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故事浮出水面

任小妍終于低聲抽泣起來，她那張近乎無瑕的臉因為有了滑落的淚珠，變得那般讓人不忍。她抬起手，匆匆抹了下眼淚，繼續說道：“我從摩天輪上下來，就再也看不到了爸爸和媽媽，大大的游樂場里站滿了人，可是……可是沒有一個是我所熟悉的面孔，我被整個世界遺棄了……”

別拿自己是孤兒當借口

“任小姐，不介意的話，能跟我聊聊你自己嗎？”“我介意！”

徐瑞寧不以為然，繼續剖析對方的世界：“你家人不斷地安排你看不同的心理醫生，你無法對他們的好意發脾氣，所以，你才會來到我的診療室。很可惜的是，你自己卻并不希望來面對這些你覺得非常討厭的心理醫生，所以你才會對我這么有敵意。”任小妍冷冷地說道：“對你沒敵意的人，應該都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你。”

徐瑞寧也不反駁，他手里耍玩著那支鉛筆，繼續侃侃而談：“我也知道你來找我，其實并不是想要解決問題，你不過是為了打發這無聊的幾個小時，所以才和我聊聊而已。實際上，你之所以做這些，不過是為了讓你的家人安心罷了。”看上去任小妍像是被說中了，她雙手環抱在胸前，做出一個防御的姿勢。看來，她想通過閑聊來打發這幾個小時的念頭，也在打消。

徐瑞寧接著說道：“不過很可惜。”他猛地一下站了起來，聲音變大了，語氣讓任小妍覺得完全不容置疑，也無法抵抗，“我，絕不允許我的病人走進我的診療室后，在幾個小時后再次走出去時，和進來時沒有任何區別！”徐瑞寧彎下腰，鏡片后睿智的眼睛近距離地望著任小妍的眼睛：“要么，你對我說實話，要么，我讓你說實話。我不知道我這樣說任小姐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終于，徐瑞寧注意到任小妍的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他放緩了語速：“任小姐有沒有聽說過電擊療法，或者是針刺療法之類？”任小妍低聲吼道：“你還有沒有職業道德？！”

“職業道德？”徐瑞寧的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強硬起來，“我怎么做一個醫生我自己很清楚，但是，你能不能試著去理解你的養父母呢？逃避從來都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徐瑞寧放緩了聲音：“任小姐，我希望你能明白一個問題，那就是——生命中的坎，是跨過去的，而不是繞過去的。”一席話讓任小妍無以應對，她安靜下來，之前那顆倔犟的頭顱也終于垂了下去。

徐瑞寧嘆了口氣，這嘆氣聲像是為任小妍的妥協加上的畫外音：“你，不能總拿自己是個孤兒當借口。”徐瑞寧這句話像是一個沉重的鐵錘，狠狠地擊打在任小妍的心上。任小妍往椅背上狠狠一靠，目光空洞地望向天花板。這時，那電鉆聲又一次響起，像是為診療室里兩人的對抗畫上一道短暫休止的分界線一般。

“如果……”電鉆聲停下了，徐瑞寧的聲音也同時響起，“如果你真的在意你的養父母為你所做的一切，那就請你配合我一點，跟我講講你的身世，可以嗎？”

幸福在摩天輪上畫下終點

任小妍搖了搖頭，像是對自己終于放棄抵抗表示不滿，她的目光緩緩離開了天花板，轉而望向身邊那杯清澈的冷開水，以及承載著冷開水的那個同樣清澈透明的玻璃杯：“在我4歲那年，我親生父母帶我去了風城的游樂場。”

“我記得那是我第一次到北方，我也記得那天我非常開心。但爸爸一直都不怎么說話，媽媽好像有點兒難過。”任小妍的眼神黯淡下來，“坐摩天輪的時候，他們讓我一個人坐。上去之前，媽媽把一個信封放在了我的口袋里，還把我最喜歡的那顆玻璃彈珠塞到我手里。”

任小妍的聲音再次在房間里蕩漾開來，不過，這次是朝著最初來的遙遠地方漸漸飄去：“我很清晰地記得，他們在我世界中最后的那個畫面——爸爸臉上掛著笑，對著摩天輪里緩緩升起的我揮舞著手，好像在告訴我，要我勇敢、堅強，獨自面對摩天輪游戲，也獨自面對他們給予的生命，以及在之后的年輪中需要承受的所有苦難。我還記得，媽媽那會兒臉上也掛著笑，可她眼角濕潤著，有沒有眼淚滑落……我已經看不清楚了，因為摩天輪升起來了，越來越高，距離他們也越來越遠……”

任小妍終于低聲抽泣起來，她那張近乎無瑕的臉因為有了滑落的淚珠，變得那般讓人不忍。她抬起手，匆匆抹了下眼淚，繼續說道：“我從摩天輪上下來，就再也看不到了爸爸和媽媽，大大的游樂場里站滿了人，可是……可是沒有一個是我所熟悉的面孔，我被整個世界遺棄了……”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因為在4歲的我的世界里，本來就只有我的爸爸和我的媽媽。 幾天后，我被警察送到了風城孤兒院。我不識字，不知道爸爸媽媽留給我的那封信上寫著什么，我只知道孤兒院那扇鐵門合攏的時候，我扭頭望向外面的世界。我期待著在那最后一刻，還能看到爸爸媽媽的身影。可惜的是……我看到的只是……”

