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是一個蒙面的過客,天天都與我們擦肩而過。它行色匆匆,“坐地日行八萬里”,那急促的腳步啊,讓人惶恐,讓人心急。好多時候,我都想伸出手去將它一把抓住,但它像光、像空氣,總是不聲不響地從我們的抓握中一次次溜走了。我們身邊的時間,依舊無影無形,瞬間即逝,那已醒的故夢是不會再圓了,逝去了的青春也絕無復活之日。說實在話,對光陰的流逝、生命的運動,我們毫無逆轉之力,有的恐怕只是那“落盡梨花春又了,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的感嘆。
日出日落,白天黑夜,林花著雨,草長鶯飛,楊柳依依,雨雪霏霏,時間不斷行走,光陰不斷翻飛。春回大地,植物發芽→開花→結果……歲月不斷漸進,春→夏→秋→冬……我們明白,這就是時間的秩序,這就是時間的階梯。從這些秩序中我們看到了生命的每一個段落,我們讀到了人生的一章一節。一天天,一年年,我們深深地感到光陰的流逝,那情景真是“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啊!可是我們會問,那么,時間到哪里去了呢?夜里,它該棲息在異鄉的哪一棵樹上?西沉的太陽會不會照亮它漂泊的夢境?一個隱形的精靈,一個總是流浪的孩子,天涯海角,何處才是它的家?
面對朝云暮雨,時序更迭,我們總是在不斷猜想,不斷拷問,時間是不是那個不斷轉動著的車輪,一輛光陰的紡車,一把丈量生命的尺子?有時,我們又暗自思忖,歲月或許就像那么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它紛紛飄落的葉片,就是那一天天逝去的日子。時間就是這樣的秉性,一往無前,毫不停留,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真的,面對如梭的光陰,有時我真的會產生那么一點感傷,總覺得時間像一只只雪白的鴿子,在生命的天空上飛呀,飛呀,最后都停泊在老祖母的頭上。這種情景常常令人心生“老年花似霧中看”的感嘆。有些時候,我們總希望時間的步伐慢一點,再慢一點,要像那水中的魚兒,有意無意的,玩兒似地吐一個個時光的水泡,在碧波里用鮮紅的鰭尾慢悠悠地搖曳黃金般的光陰。要不緊不慢的,“芳菲消息到,杏稍紅”。千萬不要雷霆萬鈞,花飛花謝,紅消香斷!時間的步伐慢一點,再慢一點,因為我們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沒有做完。可時間總是“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傳說中的彭祖據說活了八百歲,但“百歲光陰一夢蝶”,八百年在歲月的長河中,也只是十分短暫的一瞬!歲月匆匆,人生苦短,于是,在生活的繁忙中我倒十分艷羨那些超凡出世的隱者,那種“山中無歷日,寒盡不知年”的心境該有多好!而“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常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這種光陰的轉換和延伸,光陰那種美好的消失而又萌生,變化多姿多彩,這情景又是多么的詩意而美妙!早晨,花瓣一片一片地從樹上飄落下來,閑暇的風便在這里饒有興趣地翻閱時間。遲暮,晚鐘敲落了天邊的夕陽。夜晚,有一盞燈又點亮了光陰。
時間,就是人生中這種回旋著的美好和情韻。我們看時光在碧波上搖曳荷韻,在花朵里釋放清芬。光陰,在佛前升騰裊裊的煙靄,在遠山的天邊貼一抹晚霞,在少女的小窗灑一抹如水的月光……那韻律啊,笛孔里竄出來的簫聲一樣悠遠。光陰總躲在暗處,你看不見,摸不著,可光陰卻又特別喜歡使用太陽、月亮、星星這樣一些發光的詞。光陰是一只漸次短去的蠟燭,它的燃燒沒有灰燼。風化和剝落巖石的不是風,而是時間。在時間的長河面前,我們只能不可抗拒地隨波逐流,光陰從來不會把任何一個生命擱淺在時光的岸邊。
