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人生

2014年1月9日，張雋先繪畫藝術回顧展在武漢美術館隆重開幕。展出期間，天天門庭若市，參觀者絡繹不絕。與通常畫展不同，這個畫展還專門開設了一個懷念其家父張瑟哉與其恩師李可染、徐松安、鄧少峰，以及表現其父與徐悲鴻交往的展區，有關的作品使畫展內容顯得更為豐富，也可使人約略窺見畫家藝術歷程，頗給人以啟發。

張雋先，中國國家書畫院資深水墨畫家，中國著名已故山水畫大師李可染的

入室弟子，作品多被國內外知名書刊收錄并被京西賓館等單位所收藏。上世紀八十年代，作為山水畫家的張雋先偶涉人物畫卻在臺灣引起強烈反響。那是一幅長100米，高2米的《五百羅漢圖》巨作。在臺灣各地巡展期間引起轟動。產生了重大影響。臺灣近百歲的政壇宿老陳立夫、蔣家二公子蔣瑋國臺灣科學院院長吳大遒等各界要人紛紛題詞以贊。

我第一次見到張雋先是在武漢一高檔賓館的客房。他靜默地坐在略顯昏暗房間的書桌旁一角。身著黑底紅印唐裝，容長臉、臉部線條柔和，銀白稍顯卷曲胡須。雖然不言不語，但他很明顯地與屋內其他幾個人區分開來。因為那份沉靜，也因為歲月在他身上積淀、磨礪的那份厚重。見到記者，他立即起身相迎。他給人的印象，溫和、細膩，又似乎有超脫之感。而他講起話來是那般地樸實、親切。

走上藝術之路

1939年張雋先生于四川瀘州。之后，他隨父母輾轉過很多地方，直到解放初隨父母來到武漢后才算定居下來。在武漢第二故鄉一呆就是60年。

張雋先家父張瑟哉（知名山水畫家）青年時因酷愛繪畫，離開了從事金融業的家庭，先后到成都、重慶學藝。在“陪都”重慶張瑟哉有幸結識了徐悲鴻先生，多次得到徐悲鴻先生的熱情支持和指點，并曾舉辦了從藝以來的第一次個人畫展。他就這樣一邊謀生，一邊苦心思考、勤奮耕耘，對各種繪畫類別的藝術均進行過艱苦的探索。

上世紀50年代后期，張瑟哉參與了與湖北省花鳥畫界的眾多名手合作，創作了全省最大的一幅花鳥畫作品——《百花齊放圖》，得到郭沫若親筆題字。他創作的人物畫作品也多次入選到省市的美展。上世紀50年代中期，他結識了書畫篆刻家、文物鑒賞家徐松安先生，在與徐松安先生無私的交往之中，為其藝術探求帶來了新的動力和生機，達到了一個新的境界。

在這樣一個家庭里，張雋先自小就受到了濃郁的藝術氣氛的熏陶。張雋先自小在學習之余便幫父親在畫面上填色。這應算是他從藝的萌發期。每逢休息，他見父親伏案耕耘，數十年從未間斷，這些深深影響著張雋先。1962年張雋先結束學業，隨父親進入武漢國畫社工作，從此踏上從藝的職業之路。當時國家十分困難，他們繪制仿古畫出口以換取國家急需的外匯。張雋先在武漢國畫社供職的四十多年間，有二十多年都是繪制仿古畫，借此，他深入細致的了解中國古代的優秀繪畫，并在實踐中下了很大的功夫。那次武漢畫展中陳列的他臨摹的宋大家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就是體現張雋先傳統功底很好的佐證。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長14米，是中國古代最大的一幅工筆重彩青綠山水。

踏上職業從藝之路之初，張雋先白天與一批好友研習古代繪畫，晚上吟詠優秀的古詩詞。這被張雋先視作人生的一大幸運?！叭绻f，我的繪畫里有那么點詩情，便是那時打下的基礎?！睆堧h先說。直到現在，張雋先對古典詩詞還愛不釋手，經常捧讀。

師法自然

古人說“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到大自然寫生是每個畫家的必修課。在繪

畫方面有一定積累后，張雋先越畫就越感到需到大自然中汲取營養。那是上世紀70年代初。張雋先開始了“師法自然”，從上世紀70年代初到80年代末都處于這個時期。他和畫友一起爬涉過很多地方，留下若干甜美的回憶。張雋先去得最多的還是長江三峽，前后去過四次?！耙驗槔锩嬲媸秦S富”：山雄、川急、浪涌、灘險，煙云繚繞，特別是群峰的博大，印象深刻。張雋先將多次的三峽寫生集結成珍貴的寫生集。

