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言:嘉慶四十四年,武定府鳳氏土司家族發生內亂,土舍鳳繼祖與其嫂鳳索林爭武定府土知府印。結果,鳳繼祖起兵打敗土知府鳳索林。但這不過是云南巡撫呂光制造的一場陰謀,是為了在武定府實現“改土歸流”而精心設計的一個局。所以,當巡撫呂光指派鄭宏主持武定府事時,鳳繼祖愿望落空,便憤而起兵,攻府城,殺鄭宏,并揚言要打到省城誅殺呂光。面對如此局面,巡撫呂光和鎮守總兵沐朝弼緊急征調各地土司兵及衛所官兵數萬人進剿。面對官家的多路進攻和圍剿,鳳繼祖寡不敵眾,邊打邊撤,渡金沙江進入四川省會川州藏匿……
1
照姑,通往金沙江直勒渡的最后一道關隘。
峽谷幽深,兩邊是懸崖峭壁。
在官兵的追擊下,斷后的鳳氏土兵據險而守,官兵掄番進攻。但遭到土兵的頑強抵抗。
正在欲進不能無計可施之際,寧州土司祿紹先率援軍到達,并運來了火炮。在呂巡撫的指揮下,一番火炮過后,斷樹裂石,尸肉橫飛,鳳氏土兵死傷無數。
顯而易見,鳳氏土兵寡不敵眾,但仍然奮力堅守。
鳳氏土兵戰至最后一人,仍揮舞大刀咿哩哇啦向前沖殺。呂巡撫接過護衛手中弓箭,感慨說:多好的勁卒勇士啊,只可惜成了我大明叛逆!說完話,“嗖”的一箭將最后一個土兵射死。
官兵浩浩蕩蕩踩著尸橫遍野的戰場在硝煙中向峽谷深處繼續推進。
追至金沙江直勒渡時,卻見險山如屏,江水滔滔,唯渡口兩岸山勢稍緩,可以立足。
望著空闊遼遠的江面,官兵們無可奈何地停下。
隔江而望,會川州土兵設柵筑壘而守,“科”字帥旗在遼望架上迎風招展。倉皇逃竄的鳳氏土兵船已靠岸,眾土兵紛紛棄船登岸。馱有戰馬的其中一艘船臨近岸邊時突然被激流掀翻,戰馬落入江中,在掙扎中慢慢被湍急的江水淹沒。相距不遠,在護衛的簇擁下,狼狽不堪的鳳繼祖上馬,佇立江邊,心有不甘地朝著對岸官兵揮劍作出幾個砍殺的姿式示威。
對此官兵看得一清二楚,本能地紛紛朝對岸射箭。可惜距離太遠,箭支落入江中。鳳繼祖更加得意,仰天大笑后,指著對岸罵道:狗賊呂光,拉偏架,老子和你沒完!罵完后一抖韁繩,率領殘部沒入深箐。
這時,呂巡撫趕到,但也只能立馬橫刀,望江而嘆。
一兵丁過來稟報:大人,沿岸所有船只都被叛賊弄到對岸去了……
呂巡撫無奈,恨恨地說:鳳氏叛賊,暫且將你的項上人頭寄存幾天!
于是傳令,寧州土司祿紹先部駐防武定,其余人馬則回師省城,然后再作計議。
回到昆明,呂巡撫立即派出使者赴會川交涉緝拿叛酋鳳繼祖事宜。同時,上奏朝廷,欲調川、貴衛所兵合力征剿會川。
對征剿一事,沐總兵持不同意見。沐總兵說:如今鳳繼祖已是窮途末路,要想卷土重來已經不大可能。至于會川那邊,科伏女土司自小在鳳家長大,與鳳繼祖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收留他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我想,只要他們從此安分守己,對武定秋毫無犯,就隨他去罷。一來,我們可以借此機會在武定、東川兩府實現改土歸流,進一步削減土司的地盤。二來,也可分兵對付其他地方的反叛。
呂巡撫說:此言極是。畢竟會川乃四川轄地,倘若真的討伐,牽掛面之廣,是你我都左右不了的。罷罷罷,還是集中力量進行“改土歸流”吧。
沐總兵說:當然,收留叛酋也是反叛之罪。反正理在我們手上,必要時,再進行討伐也不遲。
2
會川,四川大涼山南部邊緣夷區,山險箐深,三面臨江,與云南的武定、姚安兩府隔江而望,為數不多的幾個津渡,也是易守難攻。所以,改土歸流也好,府衛兼治也罷,在科伏土司看來,離自己還遠著呢,至少目前還沒有必要去操心。因為如此,與其他一些改土歸流后的土司相比,她這個土司做得很風光,很自在。
但科伏也有苦衷。死鬼老公在位時,夷姬無數,自己則倍受冷落,獨守空房。好在夜夜風流的老公縱欲至死也沒有弄出一個小土司來。所以在他死后,科伏輕而易舉就得了土司印,但也得了寡婦名聲。土司印是她所愛,但寡婦名聲純屬多余。事實上她寡而不寡,不缺男人,但卻缺英雄般的男人,缺名正言順的男人,缺能夠讓她光明正大當母親的男人。
所以鳳繼祖的到來,讓她看到了希望。
為此,她希望鳳繼祖能夠看到一個全新的自己,于是擺起了一個土司該擺的譜。
比如城門加了哨卡,城墻上站滿了帶甲的土司兵,還讓販夫走卒以及馬幫都暫時靠街邊暫時停了下來。
就連土司府的甬道上,兩邊也排列著手執武器的儀仗土兵。
甬道的盡頭,是議事廳。用整張虎皮裝飾的帥椅上,科伏正襟危坐,神態矜持穩重。下座,大小頭目分列而坐。
可以說,科伏把該擺的譜都擺了出來。但鳳繼祖哪有心情理會這些。他把兵馬留在城外后,就在守城兵的引領下,只身一人進來了。他一路走來。進了土府后,就一邊行走,一邊大聲武氣地嚷嚷:科伏表妹啊科伏表妹,老哥今日落難了,投奔你來了……
嚷嚷聲中,科伏有所觸動,腦海中閃現出兒時與鳳繼祖一起嬉戲玩耍的情景,由不得心里一顫,忘了矜持,起身迎了下去。
禮畢,雙方坐定。
鳳繼祖訴苦說:科伏表妹啊,要不是呂光這狗賊拉偏架,我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科伏同情地說:我知道我知道,憑鳳阿哥的勇武,索林阿姐哪是你的對手?但我有一事不明,早就聽說沐總兵一直在暗中支持你,怎么到了關鍵時刻也不幫你一把?
鳳繼祖氣憤地說:這些個狗官,哪會真心幫我們夷人,無非是借刀殺人罷了。現如今,索林這窩囊廢被我廢了,他的目的也達到了,就掉轉矛頭,與狗巡撫呂光沆瀣一氣,合起伙來剿殺我!
科伏恍然大悟,說:鳳阿哥呀,依我看,你們叔嫂爭位,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陰謀。
鳳繼祖坦白說:是嗎?當初我一直以為沐總兵不滿意索林,故意讓我取而代之。現在我好像明白了,他這樣干的目的是想改土設流,像楚雄府姚安府一樣弄些漢官來統治我們。
鄭師爺接話說:唇亡齒寒。姚安府改設流官后,先是府兵進入,后是衛所兵進入,高土司不再是一言九鼎的土司,反倒成了輔佐官,凡事聽命于流官,不是幫官家催征派夫,就是替官家打仗,無形中倒成了官家的走狗。所以,一旦武定改土設流成功,下一步也就輪到我們會川了。
話剛完,科伏手下一頭目便厲聲叫嚷起來:我們有自己的主子,何須漢官?
另一頭目立即跟進,高呼:殺漢官,護家園……
眾齊呼:殺!殺!殺!
群情激昂的場面,讓鳳繼祖深受感染,于是情不自禁地對科伏感嘆說:看看,看看,這就是民心啊,民心所向,我們還怕什么呢?所以科伏表妹啊,你一定要幫我奪回武定府!
3
亭臺樓榭,小橋流水,奇花異草,境地清幽。這就是科伏土司府的后花園。
晨鳥嘰啾,早起的科伏一邊練劍,一邊和鄭師爺談事。
鄭師爺:不是小的多嘴,如今的鳳繼祖可是個燙手的山芋,拿不得,也丟不得,還望主子早做了斷!
科伏收劍,嘆了口氣,說:我也難辦啊!但畢竟,我家與鳳家是幾百年的世交了。要不是父命難違,整什么土司聯姻世代修好,也許我就嫁鳳阿哥了。
鄭師爺提醒說:主子呀,這都是往事了,還是說說眼前吧。
科伏也發覺失態,趕緊說:對對對,說眼前。師爺啊,我是這么想的,他們叔嫂爭位時,屬家務事,我可以袖手旁觀。現如今索林倒了,原以為鳳阿哥就順理成章地接了土知府印,哪曾想,卻遭到官家追殺。如此結局,就連我這個局外人也感到憋屈。所以于情于理,就算是與官家為敵,鳳阿哥的事我也管定了!
鄭師爺說:主子可要想好了,這一管,就是反叛,官家會來討伐我們的。
科伏無語,繼續練劍。但很顯然,心緒已亂,劍舞得雜亂無章。
鄭師爺稍稍站遠一點,躲閃著劍鋒,繼續說:如果不出所料,官家此刻正在調兵遣將,也許會聯絡周邊府衛兵和其他土司兵來夾擊我們……
科伏突然收劍,斬釘截鐵地說:論情論理,我已沒有退路。一句話,我不可能把鳳阿哥交出去。
鄭師爺說:那么,呂巡撫派來的信使咋個辦?
科伏沉吟了一下,說:放了,但告訴他們,鳳繼祖跟本不想反叛,只想做武定土知府。如果官家能夠答應,鳳繼祖自然就會回去了。
鄭師爺說:我明白主子的心思了。既然這樣,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科伏急切地問:啥子辦法?
鄭師爺說:鳳繼祖這次一呼百應的,可見他在武定有很大的根基。我們何不如幫他打回武定府,一來遂了他的心愿,二來呢,假如他成為事實上的土知府,然后再買通沐總兵,讓官家認可鳳繼祖。這樣的話,成王敗寇,反叛之罪就煙消云散了。
科伏說:此計甚好。只是我區區一個土州官,守住地盤倒還可以,但要和官家開仗,難免勢單力薄,這如何是好?
師爺說:這個,我已有所考慮。今天無非是想聽聽主子的決心罷了!然后環顧左右,湊近科伏耳邊小聲說:主子,我們有現成的力可以借。說時指了指南邊。
科伏說:你是說姚安的高土司?
鄭師爺說:改土設流后,高土司多有不滿,與流官知府明爭暗斗,土兵與衛所兵更是磨擦不斷……
科伏有點疑慮:即便如此,高土司肯為我們起兵反叛嗎?
鄭師爺說:肯定不能。但我有辦法讓他與官家打起來。只要打起來,對我們就有利。只要打起來,和我們就有聯合的可能。
科伏問:你想用什么法子?
鄭師爺胸有成竹地說:還記得我跟你講過的“離間計”嗎?
科伏恍然大悟,說:我明白了。師爺你就放手去做吧,等一會議事,我把兵符給你,還準許你先斬后奏!
4
云南巡撫署衙議事廳。
從會川回來的信使向呂巡撫稟報說:會川方面態度強硬,說只要我們許鳳繼祖土知府印,他就……
呂巡撫哈哈大笑,嘲笑說:都成喪家之犬了,還想做土知府,真是白日做夢,妄想!
一大將主動請纓:請呂大人給我五千精兵,三天之內我過江踏平會川,提鳳繼祖、科伏這對狗男女的腦袋來見!
謀士趕緊接話,說:萬萬不可!會川雖小,但險山惡水關隘重重,且三面臨江,易守難攻,還請呂大人從長計議為好!
呂巡撫說:剿與不剿,我自有定斷。但依目前形勢來看,只要會川不公開起事,一個喪家之犬,就讓她收留好了。當然,我們也要加強戒備,防止鳳逆卷土重來。
正如呂光所擔心的一樣,會川方面也的確在加緊布防,在做攻打武定的準備。
這一天,鳳繼祖陪同科伏到金沙江拉乍渡口檢查防務。
科伏與鳳繼祖沿陡峭狹窄的崎嶇山路緩馬而行,護衛馬隊不遠不近跟隨其后。
行至巡檢司署,可以看到有許多徭役在忙著加固防御工事。
下面,是一條依山隨勢的“之”字形山路,一路向下通向江邊。碼頭上,有往來商旅,還有人在裝卸貨物。水勢湍急的江面上,有舟船在浪花中顛簸橫渡。
科伏遙指對岸,說:那邊就是苴卻,姚安府地界。
鳳繼祖驚問:對岸是土兵把守還是衛所兵把守?
科伏說:當然是土兵了。如果是衛所兵,我早就封渡了。
鳳繼祖說:不是改土設流了嗎?這么重要的關隘要津,居然不是衛所兵把守?
