆是的步行街。但是這還不是我要的生活。

游牧生活

于是跟朋友去往吐爾洪鄉。

這是個以哈薩克民族為主的地方。村里人員稀少，友人說這個季節他們基本上都在山地牧場放牧，十月份左右才會回到這種聚集的自然村里。

翻過那座山便是他們的山地牧場，牧民稱它為春牧場。現在長滿了高高的草，等著牧民打草豐收儲備。

春天冰雪消盡的時候，哈薩克人便把羊群趕出河谷，趕上這北面的戈壁和山坡，也就是春牧場。從此以后，就開始新一年的游牧生活。因為這里的牧場大都是河谷和山地，不同于內蒙古的平坦草原，可以用汽車或者摩托車，這里只能靠人力畜力，所以這里的哈薩克人的家是被馱起來走的。清晨起來，青壯的男人把卷好氈房的氈子，捆好氈房的茅柳骨綁到駱駝和牛上，年輕的母親，她們身著色彩明麗的長裙，外加一件短襖或坎肩兒，頭裹彩巾，腳蹬長筒馬靴，騎上馬趕著羊，也不亞于男子。

兩三峰駱駝，七八頭牛，十幾匹馬就這樣馱著一個家。牧民向春牧場沿著一定的牧道前行，互不干擾，牧民們每年在有水、背風、草好的地方用石塊、籬笆，或用干羊糞塊圈一個很大的羊欄，然后設為“驛站”。

接近黃昏的時候，牧民會抵達驛站，男人們將羊趕進圈，馱隊的大牲畜們飲完了水、吃好了料后，就在周圍休息。女人們立起氈房，吊起奶茶壺，架起抓肉鍋，燃起篝火。一家人和他們的羊群要在這兒住上一些時日，然后就繼續向北遷移，走走停停，等高緯度的地方天暖起來，草也長起來。從春牧場趕往夏牧場，然后一直到九月的打草季節，再由家里的勞動力人工打草囤起來晾曬供牲畜整個冬天，山里的牛羊也逐漸地開始往自然村里遷徙。

有時候有經驗的牧民會趕著羊撿最肥美、最營養的草吃，而且經常移動。羊動得多、吃得多才能夠養膘。羊的膘夠厚，便能活過艱苦的寒冬，在初春產下健康的羊羔。有經驗的牧民，也常能夠利用冬場之外最后的一點草資源，趕著牲畜游牧，趕著大雪來臨前才回自己的自然村落。以多保留秋季打的草讓牲畜可賴以過冬。

原本想在這里等到冬天大雪屯門，哈薩克的新朋友古麗娜說，短袖一過，沒有感受到秋天，就下雪了。很多除了牧民以外的漢族人，現在也很多都是三季勞作，一季吃喝呢。

可是我們和你們又如何一樣。

想起以前在喀納斯路上遇到的那些圖佤族的修路男子，每天下班的時候，在拖拉機上大聲地唱著歌。可城市里下班的人們，一臉的疲憊倦容。

哈薩克牧民到哪里都是帶著家里的所有財富，比如牛馬羊駱駝，比如老人孩子老婆。幸福感安全感并存，那是一種生活。

搭車偶遇的帶孩子的年輕媽媽，以及我的這些離家千里做著珠寶生意的友人們，哪一個不曾為了生活做了所謂的犧牲，可哪一個又得到了所謂的安全感。

人的欲望越少，越是快樂。

九月，牧民開始打草了，羊群開始回圈。

冬天無論外面的雪有多大，哈薩克牧民的家里都是 全世界最溫暖的地方。

可是，這里不是我們的地方。

走，我帶你回麗江。

回去打草。

貼士：新疆富蘊縣，位于阿爾泰山中段南麓，春旱多風，夏秋短暫，冬季寒冷，氣溫差異大。富蘊因“天富蘊藏”而得名，素有“天然礦產博物館”之稱。每年夏秋有數萬的外地人過來做寶石生意，猶如淘金熱，冬天他們會回自己的城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