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蒼茫仇池山

陽春四月，終于有機會踏著爛漫春色，披霧上仇池！山中一日，做一回仇池國的子民。

之前每次車行途經西和縣大橋鄉境內，車輪碾軋仇池山腳下的土地，透過車窗，仰頭觀摩著高大連綿的仇池山系，卻無法窺探她神奇而美麗的真面目，謎一樣的仇池山便只在耳邊流傳的只言片語的印象里存在。便想：作為炎黃子孫、華夏兒女，身處羲皇之鄉、仇池古國，竟沒有領略一回仇池山的高峻，竟沒能體驗一回伏羲崖的奇險，不能不算是一大憾事！

在繁華似錦的四月的花香里，攜一片霧雨朦朧走近她，盡享滿山的寧靜。由西北繞山腳南下的西漢水，和從東南沿山麓西來的洛峪河匯流而下，依偎在天險勝地仇池山腳腹地，裹挾著蒼茫的歷史和神話緩緩流走，把兩千年的氐羌文化同華夏文明融會在一起，讓古老的仇池大地在民族大融合與大分裂的演變前進中經歷滄海桑田的風云變幻。如今，為仇池故土上很多人不知的是，在大橋鄉境內的神秘的仇池山上，兩千余人居住著的自然村落仇池村，那里的百姓在桃花源一般的平整開闊的良田沃野上耕種收割，安居樂業，擁有著清新的空氣和自由的呼吸，盡享這塊世外福地的恩澤。

兩小時車程，一路的顛簸，來到山腳下通往仇池山的路口。

上古，這里什么模樣？也許碧海蕩漾，驚濤拍打岸邊的巖石，林木森森的小島上，鳥語花香。后來?？菔癄€，峻嶺矗立，草莽深深，亂石堆放。起初的大地上沒有一只腳印，直到那個叫“華胥氏”的姑娘好奇地踩在一個巨大的腳印上，懷胎十二年后，沿著崎嶇蜿蜒的山路，在云海茫茫險峻豐饒的懸崖絕壁的洞天福地生下一個蛇身人腦的兒子，名為伏羲！此懸崖為伏羲崖，它藏在深不見底的峭壁之上，那里霧氣沉沉，神秘莫測！

沿著仇池山體峭壁上開鑿出的曲折陡峭的紅褐色沙土的盤山路，汽車歪歪扭扭地經過多少次180度大轉彎，倔強地轟鳴著來到伏羲廟眼底的一塊平地上。抬頭，在云里霧里的仇池山頂峰，一條簡單干凈的小路通向伏羲廟，把一群生活在鋼筋水泥森林里的人引向了上古，在沒有城市喧囂和浮塵的山中，在白墻青瓦的小廟里，供奉著中華民族敬仰的人類始祖這尊大神。目睹人文始祖的尊容，時空似乎沒有了距離，人類的祖先端坐殿上，散發披肩，身有蛇鱗，依然面目慈祥，目光灼灼注視著腳下的土地和龍的傳人。點一支長香，舉過頭頂；跪地，磕一個長頭，祈求神靈，護佑一方水土平安！在香氣氤氳的伏羲廟里，古稀女道長束發高綰青衣長衫，多年守著一分清苦幾番波折，讓伏羲廟一炷香火熏染天地靈氣，鐘磬的清音回蕩在山間。她把桌上的貢果分給大家吃，說，一人一份，人人有份！賜福的話語頻頻傳出，相傳吃了供奉的糖果，就會得到神靈的恩澤！

伏羲廟身后，伏羲崖在云霧里浮著，踩在被云霧托起的崖邊石塊上，看白云似乎與人擦肩，斜著身子俯瞰深不見底的峽谷和懸崖，心驚肉跳，渾身發麻。四周望去，峰巒如聚，林木茂密，奇峰矗立，煙雨蒼茫。時有煙氣升騰而上，似有仙人在這峭壁幽谷之中呼風喚雨，吞云吐霧。

自從第一只腳印為荒草滿地的仇池山踩出一條小道，人間的煙火燃遍了仇池大地。后來，馬蹄噠噠，濺起沙塵，飛揚的煙塵漫過山腰，從此，草間羊腸小道穿梭，把仇池山刻畫得神秘奇絕。驚起山鳥啾鳴，從山崖下的石窟窿飛起，跌跌撞撞到對面的樹杈，再筑一窩，樹上的窩越來越多，鳥兒便有了自己的家族，樹林便有了音樂和生氣。此時，三國的風云已然飄散在中原大地，偏安一隅的仇池，四絕孤立，易守難攻，是戰亂年代必爭的寶地。公元296年，有名曰楊茂搜的氐人首領掙脫曹魏政權控制，統領四千戶氐人遷到仇池，建立了仇池國，在此后的數百年間，仇池政權與中原數十個政權抗衡，疆域擴展，雄霸一隅，存在358年之久的仇池國的興衰更替為仇池山寫下了輝煌壯麗的歷史篇章。

循著遠去的歷史畫卷，耳邊似乎還有戰馬嘶鳴、士兵吶喊。峰巒疊嶂，涌碧疊綠的起伏連綿里，征戰的風云遠去，消散在山河的記憶，沉淀在山山峁峁的斷壁殘垣。好就好在今天的霧靄沉沉，湮沒了昨日所有的血腥痕跡，恰到好處地為今日的仇池山點染了一幅美妙的畫卷，讓首次踏上仇池國故地的我沉醉在這山水巨幅的峽谷幽深，奇峰競秀。霧中的仇池山沉浸在一片安寧之中，天地靜謐，便能聆聽到自己的心跳，忽而又有輕柔的沙沙作響，難道是下雨了？同行者解釋，不是雨，是霧水，山里經常會這樣霧雨蒙蒙。霧打在臉上，潤潤的，灑在崎嶇蜿蜒的紅沙土路上，路面紅得更加清晰了。那些不知名字的野花，在陡峭的懸崖絕壁上、巖石縫里、草坡上，不知疲倦地獨自開放，獨自璀璨，在霧里朦朧著，像黃昏時天上的星星的眼，雖然于偌大的山而言沒有多大的裝點，卻還在努力地閃爍。