科伏說:官家倒是想啊,但高土司肯讓嗎?不瞞你說,這金沙江沿岸,但凡與姚安接壤的,都在高土司的勢力范圍,無形中倒成了我們與官家的隔離帶。所以啊,我們這里是山高皇帝遠,前有姚安府這塊擋箭牌,后有大涼山夷區這片不毛之地作屏障,不用擔心官家來剿。
但鳳繼祖還是擔心地提醒:素聞高土司勢力強大,萬一受官家調遣來攻,這如何是好?
科伏笑了,說:我敢打賭,就算高土司受了官家的調遣,也不會動真格來攻打我們。說實話,高土司跟官家不是一條心,弄不好,我們沒和官家干上,他倒先干上了。
鳳繼祖半信半疑:你這么有把握?
科伏得意地說:我太了解這個老鄰居了,你就等著看好戲吧。只要姚安一動,我們就跟著動,到時候官家顧了西就顧不了東,小小一個武定府,一天之內定可拿下,到時候你就等著做土知府便是。
鳳繼祖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便抱拳致謝不停。科伏拋了個媚眼,情真意切地說:你呀,就算我前世欠你的吧……然后就打馬向前而奔。鳳繼祖猶豫了一下,也打馬追去。
5
楚雄衛署距楚雄府十余公里,在夷人古鎮北邊,依緩坡而建,背靠兵營。
這天,衛指揮史阮靖南指著墻上的地圖布置任務。
阮靖南在地圖前一邊揮舞著馬鞭,一邊說:東川叛逆已經平定,唯武定叛逆鳳繼祖率殘部逃往江北四川會川。諸位知道,會川夷多漢少,尚未改土設流,加之山險箐深,江河縱橫,有瘴癘之患,乃易守難攻之地。所以,為萬全之策,呂巡撫和沐總兵下令停止征剿,以待時機。同時命我衛所以及土司兵加強轄區防務,嚴防會川來襲,并協助做好武定府的改土歸流。
然后問姚安袁知府:大姚千戶所設立一事,進展如何?
袁知府回答:卑職正在努力,但高欽死活不肯讓步。還說……還說……
阮靖南厲聲命令:說下去!
袁知府鼓足勇氣說:據眼線所報,高欽多次在私下里發牢騷,說姚安千戶所就讓他一直睡不著覺了,如今又要在大姚設千戶所,這不是想要他的命嗎?
阮靖南一聽,說:這還了得!天下,乃大明的天下,莫非一個小小的土司也想據地稱王?
姚安千戶插話說:今天歸順,明天反叛,邊地土司大多反復無常,姚安高土司也不會例外。
袁知府附合說:是呀是呀,如今鳳繼祖已經投靠會川,而消息也證實,科伏土司已經接納了他,所以我們不得不防,難說他不會與會川科伏私下串通一起反叛。如果真是那樣,沿江大小津隘渡口皆在他的勢力范圍,這可如何是好?
姚安千戶獻計說:為今之計,就是盡快設立大姚千戶所,然后名正言順地接管拉乍等渡口,這樣才能和姚安千戶所形成南北一線,一來防范會川叛逆過江侵擾,二來加固白井、黑井之鹽道通暢,三來對高欽形成威壓態勢,使其不敢輕舉妄動。
阮靖南點頭稱是,說:的確,高欽的地盤是太大了,已經大到了讓我們睡不著覺的地步。當地不是有一句俗語嗎?說地盤有多大,土司的膽量就有多大。所以,要想讓高欽聰明一點,膽子小一點,唯一的辦法就是在他的地盤上不斷增加軍屯、民屯,一口一口吃掉他。
雖然如此,阮靖南還是十分忌憚高土司的勢力,怕逼反了他導致局面不可收拾。所以想來想去,就跑到省城找沐總兵討主意。
沐總兵感慨說:是啊,我也在傷腦筋呢。以高欽現在的實力,我們不得不防。所以下一步,要多一些民屯、軍屯進入,逐步滲透,慢慢削弱他的勢力。
阮靖南說:民屯進入倒不難,只是這軍屯進入,高欽是老大不樂意。就說設立大姚千戶所一事吧,高欽死活不肯讓步,逼急了,又怕他反,所以卑職左右為難哪!
沐總兵說:既然這樣,趁呂巡撫這么熱心平叛,我們就多弄他一個反叛出來。說實話,只要他敢反,姚安就不會姓高了。哼,我就怕他到時候不反呢!
阮靖南顧慮說:只是呂巡撫知道了,又說我們故意制造事端了。
沐總兵說:呂巡撫挑起的事端還少嗎?不過話又說回來,在改土歸流上,我們的想法都是一樣,只是不能說出來罷了。這俗話說嘛,大亂才能達到大治。要不然,這些個土司,一個個跟大爺似的,高興了就歸順,不高興了就逆反,這還有王法嗎?所以說,圣上英明,才要對他們改土歸流。也只有這樣,國家才能一統,政令才能通達。所以啊,為國家社稷著想,就不要太過于計較手段了。
阮靖南討得了實話,心里有了底,便恭維說:沐總兵高瞻遠矚,實在令卑職佩服。放心吧,卑職這就趁熱打鐵,放開手腳去做。
聽了阮靖南的話,沐總兵沉吟了一下,告誡說:可不要太過分啊,畢竟還有呂巡撫盯著呢,別讓他抓了小辮子,然后到圣上那兒告陰狀。
阮靖南說:卑職謹記教誨,一定慎重行事!
6
這邊鋪開了算計的網,而姚安高土司那邊,卻一無所知。因為鳳繼祖逃遁會川一事,高土司接到了袁知府的指令,要他做好金沙江沿岸的屯守駐防。高土司不敢怠慢,立即召來土舍高鈞和趙師爺商量對策。
趙師爺說:據回報,科伏已經收留了鳳繼祖,并在各關隘渡口增加了重兵把守。據傳言,科伏已經答應,要幫鳳繼祖打回武定府,奪取知府大印。
高土司忍不住笑了,說:這可能嗎?除非有其他家土司響應。
高鈞說:說七千打八萬,這不過是小叔子跟嫂嫂爭位罷了,有哪個土司愿意趟這個渾水?
趙師爺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說:起先,的確是叔嫂爭位。但問題是,小叔子打敗了嫂子,卻沒有得到知府印,反而被官兵逐出武定府。我可是聽說,當初沐總兵是支持鳳繼祖的,現在卻與呂巡撫聯手對付他,這難道不該引起我們注意嗎?
高土司有所警覺:師爺是說,他們所做這些,其目的就是為了消滅土司,然后改土歸流?
高鈞附和說:果真如此,鳳繼祖且不成了冤大頭,土知府沒撈到,反倒成了逆賊!
高土司陷入沉思。
趙師爺感嘆說:自從改土設流,這些個官家呀,就恨不得把我們土司的地盤占了,權力收了,真是不讓被窩主子翻身呀!
高鈞哼了一聲,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我就不信,吃屎的狗還把屙屎的人掀翻了不成!
高土司似乎有些憂慮,說:這些話可是大逆不道之言,在這里說說可以,出了門可千萬莫亂說。若讓官府的人聽了去,麻煩就大了。
這時,前往姚州城府衙議事的魯管家回來了。他進來稟報說:老爺,小人剛從姚安府議事回來,袁知府又下達了征收糧草公文。說時,將公文呈上。高土司展開一看,問:不是剛剛上繳了八萬石嗎,怎么又要催征四萬石了?
魯管家說:這不是要準備征討會川叛逆嗎?袁知府說了,到時候大軍一來,糧草就不夠了。
高鈞怒罵:這不是得寸進尺嗎?
魯管家也說:上次催收,州縣土舍、土目就已經窮盡一切辦法了,有幾個寨子,還差點逼出了人命。如果這次再征,萬一激起民變,恐對我們不利。
高土司沉吟無語,望向趙師爺。
趙師爺突然問魯管家:袁知府議事,有沒有說到大姚千戶所設立一事?
魯管家說:這件事更氣人!也不知袁知府哪來的底氣,竟然說,上面已經明示,近期就派人到大姚督建千戶所署。至于衛所兵何時進駐布防,軍家何時遷入軍屯,到時會請老爺上府衙商議。
高土司氣急,罵:商議個屁,把老子逼急了,就到省城告他個袁狗官!
高鈞則說:這不是要逼人造反嗎?他媽的,這些個狗官,比老豺狗還要狠!阿哥呀,我們不能再忍了,再忍下去,就沒有我們的地盤了!
趙師爺說:老爺息怒!我以為,此事還當從長計議為好。畢竟,現如今已經不是從前,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與官家對抗為好。
高土司此時也冷靜了下來,說:師爺言之有理!何況我們也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這樣吧,我們退一步,只要不削減我們的封地,也不在我的地盤上設立大姚千戶所,四萬石糧草我們如期完成!
魯管家提醒說: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呀,恐一時半會也催收不上來。
高土司無奈地說:還催什么,就從府庫中拔出兩萬,另兩萬,讓土舍土目和富戶出吧。
趙師爺也贊同,說:如今也只能這么辦了。兩權相害取其輕,只要官家不在大姚駐兵,姚安府就還是我們老爺的天下!
高鈞卻不以為然,說:但愿如師爺所說,怕只怕官家不這么想。
高土司說:算了算了,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7
算計的大網不只一張,還有另一張也在悄悄進行。
夜,漆黑的夜。在門丁的引領下,鄭師爺以富商身份出現在高鈞的府上。
門丁退下后,高鈞虛張聲勢地說:我說老哥呀,這是什么時候,你還敢來?就不怕我綁了你送官?
鄭師爺笑了笑,說:正因為是非常時期,我才送上門來,好讓賢弟綁了我去立功請賞呀!
說話間,高鈞探頭朝門外看了看,趕緊關上門,說:老哥有所不知,自從你們收留了鳳繼祖,地面上就多了一些神秘之人,還是小心點好。
鄭師爺微微一笑,不再出聲,而是慢條斯理地喝茶。
高鈞沉不住氣,說:老哥呀,你可是一個無利不起早的人,說吧,什么事?
鄭師爺放下茶盅,說:看老弟這么雞心小膽的,還是不說了,省得說出來嚇著你。
高鈞說:哦呦喲,我是嚇大的嗎?不過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來意。不就是怕我們跟官家聯手嗎?實話告訴你,我們不會,這個里外我們還是分得清呢。你盡管回去告訴你家主子,不必防范我們,倒是武定和越嶲方面,你們可要小心嘍!
鄭師爺淡定地說:這個自然,這個自然。但我還是要謝謝老弟的提醒。
高鈞弄糊涂了,說:難道老哥前來不是為了此事?
鄭師爺搖頭,說:也是,也不是。
高鈞說:老哥就不要賣關子了,你知道我性子急。
鄭師爺于是侃侃而談:老弟應該知道,自從朱皇帝弄了個改土歸流后,我們土司呀就人人自危,而官家卻只知道一個勁兒地得寸進尺。如此下去,還有我們土司的活路嗎?所以我們主子說了,只有你們主子敢反,我們主子就聯絡江北大小十一家土司響應……
高鈞果然嚇了一跳,打斷說:老哥呀,這話也就在這里說說,若讓我那土司阿哥聽到,非嚇破膽不可。所以呀,別指望我幫上你們什么忙,啊……
鄭師爺說:理解理解,剛才的話算我沒說。不過呀老弟,據可靠消息,你們在不久的將來也會有大事發生,還望老弟提前打算。
高鈞知道鄭師爺故弄玄虛,就嘻皮笑臉地說:老哥呀,我看來看去,還是只看到你們那邊有大事發生啊。
鄭師爺卻一本正經地說:看樣子你是不信老哥我。我且問你:官家要在大姚設千戶所,可有此事?
高鈞點頭說:有啊,咋啦?
鄭師爺說:咋啦?這個你們比我清楚。我還知道,一旦千戶兵進入,你們土兵就得從拉乍渡口撤出。你想想,那可是你我兩家走私官鹽的財路啊……
高鈞有所觸動,但說:駐兵布防之事,官家還要與我阿哥商議呢。你也知道,在這方面,我們是不會讓步的。
鄭師爺說: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府兵衛所兵也不是吃素的,到時候,諸多事情恐怕就由不得你們了!
8
在高鈞處碰釘子,是鄭師爺預料中的事,只是沒有想到高土司竟然這么膽小怕事。
越怕事,我就讓你越惹事。對此鄭師爺早有打算。
鄭師爺馬不停蹄,直奔姚州城。
這一晚,在陳記馬店后院,鄭師爺召集手下頭目以販夫走卒等身份齊聚一堂,密謀議事。
頭目甲:弩箭手已經做好準備,箭簇上也煨好了藥,只要師爺號令,保證見血封喉。
鄭師爺說:好!據探報,姚安千戶已經到楚雄衛議事,估計三天后歸來。你等多準備點干糧,三天后到三窠關附近埋伏,一伺千戶經過,立即箭殺,不留活口。
頭目乙:我已率手下一干人等潛入城內分散隱蔽,隨時聽從師爺號令。
鄭師爺說:告訴他們,沒有號令,任何人不得輕舉妄動,更不得惹事生非被官府盯上。
頭目丙:稟報師爺,據小的前往探查,果如師爺所疑,大姚西部山區有一鐵索箐,險山惡水,偏僻閉塞,土人多有幻術,外人輕易不能入內。聽附近的土人說,凡誤入者,皆被幻術所惑,心甘情愿任人奴役。起先我們半信半疑,就派了幾個功夫了得的人過去。結果,僥幸逃回來一人。據他說,那是個神秘之地,各山各寨盤查都很嚴。他們進去后,就被抓了。后來送到一座銅礦,吃了他們的食物后,就失憶了,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只會俯首帖耳地做勞工。其中有一個定力好的,突然間有了記憶,便在背礦石的途中故意摔下懸崖,才僥幸逃了回來。
鄭師爺喜形于色:嘿嘿,這高土司,竟敢在官家眼皮子底下搞這一手。我就納悶呢,這高土司哪來的銅錠呀,竟一馱一馱地從我們地盤上走私出去……太好了,太好了,這就讓老夫我有文章可作了……真是天助我也!
