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奔著掙錢去,不一定能掙點錢,但是你真要塌下心來把事做好了,往往你不缺錢。”
武義峰
1978年出生,動畫圈昵稱其為“藍蟲子”,是中國最早活躍于互聯網的動畫制作人之一,其創立并擔任總經理的深度動畫科技有限公司,從事原創動畫片、動畫電影的開發和制作,是國家首批認定的動漫企業、文化部重點扶持原創動漫團隊、河北省文化產業示范基地和中國十大金牌動畫培訓機構。
文|《小康·財智》記者陳亦佳
三伏天里,武義峰和公司負責運營的副總去了趟北京。副總的任務是拜會360公司,洽談深度動畫新開發的手機游戲的推廣。而武義峰則帶著寶貝女兒,逛逛中關村,再坐地鐵去頤和園玩玩。作為一家小有名氣的動漫公司的創始人和掌門人,他很滿足于這樣的安排:人際的江湖由副總運籌帷幄,自己只需要專注于動漫業務的一方天地,而摯愛家人都在目力所及的地方。
“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和家人過寧靜的生活——有此足矣。”
回家創業
2002年,武義峰回到了家鄉石家莊,創辦了自己的動漫公司。遠赴湖南讀大學、闖蕩金陵工作……兜兜轉轉一圈回來,他方才覺得,夢想近在咫尺。
上中學的時候,每周二,武義峰都要看北京電視臺一檔半小時的三維動畫節目。“特別喜歡,覺得以后得干這個。”當時國內少有動漫業的專業人才培養專業,武義峰跑到株洲工學院學了計算機。“來了大學發現完全不是一回事兒,專業報錯了。于是就自己調整方向,自己買書自學。”武義峰自我教育的成果不錯,剛上大四,手頭已經有了一堆頗能拿出手的作品。一家南京的動畫公司“截”下了去上海找工作的武義峰,和他談了三個小時,就錄用了這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
能進入一家業內小有名氣的公司,月薪四五千,武義峰入行的起點不低。但內向寡言的他在異鄉有著無以言狀的孤獨。“用了半年時間,聽懂了南京話,但只有同事沒有朋友,到了周末只能一個人在公司看電影看到半夜三四點。”
父親給他打電話:“兒子,你也二十四五了,回來工作成家吧。”
武義峰和他的大學死黨一拍即合:回家,創業。
在大學計算機專業“不務正業”的武義峰,曾管父母要兩百塊錢,用來買動畫書籍自學,父親沒給他,還把他臭罵了一頓。這一次,武義峰開始創業,父親知道他沒錢租大的寫字樓,默默地把家里所有的房產都拿去抵押,把貸款交給了他。
武義峰和太太剛認識的時候,也正是他剛剛創業、經濟狀況最窘迫的時候。太太是煉油廠的普通職工,“我倆談戀愛,吃飯都是她請我。甚至連牙膏都是她給我買的。”太太告訴他:“你做什么我支持你就是了,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好,但是不好沒關系,大家努力了就可以了。現在日子過得挺好對吧,好不好能有多大區別呢?”“要是天天有人在后面催命一樣催著你趕緊掙錢趕緊掙錢,人做事的思路都會不一樣了。”
彼時,石家莊實在不能算是動漫行業創業的優選之地,但對一個創業者而言,親情有時候可能是最重要的選項。
授己以漁
二線城市創業,人才是最大的瓶頸。行業人才很容易被北京豐厚的薪酬和人文環境吸引而去,而石家莊正處于京津都市圈的“燈下黑”地帶。創業之初,武義峰只有一支四個人的隊伍,相對工作量巨大的動畫生產工作顯得捉襟見肘。
授己以魚不如授己以漁,武義峰想到了一套多線共贏的運作模式。公司成立了培訓部門,招收有意從事動漫行業的學生前來學習。培訓部的老師由制作部里最優秀的工作人員擔當,參加培訓的學員,可以直接學到第一線的動畫制作的技術和經驗。學員在學習基礎知識的同時,可以直接加入到動畫制作部中,親身體驗真正的動畫生產流程。有培訓費用支持,動畫生產部門不急于拓展業務,省去消耗在低端產品開發上的時間,集中精力研發更高效的動畫制作技術。制作部門技術水準提升了,又可以把更新的技術帶到課堂上,傳授給學生。
“一方面,我用自己多年的從業經驗,把所學傳授給需要真正動畫技術的學生,用教學的學費來支持發展中的公司技術部門。另一方面,我可以按著自己團隊的工作要求去訓練學生,讓學生脫離單純的書本知識,真正領教實戰環節的要求,定向為自己的制作隊伍培訓所需人才。”