是啊,時間讓我們感慨頗多。其實時間無所謂長短,也無所謂快慢,它的步伐始終是一個常態、一種定量。只是當你處在幸福和愉快的生活中時,你會覺得時間過得很快,這時候你就會覺得時間很短;而當你身處困境或者在焦急的等待中時,你又會覺得時間過得很慢,這時候你就會覺得時間很長。蘇聯作家高爾基說:“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長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貴,最容易被人忽視而又最令人后悔的就是時間。”是的,時間是十分珍貴的,時間的珍貴是因為生命的珍貴,時間的一分一秒都在計算(消耗)著生命。我們鄙棄那些世俗的庸者,因為他們的認知是“人間只道黃金貴,不向天公買少年”。
在社會人生中,事物的此消彼長,江河蜂擁而去的一波一浪,四季中山頭由綠變黃,我們讀光陰的來來去去,體悟光陰的運動逝者如斯。我們眼前的鳥獸蟲魚,一草一木,朝霞虹霓,都是光陰的過客。秋天,那漫山遍野的綠色,被光陰的鞭子無情地趕走了;冬天的泥土下,卸下了綠裝的草根,又開始默默地等待吐芽的春天。芳草萋萋,時光迷離,在亂草叢生的墳頭,我們懷想那隔世的光陰。在世事人生中,那瞬間即逝的曇花,會讓我們特別感傷,因為它的生命實在太短暫了。它的開,就是謝。它的榮就是枯。它的生就是死。讀曇花的凋零,就是讀匆匆而逝的光陰。人們常說:“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其實,今年的花已經不是去年的花。每當我們在同一個庭院里欣賞那妖冶的海棠、款款飛翔的蜂蝶時,認真想來,那早已經不是舊日時光了。我們只能誠惶誠恐地到《史記》里,到竹簡上去尋找那在時光中斑駁了的昨天。
晨曦芳華吐蓓蕾。
老藤枯樹掛夕陽。
在不斷消逝的時光中,生命不斷老去,此時我們倒是有點景仰那些烏龜,世界上只有烏龜才是光陰酣暢淋漓的享受者,一只烏龜躺在大海的石縫里,做一個小小的夢,就得一百年。只有崖壁上那些單細胞生物,還能暫時保持年輕。只有那朵“元青花”還暫時不會凋零。
唉,“最是秋風管閑事,紅他楓葉白人頭”!美人不懼怕英雄的刀劍,美人最怕的就是時光,時間之手從來不會撫平你臉上的皺紋。光陰是人生一盞五味雜陳的苦酒,在透明中無聲地沉淀苦難和幸福、拼搏和掙扎、失落和憂傷。
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光陰的故事,記憶就是儲存光陰的黑匣子。
光陰,如詩如歌,如行云流水,溫柔似花香,恬靜像黑夜。它平和得很,不趾高氣揚,不大發雷霆,它是最母性的神祇。但它綿里藏針,它的律令誰也不能抗拒!它主宰著生命的生存變化,是世間萬象千變萬化的魔術大師,它把有變成無,無中生有,轉動著自然人生色彩斑斕的萬花筒。時間,一個永恒的悖論,它既權威,又柔順;既存在,又那么不可捉摸縹緲和神秘。時間,就是這樣一個不斷的快樂而又苦惱著我們的哲學命題。
時間,生命的興奮劑。它讓人感傷,讓人歡樂,讓人奮起,讓人淡定!
時間,一支射出去就回不來的箭。
時間,宇宙間那個總用背影對著我們的黑客。
時間,枝頭上的花朵,它一步一步走進豐碩的果實。
時間,一個催生婆,催開了花、催熟了果。
時間,一個竊賊,無情地偷走了我們的青春。
除此之外如果你一定還要追問我時間是什么,我就只好再找話對你說:時間就是采集了花粉又將花粉釀成了蜜的蜜蜂。時間就是那一個挨一個甜蜜的日子。我們拷問時間的蹤跡,其實就是拷問我們自己的青春和生命;我們關注時間的流逝,其實就是關注我們人生每一個成功或者失敗的過程。
三百六十五個日子,三百六十五只飛走了的蜜蜂。我老了,天黑下來,但我還是要趁著月色帶上我的手杖,整理好戎裝,因為,明天的太陽就在時間之箭上。
選自《華夏散文》201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