各頭目陸續散去后,鄭師爺舒了一口氣,愜意地喝起茶來。
陳掌柜過來續茶,鄭師爺對他說:你說,如果官家知道高土司私采銅礦一事,會咋樣?
陳掌柜說:革職查辦!
鄭師爺又說:如果還在私下里擴充武裝秘密演練,又當如何?
陳掌柜說:那就是謀反大罪了。
鄭師爺激動地說:所以啊,我們要想辦法讓官家知道。
陳掌柜說:師爺英明!只是這私擴武裝一事我們也沒證據呀?
鄭師爺說:肯定有,否則他靠什么來護礦?
于是鄭師爺獻計說:這街面上有一無賴,叫武友,游手好閑,平日里靠幫閑打雜混吃混喝,順便傳播小道消息,此人倒是可以一用。
鄭師爺想了想,點頭同意。但說,此人由我出面,你還是不要介入為好,否則一旦暴露,我們就沒有落腳點了,知道嗎?
就這樣,接下來的日子里,鄭師爺的計劃一步步如期展開。
這一天,在姚州城胡記飯館內。
食客不多不少。鄭師爺和一手下以皮貨商人身份也在食客之中。無賴武友獨坐一桌,正就著一盤油炸蠶豆小酌。
鄭師爺的幾個手下以馬幫客身份大搖大擺涌進來,坐了一桌,其余的便挨著無賴坐下,但仍有一人坐不下。其中一人暗示武友讓開,武友正想發作,卻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使暗勁壓住,動彈不得。
大手松開后,武友忍氣吞聲悻悻地端了東西讓開,東張西望卻找不到地方坐。
鄭師爺招了招手,示意武友來坐。武友求之不得,欣然落坐,并阿諛奉承說:你老是販賣皮貨的掌柜吧?一看就是多財多福面善之人,在下武友向您老問好了!
鄭師爺豪爽地說:出門在外,相逢是緣,如不嫌氣,可與我們共食。
武友喜出望外,指著大酒大肉:您老是說,我可以吃這些?
鄭師爺點頭,并率先敬酒。武友喝酒后迫不及待地下筷搛肉吃。
酒足飯飽,鄭師爺小聲問道:敢問老弟,可是本地人?
武友打著酒嗝說:掌柜你遍街坊問問,沒有哪個不知道我的……
鄭師爺說:這就好,這就好。
武友豪爽地拍著胸脯說:這姚州地面的事,沒有我不知道的,掌柜的說吧,想問什么?
鄭師爺壓低聲音說:不問事,想請你出面幫我招二十個壯勞力,到大姚鐵索箐背銅……
武友甩了甩頭,似乎清醒了,說:掌柜的開玩笑吧?沒聽說鐵索箐有銅礦呀?
鄭師爺說:才開采不久,這不缺人手嘛,好多銅都運不出去,真是急死人!
武友相信了,說:這招人可以,只是路途太過偏僻遙遠,這工錢……
鄭師爺說:這個好說好說。然后以賣買人的規矩,倆人在袖筒里捏了捏手指。武友媚開眼笑,說:掌柜真爽快,這忙我幫了!
鄭師爺呶了一下嘴,手下趕緊遞上荷包袋。鄭師爺掂了掂,把袋子放到武友面前,說:這是訂金,五天后在這里交人,二十個壯勞力,記住了,到時另有重謝!
這一天,在三窠關附近的山間官道處。
群山茫茫,蒼翠蓊郁。這是一段荒無人煙的官道。伴隨著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姚安千戶等一行五人打馬經過。突然,這些人被林中飛出的箭簇相繼射中,跌下馬來。其中一人僥幸逃脫。但沒跑出多遠,就被繩子絆倒,隨即也被一箭射中。之后,身手敏捷的數十個蒙面人跑出,有的去牽馬匹,有的去背尸體,然后迅疾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太陽依舊,山風依舊。除了高踞樹梢的餓老鷹哇地一聲飛走外,一切歸于平靜。不遠處,一隊馬幫正從山梁上逶迤而來。
這一天,在姚州城街市某一角。
武友面前,聚集了二十多個等待招工的壯勞力。
武友摸摸這個,拍拍那個,一副頤指氣使的得意模樣。
突然,沖過來幾個府兵,不容分說,綁了武友押走。走出不遠,武友突然回頭,對摸頭腦不著的幾個壯勞力大聲說:別忘了呀,明天到胡記飯館會合……
不遠處的煙攤上,鄭師爺一邊挑選草煙,一邊欣賞著發生在眼前的一切。
9
就在鄭師爺的計謀有條不紊地進行之時,鄭爺師的女主子科伏也有了感情上的收獲。
旭日臨窗,鳳繼祖從睡夢中醒來。他環顧左右,感覺一切都很陌生。這才想起,自己是睡在科伏的床上。于是轉頭瞥了一眼熟睡中的科伏,掀開被子,輕輕地坐了起來。剛要下床,不料科伏醒了,夢囈般哼哼著從背后抱住了他。
鳳繼祖讓她抱了一會,溫言軟語說:我該走了,外面好像有者色的聲音。
科伏似乎意猶未盡,撒嬌抱住不放。
而在外院,者色要見主子不能,正與門丁大聲嚷嚷。者色欲硬闖,但被門丁擋住。
者色撒潑,跳腳大罵:主子呀,你難道忘了你的誓言了嗎?主子呀,你難道不知道寡婦門前是非多?……
這時,門開了,科伏怒氣沖沖地出來。同時出來的還有鳳繼祖。
者色見狀,趕緊跪下,說:小的參見主子,參見科伏土司。
科伏喘著粗氣,一言不發。鳳繼祖罵道:大膽奴才,還不快向科伏土司請罪!
者色叩頭說:小的魯莽,多有冒犯,請科伏土司發落。
鳳繼祖剛要開口,被科伏擋住,厲聲說:大膽奴才,敢到我寢宮撒野,給我拿下!
于是,者色被護衛綁了起來。
鳳繼祖賠著笑臉說:表妹呀,我這下人生性魯莽,就看在他對主子忠心耿耿的份上,讓他認個錯求個饒算了。
科伏恨恨地說:認個錯,哪有這么便宜的事。知道嗎,我最最最痛恨的,是哪個罵我寡婦……
鳳繼祖仍然賠著笑臉求情。者色看不下去,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主子不必為我低三下四求人。來吧,潑出去的水,說出去的話,想收也難。既然說了,錯在小的,要殺要砍隨便,莫要連累主子丟了臉面!
科伏一聽,似火上燒油,氣憤至極,斥責說:大膽奴才,死到臨頭了,還敢嘴硬,給老娘拉出去砍了!
鳳繼祖趕緊阻止,說:這么心急火燎來找我,肯定有要事稟報。這樣吧,我先帶下去,問清楚了,再送回來交你處置,咋樣?
科伏也不想在這時候殺人,但氣憤難消,就說:不麻煩了,人,你可以帶回去,但得先吃了我二十軍棍。
鳳繼祖想袒護,說:現在是用人之際,打廢了,豈不誤了正事?
科伏說:如此奴才,我這里有的是,你隨便差使就是!
者色大叫:主子不必求她,死都不怕,還怕這二十棍嗎?邊說邊主動伏到了地上等候挨打。
鳳繼祖無奈,只好說:也罷,就讓這奴才長長記心。
者色強忍著挨了二十軍棍,然后讓門丁攙扶著跟鳳繼祖走出院門。
回到鳳繼祖臨時住所,鳳繼祖召來藥師,讓者色撲在桌子上,為他上藥。
者色忍著疼痛,嘟嘟喃喃地罵:科伏寡婦,蛇毒心腸,敢打老子,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
鳳繼祖心煩心亂地說:得了得了,還嘴硬?我可告誡你,以后別寡婦寡婦的叫了,否則,影響了大局,看我怎么收拾你!
者色說:主子,你真的迷上她了嗎?難道大家的議論是真的?
鳳繼祖警覺地問:什么?
者色說:入贅會川呀?難道這不是主子想要的嗎?
鳳繼祖暴跳如雷,說:簡直是放屁!……
鳳繼祖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我問你,寄人籬下,主家最怕的是什么?
者色回答不出。鳳繼祖嘲笑說:知道了吧,你就是一個蠻夫蠢蛋!告訴你,如果我的師爺不死,他肯定會說,主家最怕的就是反客為主。知道嗎?如果我不這樣哄著她抬著她,別說為我出頭,她有一百個一千個理由綁了我送官!如今她不惜冒忤逆之罪收留我,還要為我奪回武定,你說,我不該對她好一些嗎?
者色小聲嘟喃說:小的也是一時性急,才……
鳳繼祖似乎想起了正事,趕緊示意藥師離開,然后問:那邊情況咋樣?
者色稟報說:按主子的吩咐,我已經聯絡了武定大大小小的土目,他們的心都在主子你這里哩,只要你打回去,他們還是你的子民。
鳳繼祖又問:武定府呢?
者色回答:武定府暫時由楚雄衛的一個副將坐鎮統管,衛所兵加祿紹先的土兵,近八千兵馬。本來兵馬不多,但因倉貯被我們燒毀,糧草奇缺,所以官兵就地打糧,攤派甚多,加之期限又緊,稍有不順,即便是土目、頭人,也遭關押。至于百姓,更是苦不堪言,都盼著主子你回去呢。
鳳繼祖似乎很高興,說:甚好甚好,如此甚好!我倒要洗洗眼睛看清了,民心在官還是在我?
者色又說:東川那土司已被官府擒拿斬首,還好家眷沒有被牽連,只是所有莊田充了公。據說,下一步就要改為流官知州了。
鳳繼祖痛惜說:是我牽連了那土司呀!然后咬牙切齒地發誓:那大哥呀,我鳳繼祖欠你的,待我打回武定府,一定報答你的家人!
過了一會,鳳繼祖問:沐總兵那里有什么動向?
者色回答說:我們的人根本見不到沐總兵。據他的下人說,呂巡撫有來頭,即便是沐總兵,也忌憚他幾分,所以告誡我們好自為之,不要給他添亂。
鳳繼祖大罵:這雜種,這些年得了我們多少好處,如今卻袖手旁觀了起來!
罵完又問:有沒有向會川進兵的跡象?
者色說:都忙著東川、武定的改土歸流呢,所以除了封江布防外,暫時沒有大的動作。
鳳繼祖自言自語說:他們在等什么呢……
思忖良久不得要領,便對者色說:管他呢,既然他給我們以喘息的機會,你傷好后,仍回武定府,盡快召集打散的鄉勇,秘密操練,等待時機。
10
通過一系列的動作,鄭師爺的計劃已經初見成效。
姚安府議事廳內,燭光搖曳,夜色凝重。
姚安千戶等五俱尸體擺放大堂中央。袁知府、府兵指揮、捕快班頭、副千戶等相繼查驗。
捕快班頭說:這是今天早上在三窠關哨所發現的,初步判斷,應該死于昨天下午。
袁知府問:死于何地,何人所殺,查清楚了嗎?
捕快班頭說:座騎尚無下落。但初步判斷,應該死于三窠關附近,說不定是當地土人打劫所致。
副千戶一聽就炸了,說:這些個冥頑不化的土人,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平日里打打劫倒也罷了,現如今竟然殺到我們軍爺頭上,這還了得!袁知府,我可告訴你,這不是一般的案件,如果弄不出子丑寅卯來,我就帶兵滅了那附近的土人!
袁知府壓住怒火,說:事情發生在我的轄區,肯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然后轉問捕快班頭:你說是當地土人打劫所致,依據何在?
捕快班頭:小的正在查找……
話沒說完,早挨了袁知府一嘴巴。袁知府罵道:一群廢物!
然后分析說:大家想想啊,殺了軍爺,還要搬到哨所,這難道是打劫的土人能夠做得出來的事嗎?
府兵指揮說:大人言之有理。依卑職看來,這不是打劫。你們想啊,如果是劫財,卻分文未動。如果是劫馬,眾所周知,軍馬都烙有標記,劫也無益。所以……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不是當地土人所為。那會是誰呢?
府兵指揮說:大家想想,姚安府轄區內,能夠悄無聲息地連殺五個軍爺,除了府兵和千戶、百戶兵,就只有土司兵有這能力了。這其中,誰最有可能,這不是顯而易見嗎?
袁知府說:你是說,高土司嫌疑最大?