大自然讓人感到心靈的自由和解放。無論是奇偉、險峻的長江三峽，還是壯麗又秀美的峨眉山，壁立中原的太行山；祖國的山河，母親的大地，正是我們億萬子孫的靈魂歸宿。大自然無處不表現著鬼斧神工的創造力，啟示人們進取創造。與李可染一樣，張雋先非常熱愛大自然，到過很多地方寫生。張雋先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年12月份，他在長江三峽寫生。當時江邊山風很厲害，他一個人穿著棉衣，帶著棉帽，一坐就是半天。因為感覺人物的出現會影響畫面的境界，張雋先的繪畫里極少人的蹤跡。大自然有很多種景觀，有雄偉的高山大川，有氣勢磅礴的高原，也有秀麗的青山綠水、鳥語花香，張雋先同李可染一樣，側重于表現山川的雄偉、鬼斧神工。

拜師李可染

上世紀70年代末期，中央美術學院教授李可染先生在武漢辦“山水畫研修

班”。據張雋先介紹，那是李可染教學外，唯一一次在社會上辦班培養學生。張雋先有幸成為這個研修班的學員。

走進李可染的藝術殿堂，這被張雋先珍視為自己藝術人生中最具有影響的大

事，人生中莫大的幸運。拜師李可染后，張雋先在繪畫上得到質的飛躍。張雋先說，李可染對他繪畫最大的影響，一是用墨濃重，這樣更能烘托山體的厚重；二是從寫生中提煉出渾厚蒼潤的藝術景色。

早在求教于李可染門下之前，張雋先就鐘情于李家山水，不僅搜集他許多畫

作的印刷版精裝成冊；也臨摹了他的許多畫。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時印刷刊物極少，那些零散刊載在各地各類報刊雜志之上的作品資料尋覓十分不易。這本畫冊里還有李可染最早期的畫作，李可染初看張雋先的畫便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并為之動容。張雋先自得到了李可染許多繪畫技法思維、理念的親授之后，畫面的境界有了飛速的提高。

不斷超越，走自己的路

深入到大自然寫生后，張雋先進行提煉、升華，“中得心源”，慢慢產生一

些想法，在藝術上初步形成自己的風貌。他不僅追求畫面中形下的東西，即藝術形式、構圖、色彩等等，更深入追求形上的意蘊，即精神性的東西，對人生、社會以至宇宙普遍哲理的升華。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他從鐘情自然，進而到對宇宙大化，對生命的更深思考、探索。比如，這時期作品“面向秋野”系列的誕生。

張雋先對秋天特別愛。他內心十分欣賞、深沉、凝重的大自然。莽莽森林，

遼闊高原，一派黃色，生命的枯萎是悲壯的，然而草木的枯萎中卻孕育著新的生機，永遠不息的生命輪回、創造。在其秋系列作品中，有豐收的喜悅，也有凋零的蒼茫荒寒。他更青睞于后者。因為那些表現更能給人回味。畫作《一片秋林，一片詩情》用枯筆勾勒出一個濃烈的高原詩意的秋天。畫面上深秋的氣息撲面而來。雖是凋零的景象，但是在蕭瑟的氣氛中顯示大自然的生生不息的無窮力量。在知名山水畫家、湖北美術學院教授、張雋先老友劉一原看來，張雋先最寶貴的地方是和我們時下看的山水畫不一樣；與千人一面不動腦筋的生產畫作不同，“因為自己有感受去畫，發揮好你這種感受才會傳遞給觀眾。”

與古人拉開距離；與別人拉開距離；與自己的過去拉開距離，這是許多畫家的孜孜以求的藝術夢想，但做到這三點難度很大。

中國古代繪畫可謂燦爛輝煌，特別是宋元時期，畫壇聳立起無數直插云霄的高峰，后人幾乎無法企及。因此，清朝不少畫家認為，畫家不需要創新，能繼承下來就不容易。對于一個畫家來說，做到“與古人拉開距離”不容易。

“與別人拉開距離”是說一個藝術家要有自己風貌，不能作品看起來像誰。

在這點上，齊白石曾對弟子說過“學我者生，似我者死。”對于這一點，張雋先認為，每個人的人生閱歷，對藝術、人生的感受不同，把這個感受呈現在畫中，就能形成自己繪畫的不同風貌。