因為培訓具有很強的實踐性和針對性,剛剛進行到第二期培訓,就有學生在全國的動畫作品大賽中拔得頭籌。更重要的是,通過培訓,事業初創期的武義峰自種自收了一批出色的員工,還向社會輸送了大量優秀的動畫從業人員。
公司的第一個原創作品,武義峰是從河北本地文化資源中找到的靈感。“幾個不錯的哥們一塊吃頓飯、喝喝酒。酒后大家暢想,咱們地方有什么好東西?于是就想到了趙州橋。”
制作這部動畫短片,武義峰用了近三年,“其實,《趙州橋》的制作過程就是一個不斷攻克技術難關、不斷完善動畫制作技術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我就像一個車間主任,什么工種的工作都要懂。除了擔任導演、藝術總監、創意總監,還要扮演一個技術總監的角色,不斷研發新程序,尋求最好的制作方法,一般人肯定想不到一部動畫片要包含這么多的技術元素。”
皮克斯、迪士尼等國際動漫領軍企業,有大量的技術研發部門。而在國內,只有水晶石這樣的大型動漫企業才擁有自己的技術研發團隊,一般的小團隊既沒有技術研發能力,又很少有既懂得計算機又做得了動畫的從業者。“有沒有運用這些技術進行制作,就等于手工作坊和自動化生產線的區別。”
武義峰一直以為自己荒廢了的計算機專業此時也派上了用場。他自己開發了一款動畫輔助制作插件。有記者親身體驗過這款動畫輔助制作插件的神奇:要讓制作好的黃土地長滿花草,又做到錯落有致、形態各異,一般的制作技術得花兩到三星期的時間,用這套插件則只需幾分鐘就能完成;片中修建趙州橋總共需要21萬塊長短不齊的方磚,人工制作要幾個月的時間,深度公司則只需半小時就能制作完成,并在幾分鐘的時間里整齊排列成橋的形狀。有了這套插件,能夠使動畫師從枯燥繁雜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高水準的藝術創作中去。
2009年的大年初七,《趙州橋》在中央電視臺播出。雖然已是深夜,武義峰還是把所有的好朋友都叫到家里,擺上酒菜等著播出。“看到的不光是片子,我看到自己的希望燃燒起來了。”
石家莊將動漫產業定為新興經濟支柱產業,從2006年起,每年舉辦一屆國際動漫博覽交易會,武義峰年年都帶著深度動畫參展。
第四屆動漫博覽會的時候,韓國RealScope公司的參會代表被深度動畫播放的《趙州橋》吸引而來,駐足良久。幾個月后,RealScope聯系武義峰,問他愿不愿意接一個外包的訂單,制作3D動畫《濟州島》。對方希望這不僅僅是濟州島旅游風光片,而是包含了神怪、環保和自然等主題的足夠好看的故事片。
不同于北上廣,身處石家莊這樣的二三線城市,接到離岸外包項目的機會少之又少。對方讓武義峰報價,他仔細算了成本,給出了19萬的報價。
“你真的確定嗎?”韓方以為溝通有誤,連續確認了三遍——這個價格遠遠低于中國動漫商的報價,更別說是韓國團隊的報價了。主動權在武義峰手中,他卻沒有坐地起價。“我算過了,這個價格養我們的團隊沒有問題,還能有利潤。我不希望因為貪多,把項目貪沒了。”
事實上,武義峰賺得是另外的東西。當時國內沒有幾家公司掌握3D技術,深度動畫尚未做過一個3D動畫,而韓國公司對3D技術的研究已經很透徹。合作中,RealScope會派韓國有經驗的導演來指導深度動畫,這對武義峰的團隊而言,無論是技術還是管理方式,都是很好的鍛煉學習機會。雙方合作完成的3D動畫《濟州島》已在韓國濟州島景區4D影院長期播放。而自此單開始,深度動畫也正式開始涉足3D立體動畫創作。
從代工到突圍
與《趙州橋》的原創屬性不同,《濟州島》算是動漫業的代工產品。所謂代工,就是由委托方提供劇本,動漫企業負責生產獲取制作費用,而產品的宣發票房等都與代工企業無關。
代工,是國內大多數動漫企業的生存之道。近年房地產業火爆,開發商需要向客戶展示樓盤,往往采用動畫的形式。這類地產動畫篇幅很短,需求量巨大,傭金豐厚,成為了當下動漫公司代工的最主要內容。
“能做原創的很少,原創首先得有資金背景,一個項目投入幾百萬、上千萬,一般的團隊是拿不出來的。”