副千戶說:還什么嫌疑不嫌疑的?依我看,就是他了。哼,平日里就經常和我們起沖突,要不是衛署摁著,我們早就想收拾他了!
府兵指揮接話說:素聞高土司手下有一批弩箭手,善于用毒,而且百發百中。如今這軍爺著的就是這種箭毒,而且都是一箭封喉,若非訓練有素,萬難做到。并且此事早有預謀,才會做得如此干凈利落不留痕跡。所以,我也懷疑是高土司所為。
袁知府說:那一定是他了。從動機上說,這是殺雞儆猴,想阻止大姚千戶所設立。
府兵指揮提醒說:不過呀大人,現在還只是猜測,尚無依據。
副千戶肯定地說:不是他難道是你,還是我?至于證據,我自有辦法去找。
袁知府說:尋找證據,有府衙呢,就不勞軍爺費心了。只是這高土司勢大力強,萬不可走漏風聲打草驚蛇。同時呢,我的府兵,你的千戶、百戶兵也要提前做好防范。相關事宜,我會分別上書楚雄衛和布政司。
眾人散去后,只剩袁知府和府兵指揮。府兵指揮問:難道真是高土司所為?
袁知府說:我還有一事沒跟你說。就在前些天,捕快逮了個街頭無賴。據無賴供述,高土司領地鐵索箐正在秘密開采銅礦,如果情況屬實……
這時有一捕快頭目進來稟報,說:大人,據小的探查,鐵索箐的確是一個神秘之地,我們派進去的人都下落不明。后來我們抓扣了一個秘密運送銅錠的,據他供述,那里確有一座銅礦,還有鄉勇在操演。
捕快下去后,袁知府和府兵指揮會心一笑。府兵指揮說:大人,此事宜先下手為強,否則,一旦高土司聞到了風聲,再要動手就難了。
袁知府也說:我們不動手千戶所那邊也會動手。我可不想讓這功勞落在那幫兵痞的手里。只是不知府兵指揮有何妙計?
府兵指揮說:以卑職的判斷,千戶所那邊肯定會有所動作。
袁知府問:如果是你,會咋樣做?
府兵指揮說:我會利用千戶出殯的機會,發布消息知會府、州、縣各流官、土司。到時,他們沒有理由不來。只要高土司一來,就好下手了。
袁知府說:高土司可謹慎著呢,平時府里議事都很少來,這時候會來嗎?
府兵指揮說:我估計會來。他也知道,他管著的那些土舍土目,為了土地和水源,沒少和軍屯戶沖突。但每次,都是千戶所偏袒軍戶,土司府偏袒土人,互不相讓,好幾次都鬧到了沐總兵那里。現如今千戶遇害,至少在眾人的猜測中,他終究脫不了干系。就算是證明自己的清白,他也會來。否則就會給人做賊心虛的口實。
袁知府說:如此看來,這高土司不來還不行了。這樣,你安排下去,務必多一些人馬,到時見機行事,務必把高土司控制起來。
11
姚安土司府議事廳內,高土司把知會文書“啪”地摔在桌子上,問:千戶遇害,可查到啥子線索了?
趙師爺說:只聽說是毒箭所傷,但何人所為,一點線索也沒有。
高鈞說:起先,也懷疑是我們的土目所為。但查下來,他們都沒有這個可能。
高土司說:這就怪了,難道是府兵所為?
趙師爺說:爭權奪利,不是不可能。何況,千戶仗著自己是軍爺,從不把袁知府放在眼里。
高土司急得跺腳,說:不管咋樣,千戶一死,我們也逃不了嫌疑。所以為今之計,就是繼續查,只有找到兇手,我們才脫得了干系。
高鈞說:查案有捕快呢,我們何必……
高土司打斷說:那是一群酒囊飯袋,除了敲詐勒索屈打成招,還能做什么?靠他們?哼!
趙師爺拿起桌上的照會公文,說:那千戶的葬禮,主子還去不去?
高土司說:去,咋能不去。我可不想給他們留下做賊心虛的口實。
但令高土司沒有想到的是,此時此刻,正有一個天大的陰謀在等著他去自投羅網。
12
姚州城內,姚安千戶所大門前,用柵欄圍住的演練場。
規模宏大的靈堂設置在大門一側。內中一口紅漆棺材格外顯眼。
前來吊唁的大小官員絡繹不絕。這些人進去一個,門衛會高聲通報其職務和姓名。
高土司到時,兩個護衛被攔在了柵門外。魯管家欲跟門衛理論,高土司說:算了,不必跟他們一般見識。說完就先進去了。門衛高聲通報:姚安府土同知高欽前來吊唁!
魯管家只好接過護衛手中的唁禮,向護衛使了一個眼神,然后跟進門去。
高土司偕魯管家到靈堂前上香燒紙叩頭。
兩個護衛站在柵欄外的人群中遠遠地引頸而望,目光始終不離高土司左右。
高土司和魯管家退出靈堂時,一兵丁過來,做了一個引導的姿勢,說:請高土司留步,我們副千戶有請!
高土司望了一眼千戶所大門,有所戒備,說:心意領了,我還有事要辦,就不打擾了。
說完要走,這時擁上幾個帶刀兵丁,團團圍住高土司和魯管家。
與此同時,高土司的兩個護衛以及裝扮成圍觀人群的二十多個土兵紛紛從背簍里抽出刀來,從柵欄外一躍而入,但尚未近前,就被持箭待發的兵丁逼住。
圍觀人群見狀,四處散亂而逃。
這時,副千戶和袁知府走出千戶所大門。
副千戶說:不就是喝杯茶嘛,高土司也不賞臉,何必呢?
高土司譏笑說:有這么請人喝茶的嗎?
袁知府打圓場,說:誤會呀誤會,都是同僚,有必要刀槍相向嗎?放下放下,都把刀箭放下!
但沒有一個人放下。
不遠處房頂上,隱藏多時的鄭師爺對弩箭手說:射那個副千戶。話音剛落,就聽“哎呀”一聲,副千戶左膀中箭。大家愣了一下,本能地向對方動起手來。一時間刀光劍影你殺我砍,場面失控。
高土司和魯管家也趁機動起手來,左沖右突,邊打邊撤,撂翻了幾個后,魯管家身中數刀而死。
高土司身手敏捷,使開連環腿,連踢帶打,一路沖將出來。剛出柵門,背上挨了一箭,踉蹌著還想再跑,就被一擁而上的府兵用刀架住了脖子動彈不得。
最后幾個土司兵也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相繼中刀而死。
千戶兵隨即沖出柵門外,與府兵面對面,顯得不知所措,只好停步。
袁知府與負箭在身的副千戶走了過來。
袁知府高聲道:經本府查證,逆賊高欽私采銅礦,暗地里擴充武裝,今又涉嫌殺害軍爺,宜由捕快帶回關押,聽從發落!
然后袁知府拱拱手,對副千戶說:對不起了,我這就帶高欽走!
副千戶欲阻止,袁知府冷冷地說:你就不怕箭上的毒性發作嗎?還是趕緊回屋療傷吧。
臨走時,袁知府又說:如今高欽在我手上,投鼠忌器,諒那土司兵也暫時不敢來生事。不過為了萬無一失,還請千戶你回調一些百戶兵過來,畢竟姚州城年久失修,算不上固若金湯。
副千戶極不情愿地“哼”了一聲,一揮手,撤回兵丁,然后氣哼哼地轉身回去了。
袁知府得意地微微一笑,一聲令下,過來幾個捕快枷了高土司,就大搖大擺地押著走了。
13
街的盡頭,高土司被幾個捕快押解著過來。后面相距不遠,是袁知府的高頭大馬及列隊整齊的府兵。街兩邊,是駐足看熱鬧的人群。
突然,房頂上飛下箭來,袁知府肩胛中箭落馬。說時遲那時快,人群中立即沖出幾個蒙面大漢,其中一人把刀架在袁知府脖子上,并厲聲說:都退下,再上前一步,休怪本大爺無禮!
與此同時,押解高土司的幾名捕快也被人群中突然沖出的幾個蒙面大漢出其不意地殺死。
眼看著人犯被劫,幾個府兵蠢蠢欲動,還沒挪出半步,就被房頂上的飛箭射殺。其余的見勢不妙,趕緊亮出盾牌,繼續趨步向前。
斷后的幾名蒙面大漢厲聲高叫:想死的就趕快上來!……來呀……
控制袁知府的蒙面大漢也把刀片在脖子上緊了緊,袁知府疼得呲牙咧嘴,呵叱道:還不退下,想要本官死呀?
與此同時,蒙面大漢用大刀強行砍爛了高土司的木枷,然后牽來一些事先準備的馬。伴隨著一聲尖利的唿哨,大家上了馬,然后挾持著袁知府望北門逃跑。
望著越來越近一路狂奔的馬隊,城門守兵感到了不妙。門頭趕緊命令:關門關門,趕緊關門!
待馬隊趕到,已是城門緊閉,守兵們擺開了架式嚴陣以待。
馬隊緊急停下。其中一騎“噠噠噠”走上前來。蒙面大漢把橫在馬上的袁知府提起來,用刀逼住,叫他命令守兵打開城門。
城門打開后,馬隊箭一般飛出城外。跑不多遠,丟下幾顆煙彈。隨著爆響,地上騰起漫天煙霧。
待煙霧散盡,馬隊已經不知去向。袁知府倒在地上,心臟上插著一把匕首。府兵指揮探了探袁知府的鼻息,抬頭對已經沖出城門的府兵大叫:回來回來,袁大人已經死了!
眾府兵立即回來聽令。府兵指揮說:高土司殺官造反,趕緊關閉城門,嚴加防范。
又對傳令兵說:速去稟報副千戶,就說高欽殺官脫逃,情勢危急,請他速到府衙議事!
14
馬隊一路向北狂奔。小半天后,終于到達草海之濱。向西望,龍華山下的白塔街已經隱約可見。尤其是盤踞在最高處的土司府,更是越來越清晰可見。
這時,馬隊開始放慢速度。蒙面頭目抱拳對高土司行禮說:在下還有要務在身,就此別過,請高土司一路走好!說完就打馬岔向另一條進山的道路。
高土司抱拳行禮,大聲說:多謝壯士出手相救,敢問壯士尊姓大名?
蒙面頭目勒轉馬頭,說:在下是江北面科伏土司屬下,此次為伏擊袁狗官而來,想不到卻順便救了您!
高土司心一沉,趕緊問:你們把袁知府咋樣了?
蒙面頭目說:宰了,就在城門口!
高土司怒吼:知道嗎?你們這是在害我!
蒙面頭目冷冷地說:高土司此言差矣!如果不是你,我們一箭就完事了,何必費恁么大事,害得我們這么狼狽地逃跑。
高土司還想再說什么,卻見蒙面頭目已經遠去,便感嘆說:想不到啊,一個小小的會川州,居然在我的地盤上也有如此大的勢力……
回到土司府,高土司驚魂未定,便連夜召集議事。
高土司說:銅礦一事,只有四人知曉。如今魯管家已死,就剩我們三人。但不知為何,如此隱秘之事,居然被府衙知曉……我是萬萬沒有想到啊!
高鈞說:問題不應該出在我們四人身上。畢竟是一座銅礦,再隱秘,也隱秘不到哪里去。反正暴露是遲早的事,既然事已至此,阿哥你說,咋辦?
高土司轉向趙師爺,說:千戶被害,官家就懷疑我了。如今袁知府又被殺,這口黑鍋我不背也不行了。師爺你說咋辦?
趙師爺說:千戶被殺之事,也只是懷疑,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至于私采銅礦,好幾家土司都在干,據說還有私采金礦銀礦的,雖然說都是死罪,但真要對土司治罪,也絕非易事。只是這袁知府被殺,就說不清了。所以小的認為,當憑袁知府被殺一事,我們就沒有回旋余地了!
高鈞說:師爺說得對。阿哥,反了他!姚安府本來就姓高,憑我們多年的積累,要錢有錢要糧有糧要人有人,怕他作甚?弄鬼火了,我們打到省城去,端了他們的老窩。再不濟,也可據土稱王,讓他們干瞪眼!
高土司無可奈何地說:事已至此,總不能等著官家來剿呀。都是江北面那幫渾蛋干的好事,居然把我也拖下水了。
高鈞給阿哥打氣說:雖說是轎夫跌倒坑著官,但要我說,就算會川那邊不來這么一下,袁知府這次也不會饒了我們。所以,造反也是遲早的事。況且,會川那邊已經走在前了。如今我們一反,會川自然唯我們馬首是瞻,然后再派人聯絡一下其他土司土目,形成聯盟,不反則已,一反就要弄他個天翻地覆,即便戰死,也要青史留名讓后人景仰!
趙師爺贊賞說:二主子好氣魄好志向!
高鈞繼續說:既然阿哥反意已定,在下以為,宜先下手為強,先奪了姚州城,然后據城而守,就算楚雄援兵到達,也無奈我何。
趙師爺說:姚州城墻高門厚,硬拼會吃虧,應以智取為上。何況經此變故,官兵那邊已經有所準備,估計在這些天,都會緊閉城門。所以在下認為,忍過這幾天,只要城門有所松動,就可進城組織內應,到時里應外合,姚州城就是我們的了。
高鈞忍不住插話,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也許過不了三天,楚雄衛所兵就會到達……
趙師爺說:這個我已有所考慮。所以,我要讓他不能及時趕到,就算趕到,也是兵力有限,我們完全可以抵御。
高土司急不可奈地催促說:師爺還有何妙計,快快講來!