張雋先的水墨畫的特點是，構思豐富、布局宏大、氣勢磅礴、筆法細膩，在

傳承李可染水墨畫的基礎上，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張氏風格”。張雋先畫的最大特點是走自己的路，追求自己的審美理想。特別是近十年多來，張雋先在繼承傳統水墨技法的基礎上進行大膽的創新和發展，使得他的作品不僅水墨淋漓、充滿張力而且極富節奏感。

著名國畫大家、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魯慕迅認為，“在張雋先的山水畫中，依然保留著傳統山水畫的一些重要元素，但在筆墨語言、圖式結構、文化內涵、意境創造和個性氣質等諸多方面，已經和傳統山水畫拉開了明顯的距離，從而具有鮮明的時代印記?！薄皬堧h先在突破傳統、發展傳統的努力中所達到的藝術高度，使他在中國畫走向現代、走向多元的發展格局中占有了自己的地位?！鄙钲诖髮W教授、博士生導師劉子建認為，張雋先藝術中最寶貴之處正是他對大自然的親近與敬畏；這是他的畫遠遠高出一般意義的山水畫的原因，是他藝術的靈魂。

畫作《月色雪域》、《雪域朦朧》，以氣勢涌動的節奏，造成一種深邃朦朧的意境，給人以力量之感。魯慕迅評價，從這些畫可以想見，張雋先必定是在那荒原雪域荒原雪域，親自聆聽到大自然深沉的呼吸和有力跳動的脈搏，和大自然共同呼吸，融為一體，否則是畫不出這樣跳躍出活生生生命節奏的山水畫的。

“伏櫪老驥”

15年前，張雋先從工作單位退休，離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武漢，到廣東繼續水墨畫創作生涯。期間，他一方面在藝術上不斷探索，一方面熱衷水墨畫傳承。張雋先帶出了一批年輕有為的青年畫家，受到當地政府及書畫界廣泛好評和高度贊揚，并被中國美術家協會授予“書畫教育家”稱號。

65歲后，張雋先則由“面向秋野”的遼闊、深沉、蕭瑟轉而完全“墜落蒼茫”之中。這時期，他轉向純水墨的創作。張雋先連摯愛的大自然也遠離了，更多地走進自己的內心深處。這批“氣象宏大、蒼茫渾厚、有神秘玄妙味道，進入到宏大敘述層面”（蒲國昌教授語）的作品，在題材上除了山峰蒼峻、重巒疊嶂，便是混沌朦朧的煙云繚繞。張雋先說畫面的混沌，更有助于他憂慮心態的表達。而偶有畫作中屹立著的冰峰雪域，讓人感到一派圣潔。

張雋先介紹，這些都源于他對于時代的憂慮：當下社會人居環境不斷惡化，人類遭遇前所未有困境，戰爭、自然災害，特別是人居生態?！懊棵肯氲竭@里，心中感到困惑，無法了然。”提到這些時，張雋先幾度哽咽。

藝術的進化總需要有人躬行，這些作品也是張雋先在現代水墨方面上的探索。年近七旬，備感時間緊迫，覺得更應該珍惜的張雋先在藝術上做一番探索的欲望非常強烈。探索之路十分艱辛，張雋先用“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眮硇稳荨！爸钡竭@批作品問世后，似乎探到了前行的脈搏?！睆堧h先說。為了勉勵自己，張雋先請人刻了一方印章印文為“伏櫪老驥”，借用曹操的詩句，以表達自己不已的壯心。

當下，對畫家是個很好的時代，一是創作上比較自由；二是很多企業家對藝術作品的購買力不斷提高。但同時，這也是個浮躁的時代，社會大環境下很多人急功近利、金錢至上。65歲后，“覺得跟人很難溝通”的張雋先感到有些無奈。

如魯迅詩中所說，“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厭惡媚俗的張

雋先活在了藝術的世界里，在自己的畫室里一坐一天，一坐一個星期。他是個心非常靜的人，思考，學習，創作，一張畫畫三四個月，在藝術的世界樂此不疲。現在，很多畫家為了經濟利益已經拋棄了藝術的本源和精神，張雋先依舊在堅守著。張雋先明知道自己的這類混沌的畫作缺少市場，但是這些他都顧不了。因為那些畫能體現他的想法。在當下紛繁的藝術世界中，張雋先想做到不為物擾，留下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守住自己的一份真誠，讓作品去說話，去解說其中的意蘊與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