而當相機鏡頭拉近高處的山峰，這些山穿越霧氣，在霧達不到的地方泰然自若，鎮定穩坐，它的身軀藏在深不可測的霧的萬丈深淵，只把山峰的頭顱高高地舉起。就在云遮霧罩的山中，那些奇形怪狀的石峰輪廓如若巨人龐大的額頭和骨骼，又似巨大的頭顱橫空出世，端詳著面前盤山小道上的人群。大自然留下的這些意象，使我想起了永不言敗、誓雪前恥的炎帝的戰神刑天，在被黃帝身首異處葬身常羊山（仇池山）之后，重新站了起來，“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永遠戰斗。英勇不屈的英雄刑天的傳說給仇池山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增添了我的好奇。

然而我之前不曾想到這么神奇古老的山里，有一個自然村，兩千余人和我一樣生活在現代文明的今天。如此高峻的山峰，其自然高度僅793米，海拔1791米，相當于縣城的海拔。仇池村里，早已山花爛漫，一望無垠整齊平坦的田地里，麥苗已抽穗，滿眼的墨綠隨風搖曳；油菜已拔節，長得高過了人頭，滿坡的金黃招惹來陣陣蜂群蝶舞；而隨處可見、任意綻放的桃花、杏花，從不選定生長的地點，仿佛在任意一個田埂上都有理由絢爛一春；梨花就顯得矜持了許多，它悄悄地在院子邊上或墻外，把滿樹的潔白高高舉起，孤芳自賞；核桃樹則不同，它任由粗壯的枝干四處繁衍，更像一個守護家園的老人，非要把整座房子、整個院子攬入懷抱才好。這樣的素描，就是故土的溫度深深牽住龐大的根系，讓外出的腳步一步三回頭地走在落紅滿地的小徑上。房前雞鳴，屋后狗吠。院邊有花自由隨意地綻放，門外霧里的田園里莊稼為村莊織出了一身素淡的衣裳。仇池小學就在村子的路邊，這所當地的最高學府，將一個個眼睛清亮，稚氣未脫的孩子輸送到大橋鄉中學，成了孩子放飛夢想的搖籃。當時心里想，叫仇池鄉仇池村仇池小學，這樣也挺好。

在村支書家，看著隨身攜帶的方便面，心想，這樣的高山上，飲用水是個大問題，人家挑水一定很費力，怎好意思討水吃！為難之間，我悄悄向女主人詢問：“水從哪里挑？吃水不方便吧？”她并不看我，淡淡地笑笑，說，底下有個泉哩，手推車一次拉幾大桶，能吃幾天哩！你們放心用吧。說著，電磁爐、電熱水壺、電炒鍋一起開工，翻滾的開水熱氣騰騰，一桶桶方便面泡開，香氣在屋子里飄散，笑談聲里，食物下肚，饑餓被趕跑，二十人的午餐就此解決。看著滿桌的狼藉，女主人跑前跑后認真打掃，不停地念叨：你們吃完把塑料袋紙盒子不要到處亂扔就行，我來收拾，丟到外面不好看。的確，一路上我很少看到亂扔的垃圾。我們這一行本是為上仇池山的路栽植行道樹，可是不可避免地不但給山里帶來了汽車尾氣，還制造了白色污染，驚擾了寧靜的家園，內心不安。青山秀水經不起現代文明的浸染，嘈雜的腳步和喧鬧的人群正在破壞著這一方安寧的田園！

飯畢，一起去看泉。

穿過油菜花和麥田間的小路，沿著曲曲折折的陡坡，下到村子西邊懸空而出的絕壁石崖，左下方，巖石突兀，萬丈深淵，不見其底。崖壁刻有“西石勺”三個大字，在巨石下弓著身子緩緩走入，一線線銀絲般的水流自石縫里慢慢滲出，順著巖石匯成一股清澈如玉的水流垂落而下，大珠小珠，滴落在一個天然的一平方米大小的石潭中，潭圓且有水流出口恰似勺把，西石勺奇潭因此得名。泉水晶瑩透亮，滿則溢出，舀出一勺，即刻蓄滿。拿出隨身帶的杯子，盛得滿滿一杯，仰頭暢飲，清涼甘醇的神水讓人神清氣爽。相傳西石勺水能讓“積年之疾，一飲皆愈”，愿這甘泉之水除盡人間疾痛，為疲憊的靈魂療傷。傾聽滴滴答答的悅耳聲響，猶如空靈的古箏、敲打的揚琴，又似單調的木魚響徹寂靜山谷。這點點滴滴的聲音千余年不歇，泉水便不枯竭。遙想古仇池國時期，山頂山寨居民粗布衣衫，每日取水飲用，澆灌田園，自給自足，繁衍生息。如今，仇池山人依山而居，汲取著這一勺水，勤勞又智慧，樸實而善良。水，是生命之源。水，同樣是山的生命！

帶一杯這勺里的水，下山。

在煙雨朦朧里，在暮色蒼茫中，回望仇池山，連綿峰巒，西漢水繚繞，山山水水蘊藏的是無盡的美景。想到麻姑洞、錦屏窯、小有天、滾龍珠、吉祥山、河圖池等神奇的去處，為下次仇池之行留下無限期待。

與山有約，愿他日，再上仇池！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