趙師爺接著說:眼下,我們必須做兩件事:第一,三窠關易守難攻,必須拿下,這樣就不怕楚雄援兵了。必要時,還可以深入到鎮南州的岔河箐一帶進行伏擊;第二,前場關東面的定遠縣,有城無墻,容易攻破。拿下它,可牽制楚雄衛,讓他瞻前顧后,分散兵力,不敢盡全力發兵救援。否則,一旦楚雄空虛,我們就端了楚雄衛的老窩。
高土司擊節稱贊,說:師爺果然想得周全。這樣的話,我們攻城就無后顧之憂了。同時,我還要派出信使,盡可能地聯絡其他土司土目響應我們起事。
高鈞說:對頭,人多力量大嘛!別的我不敢保證,江北面的科伏土司,也許正等著這一天呢。我敢打賭,只要我們這邊一動,他們那邊就會幫鳳繼祖去攻打武定府,這無形間倒幫了我們的大忙。
高土司糾正說:阿弟錯了!是我們幫了他們的忙。
15
說反就反,高土司立即下令戒嚴,當天夜里就控制了轄區內的所有關卡哨隘和軍屯和民屯。同時派出輕騎,繞道姚州城,向南進入山區,奇襲三窠關。
月黑風高,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三十余輕騎就抵達了三窠關附近的山林間。
在夜色的掩護下,幾名弓弩手悄悄接近崗哨。這時,為頭的弩箭手像狼一樣嚎叫了一聲,守關的幾名崗哨就被一箭封喉紛紛倒地。
土目率輕騎點起火把吶喊著沖進關卡。三十多個守關哨兵剛從被窩里翻身爬起,就乖乖地做了俘虜。
第二天拂曉,土舍高繼順領兵一千,從前場關一路向東,撥寨掠地,直逼定遠縣城。
對此,定遠知縣一無所知,正和幾個屬下議事。正在議著,探報驚惶失措進來稟報,說:大人大人不好了,姚安高土司反了,已經過了大風丫口,正在攻打中屯百戶所呢……
知縣一聽,嚇得癱軟,結結巴巴地問:多……多少人馬?哪……哪個帶兵?
探報回答:人馬很多,少說也有一兩千。帶兵官是姚州土舍高繼順。
縣丞“啊”了一聲,說:這高繼順可是一員猛將,前幾年率土兵隨沐總兵征緬酋,驍勇善戰,立下赫赫戰功,可不好惹呀。
師爺捋著胡須分析說:不對呀,高土司反,應當攻打姚州城呀,咋會沖我們來了?
指揮說:難道姚州城攻破了?
師爺搖頭,說:不會吧?姚州城那么堅固。何況姚州城一旦有事,早有探報來了。
知縣說:看樣子,他們是柿子專揀軟的捏,先從我們下手。于是傳令:速派快馬向楚雄府和楚雄衛告急!又對指揮說:本官分一半的衙丁、百戶兵給你,速去組織抵抗!
指揮為難了,說:大人,這沒墻沒壘的,就是把全部兵馬給我,也守不住呀!
知縣說:守,肯定守不住。但你還得守,守上一天半天的,就往會稽關撤,到時候我會在那里設伏阻擊,待楚雄援兵到來再奪回縣城。
16
得到高土司起事的消息時,者色正在武定北部山區東山寨秘密操練鄉勇。
這是一個山險箐深的地方,隱秘而僻靜。懸崖下,茅屋依山而筑。茅舍間,者色正在空地上操練鄉勇。
操練了一陣,者色訓話,大聲說:鳳索林軟弱無能無法為我們做主,漢官咋個說她就咋個做,納糧派款征夫,一年更比一年重,弄得我們傾家蕩產,沒有活路了。所以我們的大英雄鳳繼祖才為我們出頭。如今,鳳索林雖然下臺了,但沐總兵出爾反爾,不兌現諾言,不讓我們的大英雄做我們的土司,還放任官家來征剿我們,讓我們的大英雄流落他鄉。你們說,要不要大英雄回來保護我們的家園?
眾鄉勇群情激昂,大聲回應:要!要!要!
者色接著說:大英雄說了,他做土司,一定為我們做主,納糧派款征夫減少一半,說到做到,若有違反,必遭天遣,不得好死!
眾鄉勇以矛杵地,“嗷嗷嗷”地歡呼起來。
者色說:現在,我們的大英雄已向會川借得兵馬一萬多,只要時機一到,就打回來了。所以我們要加緊操練,只要大英雄一聲令下,我們就第一個殺進武定城,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論秤分銀……
這時,派出去的探報回來了。見者色正在訓話,不敢近前稟報,只好向站在旁邊的土目求助。土目聽了個大概,高興得趨步向前,湊近者色的耳邊小聲稟報。者色一聽,高興得手舞足蹈,大聲說:天賜良機!天賜良機……然后對著場上的鄉勇說:剛剛得到的探報,姚安高土司受不了漢官的欺壓,起兵造反了!看樣子,我們建功立業的時機也到了。大家可要作好準備,時刻聽從大英雄鳳繼祖的號令。
訓完話,解散了鄉勇,者色在土目家火塘邊召集眾鄉勇頭目商議。
一頭目說:既然高土司跟官家干上了,武定府就斷了援兵,何不此時起事,拿下府城,也好給大英雄一個見面禮?
另一頭目反對說:你倒是說得輕巧,別忘了,那是一座城池,就憑我們幾桿梯子、兩千多持槍舞棒的鄉勇,能攻下來嗎?
其他頭目也附合說:是呀是呀,沒有火炮,憑我們的力量,拿下幾個百戶所倒還有把握,若說攻城,還得等大英雄借來兵馬才行。
這時者色發話,說:兵馬已經借到,只待時機成熟就可以拉過來。如果不出意外,我們的大英雄也許就在這幾天動身。所以我決定,第一,趕緊通知各地土目,以攻城為號,就近就地拿下官家哨卡,把關隘要沖掌握在我們手中。第二,趕緊起鍋造飯,晚飯后,各位頭領速速回去召集鄉勇,三天后,率鄉勇到這里集結。環州、和曲兩地鄉勇,就地待命。記住了,這次是秘密集結,千萬不可暴露,否則,讓官家知道,我們就輸了。
一頭目問:如有違抗者,咋辦?
者色比了個斬首姿勢,說:特殊時期,準許你們先斬后奏!
眾頭目散去后,者色一邊收拾行裝一邊對土目交待說:我這就動身到會川稟報主子,然后帶援軍過來。這里的一切就交給你了。記住,一定要按原定方案,把集結的鄉勇分派到各山各寨,同時嚴加管束,抓緊訓練。如有禍害鄉鄰之事,不管是誰,從嚴懲處,不可輕饒!
者色邊說邊出了柵門,接過隨從牽來的馬韁,翻身一躍上了馬。抱拳行禮后,就帶著幾個隨從打馬而去了。
17
這一邊,者色一行日夜兼程長途奔馳。而另一邊,鳳繼祖正在花天酒地陪伴在科伏左右。
他們出來巡游領地,已經七八天了。
群山逶迤,綠意盎然。半山腰一山凹處,綠樹掩映,茅舍嚴然。寨中央空地上,松針鋪地。
科伏、鳳繼祖上座,身后有侍女撐傘遮蔭。下座,一邊是管家、護衛官等人,另一邊是當地土目、寨老等人。不遠處,架在大火上的幾大口牛湯鍋翻滾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
在座的一邊飲酒吃肉,一邊觀賞當地的大刀舞。
舞畢,男歌手端著酒碗用酒歌頌揚科伏。伴隨著歌聲,眾人助唱喝彩。歌畢,齊呼“干杯”,然后一飲而盡。
接著是幾個夷家姑娘上場。舞姿翩躚,裙裾飛揚,顧盼生情。鳳繼祖忍不住稱贊,說:純凈天然,尤物也……
科伏不悅,說:既然鳳阿哥如此喜歡,看上哪個了?我叫土目送你便是。
鳳繼祖賠笑說:表妹取笑了,我不過是像贊美一道菜一樣贊美她們罷了。來來來,阿哥敬你一杯!
科伏嗔怪地望了鳳繼祖一眼,舉杯相碰。鳳繼祖含情脈脈地湊近科伏說:她們不過是俗世之美罷了,哪像你,既美麗又聰慧,尤物中的精品也……
科伏滿意地笑了,又使勁和鳳繼祖碰了杯,一飲而下。
很顯然,科伏在接下來的觀看中已經情緒低落。鳳繼祖感覺到了這一點,關切地問:是不是累了?要不回房歇息吧?
科伏故意打了個哈欠,說:是有點累了……說著起身。土目見狀,一揮手,眾夷女行禮后退下。
土目及寨老等人齊刷刷跪下請罪,說:招待不周,請主子責罰!
科伏一擺手,說:都起來罷,沒你們事,是我累了。
土目起來后說:房間已經用上好的熏香熏過,奴才這就帶主子過去。
18
離會川城約二十里處,有一緩坡。坡上,新建的茅屋參差不齊。這是鳳繼祖的臨時營地。柵門上,“鳳”字帥旗迎風飄揚。
者色及護衛疲憊不堪地由遠而近,到柵門外下馬。哨兵迎住,喜出望外說:是副帥呀,你可回來了!然后就朝里大聲喊:副帥回來了……
隨著呼喊,土兵們紛紛出了茅屋。
土兵們圍住者色,嚷嚷說:是不是要帶我們打回老家了!……
者色說:是的是的……然后問指揮:主子呢?我有急事稟報!
指揮哭喪著臉說:主子陪科伏土司巡游,已經七八天了。
者色急得跺腳,罵道:都是那寡婦害的……哼,要是誤了我們的大事,看老子咋個收拾她!
然后訓斥指揮,說:靜寂風煙的,竟然不操練?看樣子你們是不想打回去了。
土兵們有氣無力地說:餓呀,整天喝稀湯,哪有力氣操練?
者色感覺情況不妙,叫指揮和幾個頭領進屋議事。
在火塘邊落座后,者色邊喝水邊問:說說,到底咋回事呀?
指揮說:自從主子走后,他們就克扣我們糧食。后來我們找他們理論,管事的說,要我們撥二百人去采石場做工,才可以足額供應我們糧食。總管你說,這不是想把我們化整為零嗎?我們才不上這個當呢!
者色怒氣沖天,說:真是豈有此理!我這就找他們去。
大家拉住者色勸說:算了算了,多的都忍了,也許再過一兩天主子就回來了,到時候讓主子為我們做主。
者色突然問:到什么地方采石?
指揮說:他們沒說,好像是很遠的一個地方,還不準我們帶武器。
者色思忖良久,無可奈何地說:像這樣挨餓也不是辦法呀?如果有事,瞧你們一個二個的,恐怕連刀都舉不起來了。……唉,寄人籬下,哪有不低頭的道理。這樣吧,二百就二百,撥給他們……唉,咋個整也要把肚子填飽啊,到時候主子一回來,還指望我們打回老家呢。
就在大家焦急等待主子回營的日子里,鳳繼祖卻銳氣大減,得歡樂時豈歡樂,得飲酒時就縱酒,過起了逍遙自在的生活,似乎忘了自己的兵營,忘了打回武定府的誓言。
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原以為要靠刀劍才能擁有,卻不料,遠離刀劍,也一樣可以擁有。
鳳繼祖有此感悟時,正與科伏在水中嬉戲。
這是離寨子不遠的一道深澗飛瀑。瀑布下方深潭內,布滿花瓣。鳳繼祖和科伏在水中嘻戲時,隨從們背身而立,握刀警戒。
后來鳳繼祖出水上岸,立即有侍女過來服伺穿戴。另一侍女端來果點和米酒。鳳繼祖坐在草墩上,喝米酒,嘗果點,肆無忌憚地欣賞著科伏的曼妙胴體,愜意而舒適。
科伏也很配合,在水中擺出各種媚態。
科伏作撒嬌狀,要鳳繼祖下水。
鳳繼祖受不了誘惑,情難自禁,復脫衣下水,繼續與科伏在水中嘻戲。
19
就在鳳繼祖和科伏在巡游路上盡情享受時,金沙江南岸的高土司正在為攻取姚州城弄得焦頭爛額。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城上城下,在火把的揮映下,刀光劍影,人喊馬嘶,一個慘烈的戰爭場面。
城下,高鈞指揮土兵攻城。一部分土兵扛著又粗又大的撞木在弩箭陣的掩護下往城門洞里沖。另一些土兵則扛著云梯在盾牌的掩護下輪番進攻。但未及壕溝,就被投擲機投來的火彈炸的炸燒的燒。有僥幸沖過壕溝到達城墻下的,剛剛搭上云梯爬上去,就被如雨一般的箭矢射得死的死傷的傷。
最后一輪進攻失敗后,城墻下面到處是土兵的尸體。
在火把的照耀下,副千戶出現在城樓上。副千戶向下喊話說:逆賊高鈞,我的援兵已經在路上了,看你還有什么本事,盡管使出來,本大爺倒是要看看,是你的土兵厲害還是我們官兵厲害!