任小妍眼中放射出近乎于癡了一般的光影：“空中滿是飛絮，地上落滿了碩大的紅色花朵。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地的紅花……與漫天飛絮。”任小妍張大了嘴，對著空中用力吹了一口氣，像是通過這個動作就能拋去身體里的傷感一般。她擠出一絲苦笑：“在孤兒院里待了差不多兩年，我就被現在的父母收養了。”

徐瑞寧盯著筆記本上的“紅花”“飛絮”4個字發呆。短暫的沉默后，他抬起頭來：“你父母留下的那封信上到底寫著什么？”任小妍繼續苦笑著：“很多年后我才從孤兒院的林院長那兒知道，我的親生父母，他們欠了很多錢，走投無路了。”

“于是你感覺自己被遺棄了？”任小妍矢口否認：“這怎么能算遺棄呢？他們把我帶到北方來，很明顯是想帶著我一起，全家一起選擇離開這個世界的。只是，在最后，他們失去了勇氣罷了。”任小妍淡淡地說著這些關于生死的話題，仿佛輕松，又仿佛灑脫一般，“他們連自己的生命都能夠舍棄，為什么就沒勇氣把他們唯一的女兒也一并帶走呢？因為他們有苦衷……是的，他們是有苦衷的。”任小妍很肯定地重復道。

徐瑞寧手里的筆在筆記本上快速地寫著：患者潛意識里有較強的自卑感，并企圖用外表表現出的堅強作為偽裝，并極度渴望被認可。妄想癥的可能性大于65%。寫完這幾句結論后，徐瑞寧又嘗試著問道：“你還記得你親生父母的名字嗎？” “記得。”任小妍聲音軟弱無力，“我爸爸叫任建國，我媽媽叫何琴。”

“姓任？”徐瑞寧質疑道，“你沒有跟你養父姓嗎？”任小妍點點頭，她的卷發因為主人的動作而拋下了幾縷，垂到了她的鬢角上：“他們一直想給我改名字，可我始終不肯答應，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任小姐，我注意到，你不是說風城是你來北方到的第一個城市嗎？那你之前住在哪里還記得嗎？”徐瑞寧繼續捕捉著影響任小妍人生的最初印記。“南都！我記得是南都。不過很可惜的是，我回去找過，一點兒線索都沒有。我甚至查了南都所有的醫院，也沒有找到我的出生記錄。”任小妍一邊說一邊失望地搖著頭。

徐瑞寧在筆記本上把“南都”兩個字下面畫上了橫線：“這么說你是南方人？并且，你的父母經濟上出現問題后，又專程大老遠地帶著你來到風城，就為了帶你逛逛風城的游樂場，坐風城的摩天輪？”任小妍避開了徐瑞寧的目光，顯然徐瑞寧問到了一個她不愿意細想的問題。就在這時，門外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真相更加撲朔迷離

徐瑞寧隨手將洗手池底部的水漏按了一下，轉過身，掏出電話，撥出了一個號碼。

“老莫，任小妍的資料我已經收到了。”“嗯，和我之前了解到的沒有大多區別，不過……”徐瑞寧猶豫了一下，“老莫，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我記得你以前是學植物學的吧？有什么植物會在3月落下紅色的花……或者葉子呢？”

電話那頭兒沉默了一會兒，應該是在思考徐瑞寧提出的問題。半晌，老莫不是很肯定地說道：“3月……我覺得你說的植物可能是木棉吧。不過，我們北方沒有這種植物，只有南方才有。嗯，我想想，還有什么植物會在這個季節落下紅色花朵來。”

“你確定風城沒有嗎？”徐瑞寧再次追問道。老莫很肯定地回答道：“沒有。”“那南都有嗎？”徐瑞寧試探性地問道。

“當然有啊！”電話那頭兒的老莫應該在微笑，“木棉是南都的市花，每年的3月，滿大街的旅行社都張貼著廣告——帶你去南都看木棉花。嘿嘿，你沒有注意到嗎？”

徐瑞寧恍然大悟：“那么，老莫，可能我還要麻煩你一下……”徐瑞寧對老莫說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個請求后，舒了口氣。可突然間，他發現自己腳下全是水，被自己關閉了水漏的洗手池中的水漫過了臺面，流淌到了洗手間的地上，甚至就要漫過他的鞋底了。

徐瑞寧瞪大了眼睛，他抬起手，伸向還在繼續流出水的水龍頭，可發現需要挪動腳步，才能夠著。徐瑞寧猶豫了一下，朝前跨出一步。鞋上沾著的水往下滴落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徐瑞寧的腮幫鼓了一下，像是咬了咬牙關。終于，他抬起了胳膊，伸手關掉了面前的水龍頭。

地上的水很快通過地漏流走了，徐瑞寧背靠著門，思緒凌亂起來……記憶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現，轉瞬即逝……

（待續）

摘自《催眠大師》

任鵬 中雨著

中國華僑出版社出版

定價：32.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