雖然渴望在原創領域更多嘗試,但在做完《趙州橋》之后,深度動畫也一直依靠代工生存。2013年,他們的原創動畫《Yagoo和他的朋友們》入圍了上海電視節2013亞洲動畫創投會獎,獲得了很高的評價,武義峰計劃將下一階段的重點放在這個項目上。正在此時,知名游戲《我叫MT》找上門來,希望深度動畫能代工制作《我叫MT》的電影版。“代工這個電影能有幾百萬的制作費用,算了算,我們還是需要這筆錢支持公司發展的。所以,只能把Yagoo先放一放。先掙錢,再花錢。”
事實上,中國的動漫產業至今尚未走上平穩正常發展的道路。在德國,電視臺購買動畫片的費用可以覆蓋制作成本的60%左右,后期進行DVD銷售和產品授權,制作企業足以贏利。而在中國,為扶持動漫產業,國家出臺了相關政策,對在電視臺播出的動畫片給予每分鐘數千元的補貼。制作企業為了能擠入播出渠道,需要大量業務成本跑電視臺。而電視臺作為強勢買方,給制作方開出的收購價格極低,央視每分鐘收購價不過幾百元,地方衛視、網絡甚至只有幾十元。賣一圈下來,一共才收入幾百元。由于版權保護還不完善,更談不上后期音像制品和產品授權的收入。企業全部指望依靠國家補貼回本,拼命壓低制作成本,從而造成了國內動漫產業產量巨大、質量巨差的尷尬局面。
“因為現在有扶持政策,所以很多人還在往里面鉆。但是扶持是有階段的,現在已經走入惡性循環,這條路已經快行不通了。”武義峰覺得,不出三五年,動漫行業必將有一番優勝劣汰洗牌的過程。
“《功夫熊貓》的很多內容都是在中國制作的,中國不缺人才。好萊塢有能力賺錢,也舍得下本,預計有5億的票房,他們就敢拿1億來制作。幾十倍的投入差異,質量能一樣嗎?”但隨即,武義峰又提起國產動畫《魁拔》系列,眼中閃爍光芒,“這兩年,希望明顯了。”
代工是大多數企業消磨這漫長黑夜的選擇。但在代工之外,武義峰開始尋求更多生存、壯大乃至突圍的路徑。
7月28日,深度動畫的原創作品《趙云與咔噠盒子》在美國最大的華語頻道ICN首播。播出是無償的,與此同時也放棄了在央視“排隊”的機會(“我們不準備等央視了,排片已排到一年以后了”),也就意味著無法拿到國家的補貼。
如此著急,是因為深度動畫開發的配套游戲即將上線,武義峰需要讓更多的人看到它,也需要為未來游戲的國際運營打好前站。
深度動畫進入手游領域已經一年,隊伍的搭建不提,僅僅是投入就近300萬元。如今終于要收獲果實,“今天我們副總就是去360談手游運營的。上線以后就不需要養了,它就能賺錢了。游戲的營利能力是非常強的,一般的行業無法企及。”
“兩年前我們還得靠一部分政府補貼才能整體營收平衡,但是今年,我們手頭有一部將近千萬的電影,還有一些其他的項目,手游馬上上線,贏利不成問題。我們也敢花錢,賺來的錢再投到我們的原創項目上去。現在整個的業務構架已經起來了,產品相對比較成熟。這一兩年應該是公司走向成熟公司的一個關鍵點,之前做動畫做完了拿到哪里去盈利,什么都是迷茫的,現在我們開始清晰了。”
“其實我覺著無論做什么都是這樣:你要奔著掙錢去,不一定能掙點錢,但是你真要塌下心來把事做好了,往往你不缺錢。”
有人問武義峰,今年已經夠條件了,再有兩年,要不要考慮新三板上市?
武義峰竟然真心不想上。“一旦上市,公司就要聽股東的,就不受你支配了。很多東西非常受限制,比如我有個喜歡的項目,董事會說不行,這個當下不主流,就不能做了。我算了算,下半輩子有個幾百萬就足夠了,賺很多錢,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我是在圓自己的夢,我喜歡這個,我就愿意一直做下去,而且希望做出來的東西被接受、被認可,被別人認為是好東西,能夠通過它去影響更多的人,這就夠了。”
武義峰有兩個孩子,因為工作繁忙,小兒子多由老人照顧,老人也會在孩子哭鬧的時候打開電視給他看動畫片。有一天武義峰聽見一歲多的兒子比劃著開槍的動作,嘴里嘟囔:“臭狗熊別跑!”他趕緊放下手頭的工作,在網上認真挑選,給兩個孩子下載了一百多集國外經典動畫片。“我們公司目前的產品,還只有給十幾歲的少年觀眾群的,他們還看不懂。”但給孩子暴力、扭曲的價值觀,他零容忍。
“國家規定每天5點到8點必須放國產動畫片,因為動畫片也有文化引領的作用。但中國現在的動漫產品,且不論制作有多粗糙,又有多少好的價值觀能傳達給我們的孩子呢?”
為了孩子,武義峰也要等到晨星亮起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