高鈞怒發沖冠,橫刀立馬回罵道:狗官,縮頭烏龜,有種你下來,本大爺與你單挑!
副千戶反而坐了下來,悠然地喝茶,大聲說:要拿你這逆賊,何須大爺下來動手?且讓你多活幾天,看你能奈我何?
高鈞意欲再戰,被趙師爺勸住,說:如此硬拼傷亡太大,還是退兵吧,等運來投擲機,也讓這些狗官嘗嘗火彈的厲害!
高鈞望望遍地尸體,怒從中來,責問趙師爺:你的內應呢?不是說好攻城為號嗎?
趙師爺說:小的該死,可能是探子出了意外,也可能是內應暴露了,小的這就去查。
高鈞哼了一聲,回馬指著城門大聲說:狗官聽著,本大爺今晚累了,明日再來拿你的狗頭!罵完后就悻悻地率隊退走。
第二天,高鈞和趙師爺回土司府議事。
高土司急得團團轉,說:會川那寡婦反復無常,說是要打武定府,但至今仍按兵不動,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高鈞說:哼,明擺著坐山觀虎斗嘛!
趙師爺說:種種跡象表明,科伏土司在回避我們。要不然,也不會在這時候去巡游。據信使私下打探,這寡婦風騷得很,鳳繼祖一來就勾搭上了。如果消息屬實,鳳繼祖很有可能會入贅會川。
高土司急了:這樣一來,科伏就沒有必要出兵武定府了?
趙師爺說:那到不然!據信使回報,鄭師爺也很著急,也想趁我們起事之機攻打武定府,并且已經動身去找科伏稟報去了。
土舍高繼順對趙師爺的話一屑不顧,說:這寡婦滑頭得很,說不定是想自保。你們想啊,她只要不公開起事,官家也拿她沒辦法。不就是收留一個和自己有私情的叛酋嘛,雖說是反叛之罪,但此罪可大可小,就看官家想不想追究。所以,這也是官家大兵壓境卻不急于討伐的原因。
高鈞不同意了,說:當前正值炎夏,瘴癘肆虐,江河洶涌,官家敢進去嗎?我敢打賭,只要進入冬季,那時候瘴消水退,官家必然進伐!
高土司不想爭論,說:算了算了,你們說的都有道理!現在我擔心的是,武定一旦無戰事,又沒有其他土司響應我們,這所有的壓力就在我們身上了,這可如何是好?
趙師爺說:我們已經騎虎難下,除了拿下姚州城據地自立,別無他法!
高鈞說:師爺說得對。依我之見,應集中兵力,咋個整也要趕在楚雄援兵到來之前拿下城池。有了城,進可攻,退可守,可保我高家無憂矣。
高繼順獻計說:何不集中工匠趕制幾架投擲機,有了這個,就可發揮火彈的威力,攻城就容易得多了。
高土司一拍腦門,說:我差點把這事忘了。然后問鄭師爺:原來不是造了幾架嗎?
鄭師爺說:有十架,因怕官家發現,就藏到了鐵索箐。小的已經作了安排,最遲后天就能運到。
最后高土司說:暫緩攻城!著高繼順分兵到岔河箐設伏。著大姚土知縣調一千鄉勇過來助陣。其他各土目繼續加強戒備,封鎖各關隘津渡,不得有誤。
眾頭目領命退下后,趙師爺憂心忡忡地對高土司說:估計城中的內應失利了,否則,就算聯系不上,他們也應該有所動作呀。
高土司沮喪地說:看樣子,內應是指望不上了。
趙師爺獻計說:要不這樣,我們從軍屯里抓些軍戶過來,用他們做擋箭牌。我就不信,軍戶中就有他們的親人,我看他們如何下手?
高土司一聽,說:官兵打仗最好不要傷害老百姓,此事萬萬不可!你想啊,我境內有多少軍屯?又有多少民屯?這不是逼他們與我為敵嗎?況且,如此傷天害理的下三濫手段,就算我得了城池,也會失去民心,還會被世人唾棄,這讓我將來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趙師爺見高土司反應如此激烈,趕緊自打嘴巴,說:主子息怒,小的錯了……
20
為了讓兵營里的土兵不致餓死,者色忍氣吞聲到科伏土司府求情。
暫時主事的土經歷起身迎接者色的到訪,說:唉呀,是副帥啊,你可回來了,我正有事想找你商量呢!
者色邊回禮邊說:經歷呀,我這不送上門來了么!
落座后,土經歷寒暄了幾句,就直奔主題說:這俗話說,三天是客,要是時間一長,可就是一家人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禮?
者色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說:經歷啊,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土經歷說:副帥就是痛快!那我就巷道里抬木頭,直話直說了?
者色說:但說無妨!
土經歷說:副帥剛從那邊過來,大概也看到了,如今的直勒渡口是大兵壓境,所以需要加固一些防御工事。我的意思,想在幾處關隘外壘石為堡,但人手又不夠,就想到了你們。不需要多,就兩百人,主要是采石,完工后就讓他們回營,不知副帥肯否?
者色略微沉吟了一下,說:我剛回營,就聽說了。這不,安撫好他們后,我就趕過來了。按說呢,這調動兵馬之事,得主子說了算。但現在主子不在,沒辦法,我就先答應你。不過有三個條件:一,不要打散建制;二,既然大兵壓境,還是帶著武器好,緊要關頭,興許能替你們抵御官家呢,是不?三,這留守下來的五百兵馬,要吃要喝的,還請足額供給,否則,我可保證不了他們不鬧事,到時在兩個主子面前,你我都不好交差。
土經歷趕緊說:那是那是,我叫下人照辦就是。只不過工期太緊,還要煩勞副帥抓緊安排一下,明早卯時出發,怎么樣。
者色說可以。然后試探地問:怎么不見鄭師爺?
土經歷說:真是不巧,三天前就走了,說是有要事要稟報主子。
21
某夷寨,科伏臨時起居室內,晨。
侍女對著臥室輕聲稟報:主子,鄭師爺求見。
可聽到科伏起床的響動。從屋內傳出科伏的聲音:我多長時間沒見到師爺了?
侍女回答:如果從主子出巡時算起,應該有十一天了。
科伏自言自語感嘆說:哦,時間過得真快!……師爺這時候找來,我知道他想說什么……唉,真不想見他。
侍女勸說:主子還是見吧,奴才看他的樣子,好像很著急。
科伏出來后,接受侍女的服伺。科伏邊洗漱邊問:鳳帥呢?
侍女說:帶著衛隊出操去了。
科伏笑了,說:嘿,這鳳阿哥,把我的兵馬當成自己的了。不過這也好,憑他的神勇,我倒希望他留下來幫我,這樣我就省心得多了。
侍女說:這是主子的心里話嗎?
科伏突然變臉,瞪了侍女一眼,罵:多嘴,你這該死的奴才,難道連主子的心思也想知道嗎?
侍女趕緊跪下,自扇嘴巴,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科伏說:算了,起來吧!
梳洗完畢,科伏才慢悠悠地出來。
聽了鄭師爺的稟報,科伏假裝震驚,說:什么?高土司真的反了?
鄭師爺說:主子,千真萬確。他們已經拿下了定遠縣城和三窠關,難說現在已經打下姚州城了。
科伏高興地說:這都是師爺的功勞呀!嘿嘿,他們一反,我們這邊就高枕無憂了。
鄭師爺附和說:是呀,這下子我們就可以全力以赴幫鳳繼祖打回武定府了!
科伏笑了,搖頭說:哪個要打武定府了?
鄭師爺迷惑了,說:這不是當初……
科伏說:現在我改主意了。
鄭師爺詫異無比,欲解釋,被科伏制止,說:師爺呀,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實不相瞞,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所以呀,還請師爺費心,謀劃一下咋個讓鳳阿哥斷了回武定的念頭。
鄭師爺無奈地說:既然主子改了主意,一定有主子的道理,小的照辦就是了。不過,小的還是要提醒主子,鳳繼祖可是官家的仇人,你若留下他,自然脫不了反叛之罪,會引火燒身的。
科伏說:師爺啊,我是這么想的。如今高土司一反,事情就鬧大了。你說,在官家眼里,此時此刻,哪個才是官家的最大仇人?
鄭師爺說:自然是高土司了。
科伏說:這不結了?何況高土司位高權重,實力雄厚,到時候打到省府也有可能。等著吧,到他們兩敗俱傷時,就算我不跟他們談,他們也會爭著搶著跟我們談。
鄭師爺小心翼翼地揣測說:主子的意思是……保存實力,伺機而動?
科伏說:也許吧?當然,我的愿望是高土司取勝。如果真的這樣,什么改土歸流,什么軍屯民屯甚至衛所駐軍,就離我們更遠了。
鄭師爺說:要是官家勝呢?
科伏笑了,說:這也好辦,大不了我們與官家合作,讓鳳阿哥戴罪立功,興許官家就不追究我們了。當然,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敢得罪這個強大的鄰居。
鄭師爺自愧不如,說:主子就是主子,看得遠,居然有此神機妙算,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然后又感嘆說:只是小的忙活了半天,倒讓這高土司成了我們的擋箭牌,我這心里面呀,還真是七上八下的……
科伏安慰說:我知道師爺重情重義。但我也是沒路可走呀!知道嗎?我們周邊的大小土司都膽小如鼠,不敢跟我們起事。這也算了,大不了老娘單干。但最最氣人的是,緊鄰我們的死對頭德昌土司,居然暗地里和越嶲衛勾搭,告我有謀反之心。所以我想來想去,還是在自己的地盤上比較穩妥。否則,一旦出兵,沒到武定府,我們的老窩就被德昌土司端掉了。所以呀,我們還是坐山觀虎斗,靜觀其變吧!
22
姚州城比預想的要難攻。但高土司已經騎虎難下,不得不硬著頭皮進攻。
南城門下,隔著壕溝不遠,一土目率鄉勇掘地筑壘,準備用投擲機將火彈投進城墻。官兵似乎知道其意圖,先下手為強,搶先彈射火彈過來,死傷多人。眾鄉勇哪里經歷過這陣式,嚇得膽顫。沒辦法,只好到稍遠處繼續掘地筑壘。
與此同時,北城門下,高土司坐鎮。在投擲了無數的火彈后,以弩箭陣為火力掩護,高鈞率領云梯隊沖過壕溝,搭梯上墻,一邊抵擋一邊往上攀爬。不料,城墻上澆下油來,隨之升起騰騰大火。所幸高鈞功夫了得,幾個翻滾逃過一劫。那些逃得慢的,嚎叫著翻滾著葬身火海。
與此同時,城門口壕溝處終于搭起了便橋。土兵扛著大撞木冒著密集的箭矢從便橋上沖過。雖然死傷無數,但撞木還是一下又一下撞上了厚重的城門。但只堅持了一會,城門巋然不動,而土兵卻全部陣亡。如此幾次,除了增加傷亡,仍不奏效。
眼看天色漸晚,趙師爺獻計說:看此情形,官家是堅守不出了。我們何不將計就計,留一半兵馬圍城,其余的到岔河箐設伏,一旦成功,我們就趁機拿下鎮南州。這樣的話,姚州城就成了孤城,然后再攻也不遲。
高土司說好,決定依計而行,于是下令撤兵,在城外扎營,圍而不攻。
何該阮靖南輕敵,只想著高土司的主力正在攻城,所以率大軍日夜兼程不管不顧長驅直入。不料,卻一頭鉆進了一張以逸待勞的網。
當阮靖南的先頭部隊進入伏擊圈時,高鈞一聲令下,兩邊山上箭入雨下,滾石、滾木也同時落下。官兵死的死傷的傷,趕緊后撤,卻不料,早被高繼順堵住了后路。結果,阮靖南的先頭部隊全軍覆沒。待阮靖南的大部隊趕到,除了滿箐的尸體,土兵早已隱入深箐不見了蹤影。
此時天色已晚。面對叢林密布的崇山峻嶺,阮靖南既不敢往前追趕,也不敢就地扎營歇息,只好下令返回,就近到鎮南州城暫避。
楚雄援軍遲遲未到,姚州城守軍急了。副千戶說:莫不是鎮南州城池也失陷了?
府城指揮說: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就慘了。這滿打滿算,城中只有六七天的糧草了。過了這幾天,就算高土司不來攻,我們也得餓死。
副千戶說:那就把百姓手中的糧食收繳上來……
府城指揮搖頭說:早搶空了,還出了多起人命呢。我還想呢,這狗急了會跳墻,這人急了會鬧事,為長遠計,我們是不是勻出點糧食熬幾天稀粥救濟一下?
副千戶斬釘截鐵地說:不行!戰爭就是戰爭,餓死幾個百姓算什么?
結果被府城指揮不幸言中,餓急了的老百姓真的在鬧事了。
北城門里,滿滿一街都是餓急了的老百姓。他們央求出城,想尋一條生路。但守門官兵哪敢答應?
后來起了沖突,亂成一團,還死了人,事情就鬧得越來越不可收拾了。
起先,城上官兵還對著下面射箭,試圖阻止人們靠近城門。但亂成一團的人群哪里顧得了這些,就算是踩著同伴的尸體也要繼續往前沖。就這樣,守門官兵一下子就被潮水般的人群所淹沒。緊接著,城門就打開了。
看著決堤一般源源不斷涌出來的百姓,高土司喜出望外,立即下令作好攻城準備。
趁著混亂,身手敏捷的幾個土司兵悄然逼近城門口。當人流漸稀,官兵還來不及關閉城門時,土司兵伺機沖了進去,通過一番廝殺,控制了城門。
城上城下,守城的和攻城的互射箭矢,互投火彈,場面慘烈。趁此機會,土司馬隊飛馳入城,步兵緊隨其后。
通過一番激烈的戰斗,夕陽西下時,城頭上終于插上了“高”字帥旗。
23
話說回來,就在高土司圍攻姚州城的這段時間里,科伏土司的巡游之旅卻意外地嘎然而止。
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這就是會川的山形地貌。所以,當科伏土司離開河谷地區巡游到山上,并且越往上越寒冷時,就病倒了,并且病得不輕。隨行的草太醫說是感了風寒,吃幾付草藥就好了。當地土目則請來了畢摩打雞算卦誦經禳災。畢摩說,女主子被孤魂野鬼纏住了,需宰牛殺羊誦經三天,打發走了這些孤魂野鬼后,女主子的病自然就會好了。但過了三天,仍沒有好轉的跡象。鳳繼祖急了,就連勸帶哄,逼科伏下令回府。
回到土司府后,科伏病情加重,臥床不起,咳嗽不停。沒辦法,鳳繼祖只好停了草太醫的藥,讓鄭師爺從民間訪了一個專治疑難雜癥的草太醫來。這草太醫望聞切診忙碌了一陣,最后又反復地把了脈,略顯猶豫,欲言又止。鳳繼祖見狀,揮手讓侍女退下,對草太醫說:現在沒有外人了,太醫請講。
草太醫朝紗賬里的科伏跪下,說:從脈相看,女主子只是偶感風寒,只要吃藥靜養幾天,就無大礙了。只是……
科伏忍不住又咳嗽了起來。待喘息平穩后才有氣無力地說:你接著說罷……
草太醫于是說:恭喜賀喜,女主子有喜了!
科伏一驚一咋,一轱碌坐起來,驚喜地說:你,你是說……我,我有娃兒了?
草太醫非常肯定地點頭,但說:只是動了胎氣,所以我要加一味安胎的草藥,雖然苦澀難咽,但還管用。
科伏說:加吧加吧,就算黃蓮我也能夠下咽。
草太醫退下好,鳳繼祖抑制不住高興,掀開紗帳擁科伏入懷,說:真是老天開眼啊,我鳳繼祖也有后了!
科伏幸福無比地躺在鳳繼祖懷中,雙手握緊喃喃自語祈禱說:山神啊樹神,水神啊風神……
這時,侍女來報,說者色副帥求見鳳大帥。
鳳繼祖蹙了下眉,不耐煩說:知道了!然而卻不想動身。
科伏停止祈禱,推了他一下,戀戀不舍地說:出去見見吧……
鳳繼祖還是不想動身。靜靜地沉默了好一會,才感嘆說:此時此刻,我才知道,與知府大印相比,你才是我最重要的。罷罷罷,反正我也回不去了,只要科伏表妹不嫌棄,我哪也不去了!
科伏指著肚子柔聲說:我倒是愿意放阿哥走啊,只是你舍得下他嗎?
鳳繼祖動了真情,說:我的表妹喲,你們哪個我都舍不下,都是我的心頭肉啊!
科伏說:好了好了,說歸說,笑歸笑,大主意還得你自己拿。不過我要告訴你,假如鳳阿哥還想著那顆知府大印,表妹我一定親自掛帥,就算是虎口奪食,也要給鳳阿哥搶回來!
鳳繼祖感動萬分,說:表妹的心意我領了,領了!然后放科伏躺下,掖好被角,說:你等我,我出去一會就回來陪你。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鳳繼祖沒有想到,科伏沒有想到,甚至于者色也沒有想到,接下來會有一場血光之災。
當看到鳳繼祖出來,者色迫不及待地搶前一步跪下,說:萬分緊急,請主子回營議事!
鳳繼祖冷著臉,說:就在這里吧?
然后一揮手,所有的侍女都退了出去。
鳳繼祖想了想,又對門外的兩個侍衛說:你們也退到院外吧!
這時鳳繼祖才懶洋洋地說:沒有外人了,你起來說話吧。
者色向內院瞅了瞅,起身湊近鳳繼祖,壓低聲音說:主子,高土司已反,正和官家打著呢。現在武定府已沒有什么援軍,正是我們打回去的大好時機,望主子速速回營……
鳳繼祖平靜地說:這個嘛,我早就知道了。
者色奇怪地望著鳳繼祖,說:既然主子已經知道,為何……
鳳繼祖打斷者色的話,說:這樣吧,你先回營,待我與科伏土司商議后再作打算,如何?
者色急了,說:已經是火燒眉毛了,主子還猶豫個啥子嘛?
鳳繼祖嘆了口氣,說:你不要逼我好不好?如此生死攸關的大事,不謀劃妥當,行嗎?
者色略顯失望地望著鳳繼祖,說:主子,你變了,變得連我都不認識了。主子你給小的說實話,是不是她不愿出兵?
鳳繼祖趕緊解釋說: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者色此時已經氣急,哪里聽得進鳳繼祖的解釋,恨恨地說:主子呀,就算她不出兵,憑新近召集的三千鄉勇,加上營地里的一千土兵,就算拿不下武定城,我們也可回萬德老家據地自立啊!
鳳繼祖不耐煩了,罵道:大膽奴才,該咋樣做,需要你教嗎?回去吧,告訴大家,該吃吃,該睡睡,如果想回老家,發給盤纏就是!
者色徹底絕望了,上前攔住要走的鳳繼祖,冷冷說:主子的意思,是不想打回去了?
鳳繼祖感覺到了者色的逼人態度,握劍呵斥道:大膽奴才,咋跟主子這樣說話……但劍未出鞘話未說完,者色已從袖中掣出匕首,以閃電般的速度插進了他的心臟。者色抱住即將咽氣的鳳繼祖,怨忿無比地說:對不住了,主子!本以為跟著你建功立業出人頭地呢,卻不料主子這般重色輕義臨陣退縮。既然主子不想成就一番事業,小的只好借你人頭一用,也好到官家那里謀個前程。說完放下鳳繼祖,并順勢抽出鳳繼祖的佩劍,只一揮,鳳繼祖的人頭就滾到了地上。
者色扯下布幔,包了鳳繼祖的首級。正欲出門,卻見內院有人影晃動,一下子想起了科伏,于是恨從心來,轉身沖將進去,將嚇得癱軟的侍女一劍捅死。接著又往里沖,進了科伏臥室。沒等科伏反應過來,就見刀光一閃,科伏就香消玉殞一命嗚呼了。者色又一劍,斬下頭顱,與鳳繼祖的包在一起,然后結成包袱捆在了背上。
者色摘了鳳繼祖的劍鞘佩在身上,又稍作準備后,就大步流星往外走。出門時,護衛漫不經心地看了他一眼,怔了一下,一個對另一個說:者副帥背的是啥子?另一個說:也許是賞賜吧?……不對,他身上有好多血……于是沖進門去,旋即又沖出來,大叫:抓刺客!抓刺客!……
隨著叫聲,左右廂房沖出了護衛。
等護衛們沖出府衙大門時,卻見者色連同四個護衛已經上馬朝街的盡頭奔逃而去。
24
者色一行快馬加鞭一路狂奔,憑原來的腰牌順利通過了一個又一個關卡。而隨后追來的護衛馬隊總是慢了一步,除了拿關卡哨兵出一通氣外,別無他法,只能繼續追趕。
從山巔往下看,金水江細如白練,在薄霧中隱約可見。
翻過一道山梁后,出現了另一條隱隱約約的小路。者色一行岔向這條小路,向山的另一側隱去。隨后追來的護衛則沿著大路向直勒渡口方向繼續追趕。
者色一行在一隱秘處坐船渡江,然后藏好船,繼續上馬趕路。
追至直勒渡口的護衛一無所獲,只好組織人馬沿江搜索。
者色一行幾經輾轉,終于進入祿紹先營寨,向官家投誠。
消息報到省城,呂巡撫和沐總兵立即趕赴武定。
在武定府,祿紹先稟報說:據眼線回報,科伏被誅后,其族叔搶先一步進了土司府,拿了土司印,自任新土司。其族侄不服,聯絡了一些土目起兵討伐,會川陷入大亂……
呂巡撫問:鳳繼祖殘部呢?有沒有加入內亂?
祿紹先說:沒有,一聽說主子死了,就一哄而散逃走了。
沐總兵問:那個師爺呢?聽說很有點本事。
祿紹先說:那個鄭師爺啊,的確精明,內亂后就率衛隊投了越嶲衛。后來越嶲衛率部進入會川,并通過調解就平息了內亂,也都全靠他。現在,會川暫時由他主事。
呂巡撫說:越嶲衛也真是,竟起用一個反叛之人主事,萬一又反了,咋辦?
沐總兵說:蠻荒化外之地,除了以夷制夷,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何況這個師爺原本越嶲商人,后到夷區買賣,被保頭出賣,沒為娃子。幸遇科伏慧眼識珠,贖了他帶回府,并委以重任。如今科伏已死,他也沒了效忠之人。所以我以為,只要略施恩惠,他定會感激涕零,為我們所用。
呂巡撫說:沐總兵言之有理。現在會川已定,我們沒了后顧之憂,就可以集中兵馬對付姚安叛逆了,不知沐總兵對此有何良策?
沐總兵說:為今之計,宜聯絡四川衛所兵及土司兵,請巡撫大人統領,由武定而會川,從拉乍渡口抄姚安后路南上,我則率楚雄、大理衛所兵及土司兵從鎮南州北下進攻。這樣兩面夾擊,定可蕩平高氏逆賊。
呂巡撫表示贊同,說:此計甚妙!我這就起草奏章,一方面奏報朝廷,另一方面與越嶲衛聯絡。
接著又議者色投誠一事。
呂巡撫問祿紹先:者色聚集的那些鄉勇咋樣了?
祿紹先答:回稟大人,大部分解散了。但有少部份,是鳳繼祖的死黨,非要我們殺了者色才肯解散。
呂巡撫說:不就是一個殺主求榮的人嗎?如此反復無常之小人,殺了就是!
沐總兵想,這不是瞎整嗎?本想忍住,但又想,這種欽差大臣,說走就拍屁股走人,種下禍根,還得我為他揩屁股。罷罷罷,得罪就得罪,我還怕他不成?于是說:巡撫大人呀,此人殺不得,萬萬殺不得!
呂巡撫慍怒道:此話怎講?
沐總兵說:如果殺了他,今后還有人敢向我們投誠嗎?
呂巡撫沉吟片刻,問:依你的意思,那咋辦?
沐總兵說:素聞者色驍勇善戰,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如果大人允許,我想收入麾下,讓他戴罪立功。至于頑固叛逆,一小撮而已,暫時放一放,也許就煙消云散了。
呂巡撫說:那要是鬧將起來呢,咋辦?
沐總兵說:放心吧大人,以我對夷人的了解,現在的他們是一時激憤罷了。至于鬧事,在鳳氏族人內,現在已經找不到有本事號召的人了。還是那句老話,以夷制夷,鳳家的事就交由鳳氏土目們去協商解決吧。
呂巡撫知道,沐總兵如此招降納將,無非是借機增強實力而已。這樣想時,盡管心里不悅,但也沒有理由反對,心想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就退讓一步吧。于是說:好吧,就讓者色戴罪立功吧。但此等小人,絕不可重用!
沐總兵如愿以償,爽快地說:就聽呂大人的,把他送到楚雄衛阮靖南賬前聽令去吧!
25
會川內亂時,高土司就感覺到了不妙,于是收繳了沿江各渡口的所有船只,斷絕了往來,在各個關隘津渡加派了守衛。同時,征調差役,進一步加固姚州城池,還在城中貯備了一年多的糧草。當所有一切準備就緒后,果然就傳來了官家圍剿姚安的消息。
正當高繼順在三窠關一帶與阮靖南交戰時,又傳來了呂巡撫所率的四川兵已經突破了拉乍渡口的消息。高土司急了,突然想起那幾個蒙面的會川人來,一拍腦袋,說:一定是那幾個會川人作的內應,要不然,如此天險,咋會說破就破呢?于是不敢怠慢,留高鈞守城,自己點起一萬人馬,開赴大姚縣宜就關據險阻敵。
高土司率主力北下大姚,早有探報告知。沐總兵覺得是個時機,立即從楚雄拔營,向定遠縣城進攻。雖說沿途關隘都有高土司的重兵把守,但哪敵得住官家的強兵猛將。面對聲勢浩大的官兵,鎮守定遠縣城的土目自知不敵,說: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回自己的老窩把穩。于是望風而逃,潛入深山,讓沐總兵所率人馬輕而易舉就過了前場關,直撲姚州城。
姚州城里,高鈞心急如焚,面對來勢洶涌的沐總兵人馬,立即派快馬出城,想召高繼順回營守城。
其時,不用去召,高繼順也在潰逃回來的路上了。三窠關已經失守,意味著姚安的南大門已經敞開。高繼順邊打邊撤,撤至太平鋪時,接到高鈞的急令,于是不敢戀戰,直接率隊奔逃回城。
但此時,姚州城已被沐總兵圍住。高繼順進不能進,退不能退,限入絕境。
阮靖南對陣勸降說:識時務者為俊杰,且念你是一條好漢,只要你肯棄暗投明,我保證善待你和你的這些手下。
高繼順說:呸,要不是你們這些狗官欺人太甚,哪個愿意造反?還不是你們逼的?
阮靖南說:哪個逼哪個,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你現在不是想回城嗎?這樣吧,我讓你回城,回去后好好想一想,想通了,就為我們開一道城門,我會稟報上司,算你將功折罪,如何?
高繼順說:要殺便殺,費什么話?
副指揮則勸阻阮靖南說:這逆賊冥頑不化,大人萬萬不可放虎歸山啊!
阮靖南厲聲說:放他們回城!
于是眾官兵閃開了一條道。高繼順稍為猶豫了一下,說:你今天不殺我,但明天兩軍對陣,我一樣要殺你!說完話便率隊朝著城門奔去。
高繼順大喊著開門進城時,高鈞警惕了起來,問左右:你們咋個看?
一頭目說:官兵圍得鐵桶似的,難不成高土舍他們是飛過來的?
另一頭目也說:是呀,防人之心不可無……
高鈞狠狠地朝著城墻擂了一拳,指著城下的高繼順說:你這不肖子孫,白給你姓高了,投了敵,還敢來誑我打開城門,做你的白日夢去吧!說完一聲令下,城上萬箭齊發,高繼順的兵馬躲閃不及,死傷無數。
高繼順又急又氣,憋屈得只想著讓箭射死,但還是被幾個護衛保護著撤了下來。
阮靖南遠遠地看著這一切,得意地笑了。然后一揮旗子,隊伍故意撤開一個口子,讓高繼順兵馬順利退走,最后沒入深山。
26
第二天清晨,城門上掛著幾具尸體,仔細看,竟然是高繼順的父母和妻兒老小。
阮靖南說:高鈞這個大憨包,居然上當了!
于是吩咐下去,將此消息廣為傳播。并傳令,如果高繼順兵馬回來,任何人不可阻攔!
果然,第二天下午,高繼順就率隊來降了。并發誓說:此仇不報,枉為人子!
阮靖南保證說:一旦城破,定為你手刃仇人!
高繼順歸降后,阮靖南稟報沐總兵同意,仍將土舍印還給他,叫他率領原班人馬。
同時,阮靖南建議說:姚州城易守難攻,里面又有足夠的糧食。硬攻,也攻得下來,但也許會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實在不劃算。所以卑職以為,不如擒賊先擒王,分兵北下,從背后夾擊高土司。只要活捉了高土司,姚州城就不得不降了。
沐總兵說:此言正合我意。于是傳令,留阮靖南圍城,自己親率主力北下。
卻說高土司的土司兵正與呂巡撫所率的四川兵打得難解難分之際,卻傳來沐總兵的大部隊正從背后向自己撲來,心說不好,一定是姚州城破了。于是急火攻心,一口氣上不來就暈了過去。待大家七手八腳把他弄醒后,高土司已經萬念俱灰,絕望地說:難道我高家的幾百年基業就要斷送在我手上?
過了一會,高土司緩過神來,立即吩咐下去說:速速派出探報,打探家人下落,一有消息,立即到鐵索箐稟報,不得有誤!
接著便趁夜拔營,棄關而走,往鐵索箐方向逃遁。
呂巡撫與沐總兵在追擊的路上匯合后,略作商議,深知鐵索箐山大箐深,人煙稀少,加之又是高欽經營多年的秘密據點,貿然深入,恐怕吃虧,于是決定分兵兩路,呂巡撫繞道白鹽井去攻打三臺關,沐總兵翻越帽臺山直插鐵索箐。
但出師不利。
呂巡撫所屬官兵尚未接近三臺關,其先頭部隊在一條深箐里,就被當地土人的迷幻之術搞得暈頭轉向,除少部分逃回外,大部人馬均成箭下冤魂。
吃了苦頭,呂巡撫不敢貿然深入,便下令撤退,一直撤退到白鹽井,留下大部兵馬駐扎把守,自己則回到大姚縣城駐扎,一方面想計策,一方面靜待沐總兵戰況。
卻說沐總兵率隊一路向白草嶺進發,沿途所見,箐深林密,沒有人煙。到達山腳,發現遠處有炊煙,一時心喜,下令隊伍全速前進,待趕到,土人早已棄寨而逃,連豬雞都沒剩下。又繼續趕路,卻誤入一條深箐,漸漸沒了路。此時天色已晚,不得已,沐總兵只好下令在離澗溪旁不遠的山岡上就地宿營。
軍師仰觀天象,俯察地形,趕緊阻止說:大人,此乃瘴癘之地,大人萬萬不可停留。
沐總兵不信,說:清風爽朗,哪來的瘴氣?
軍師說:現在自然沒有,待半夜起霧,瘴氣就來了。
沐總兵還在猶豫,說:是嗎?
軍師又解釋說:大人你看,這條箐古木枯枝密布,連鳥都不敢棲息,足見此地兇險異常。
沐總兵為了驗證,拿來弓箭朝四周樹林連射數箭,果然,連鳥都沒有飛起一只。
這時,隊伍發生了騷亂。凡是到澗溪喝過水的兵卒、飲過水的戰馬,只一會兒工夫,就紛紛口吐白沫倒地而亡。
軍師上前察看,說:這是毒泉。又指著澗水上方盤根錯節的根蔓說:毒性就來自那些根蔓。
沐總兵驚駭之極,說:兇險之地,不宜久留!于是不敢怠慢,立即下令原路返回。
沐總兵無功而返,幾天后率隊回到大姚縣城,與呂巡撫匯合。
相互通報了戰況后,呂巡撫感嘆說:沒想到啊,尚未交戰,就白白損失了這么多兵馬。鐵索箐之兇險,比想象中的可怕百倍,這一回我算是領教了!
沐總兵說:如此復雜險要之地,對我們實在不利。依我看呀,硬攻恐怕是行不通了,得另想辦法。
呂巡撫說:總兵啊,想來你已有破敵之策了?
沐總兵說:硬的不行來軟的!以我對高土司的了解,這辦法也許行。
呂巡撫說:總兵的意思是……說服他出來歸降?
沐總兵點頭,說:就算是死馬當做活馬醫吧!
呂巡撫說:都到這份上了,歸降不歸降都難逃一個死罪,他肯嗎?
沐總兵說:巡撫有所不知,這高土司的婦人之仁可是出了名的,加之又是個大孝子,他可以不為自己著想,但無論如何也會為他的家人和家族著想。
呂巡撫一時半會也想不出更好的計策,便無可奈何地說:唉,現在是欲進不能,欲退又心有不甘,也只能試一試了。但誰又能擔此重任呢?
沐總兵說:是呀,級別低了,顯得我們沒有誠意。……要不這樣,楚雄衛指揮史阮靖南與高土司素來交情不錯,又是他的上司,就算說服不成,想來高土司也不致于加害于他。
呂巡撫表示贊同。但說:如此僻遠蠻荒閉塞之地,沿途夷民又多兇悍,沒有人引見,莫說見高土司,怎樣進山,都成問題。
沐總兵說:這個嘛,好辦。剛剛歸順的土舍高繼順就是現成的引見人。另外,那個降將者色,勇猛無比,也可同往。
27
去往鐵索箐的山路上,高繼順在前,阮靖南和者色裝扮成護衛在后。三人策馬而行,憑著高繼順的金腰牌,過關闖寨,一路暢通無阻。只一天時間,就順利地找到了高土司的大本營——照壁山銅礦。
此時,高土司正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在大廳里團團轉。
高土司對趙師爺發火,大吼大叫:我要外面的消息,要家人的消息,我不想困死在山里,我要出山……
趙師爺耐著性子勸道:主子啊,官家把所有通道都堵死了,奴才也急呢,都派出三撥探子了,至今沒有一個回來……
高土司說:再派,就算是繞多遠的道,也要打探到家人的消息!
趙師爺可憐巴巴地說:派了派了,該想的辦法都想了……
高土司嘆氣,捶胸頓足說:難道是天要亡我高家?不行不行,我不能讓高家的幾百年基業毀在我的手上……我得想辦法……
趙師爺勸道:主子啊,我們不過是暫時困在山里而已。只要姚州城在,我們就會有轉機。
高土司冷笑說:轉機?什么轉機?哼,就算城在人在又咋樣?都改土歸流了,大一統了,我還夢想著據地自立,這不是螳螂擋車不自量力嗎?
趙師爺沒想到主子會說出這樣的話,詫異之下一時無語。
高土司嘆氣說:天命不可違!也許,這改土歸流就是我們土司的宿命。要不然恁么多土司造反,咋沒有一個成功的?
最后高土司說:罷了罷了,只要能保住高家的基業,家人和族人不受誅連,要殺要剮,我認了!這樣吧,你趕緊起草降書,派人與官家聯系吧。
趙師爺說:都到這份上了,官家會接受嗎?
就在這時,有人來報,說土舍高繼順求見。
高土司喜出望外,說:趕快有請趕快有請!
高繼順進來后,倒地跪拜,痛哭不已,說:老爺啊,你要給小的做主……
沒辦法,高土司只好耐著性子聽高繼順哭訴。當得知高鈞因為疑心殺了高繼順全家時,高土司震驚了。
高土司怒不可遏,一邊傷心落淚一邊大罵阿弟高鈞說:真是個頭腦簡單的武夫,如此莽撞行事,壞我大事矣!
高土司扶起高繼順,安慰說:千錯萬錯都是我那憨包阿弟的錯,我在這里給你賠罪了!說著就要下跪,高繼順趕緊扶起,說:使不得呀,老爺……于是倆人抱頭痛哭起來。
過了一會,高土司冷靜下來,說:繼順呀,事已至此,還請你看在家族的份上,先幫我過了眼下的難關再說。到時,就算是償命,我也要給你一個交待,絕不袒護!
高繼順復又跪下,說:老爺不用對我交待了,我今天來,就是請求老爺發落的。
高土司驚問:所為何事呀?
高繼順說:我無路可走,就歸降官家了!
高土司愣怔了一會,有些失望,嘆了口氣,擺擺手,說:起來走吧,我不怪你。但是啊,你我之間就算是兩清了!
高繼順不走,說:我今天來,就沒有打算活著出去。老爺不處罰我,那是老爺的恩典。但我還是要把話說完……
高土司情緒激動,厲聲說:出去!……
趙師爺見狀,勸說道:主子息怒,就讓他把話說完吧。
高繼順說:當初老爺造反,實為會川叛逆所陷,是不得已而為之。可如今,會川歸順了,武定平息了,老爺何苦還要撐下去呢?
說到這點,高土司氣不打一處來,說:是呀,如果不是會川蠻陷害,不是官家要拿我問罪,我何必要反呢?但問題是,我的這些冤屈又到哪里去說?就算說了,官家會信嗎?
高繼順說:信!所以官家也來了,還你清白來了。
高土司吃了一驚,手指高繼順,想說什么但又覺得無話可說。
趙師爺明白主子的意思,問:官家現在何處?
高繼順一指門外,大聲說:進來吧,阮大人!
話剛落,阮靖南和者色大步走了進來,卻被門衛擋住。
高土司仔細一瞅,還真是阮靖南,于是一擺手,起身說:阮大人請進!
阮靖南進來后抱拳施禮,說:不速之客,還望見諒啊!
高土司說:哪里哪里,我正盼著你們來呢。
阮靖南笑問:真的嗎?
高土司說:只要不是提兵來見,我都歡迎,何況你還是我的上司嘛。
阮靖南說:也就是說,你現在還承認我這個上司?
高土司誠懇地點頭。阮靖南爽朗一笑,說:這樣的話,接下來的事情就好商量了!
就這樣,阮靖南不費吹灰之力就化干戈為玉帛,避免了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
高土司歸降后,高鈞也獻城歸降。呂巡撫和沐總兵大獲全勝,除拘押高土司、高鈞兩兄弟回省城處斬外,還采納了阮靖南的建議,保留高氏特權,交還土同知印,并讓其長子暫行土司職權。同時,對歸降者,也一律從輕處罰。
后來阮靖南探監,高土司叩謝說:你不僅救了我全家,還保住了我高家幾百年基業,如此大恩大德,只能等我來世再報了!
阮靖南扶起高土司,說:此話差矣!其實應該感謝的是你啊,是你最后的選擇,才結束了這場無謂的廝殺,才保全了多少人的性命啊!
高土司頗感意外,說:真的嗎?你們官家都這樣看嗎?
見阮靖南鄭重地點頭,高土司異常激動,大聲說:如此,我可以含笑九泉,去見我的列祖列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