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美食危機

密特朗當選法國總統之前住在圣母院對面的小街里。他家隔壁有間中餐廳，他天天去吃，變成他的家庭廚房。我無意間走進去時，并不知道這段歷史。我只知道每周四跟周日，這間家庭式餐廳包餃子，肉餡新鮮，面皮手搟，許多內行的巴黎人都會來吃。思念中國菜時，周日我也會去湊熱鬧，坐在香氣騰騰的餐廳里，好像過年似的吃一盤元寶。

這十年來巴黎越來越多小飯館依賴中央廚房，傳統法國美食漸漸消失，咖啡館或酒館提供的菜色單調，草率了事，不是炸薯條加牛排就是煎鮭魚配色拉葉，甜點就是口感已不新鮮的蛋糕切塊，連咖啡都難喝。稍微好吃的餐廳強調米其林星星，食材搞怪，價格奇貴，吃頓飯宛如圣誕夜上巴黎歌劇院觀戲，要著西裝戴領帶穿晚禮服踩高跟鞋，禮節正式，拘謹無比。

巴黎越來越少中間價格的餐廳，讓一般市民可以隨便去，不必事先訂位，消費負擔得起的，也就是像密特朗總統的中餐廳。

巴黎人照例推脫，埋怨別人毀了他們的城市。這次是中國人，因為中國人有錢了，買了一堆他們的餐館、咖啡館、酒吧，那些日本餐廳通通不是日本人開的，全是中國人開的，而巴黎咖啡館之所以昔日風情不再，也是因為中國老板不知道怎么經營一間正宗的巴黎咖啡館。

法國農民曾抗議美國食物，還出了一個英雄博偉（Bove），帶頭反對麥當勞企業。而今法國擁有全歐最多的麥當勞漢堡店。法國美食神話逐漸崩壞，美國人邁克·史坦伯格還寫了一本書《法國美食末日危機》，抨擊法國料理的空前危機。

然而，巴黎生活方式的確改變了。再沒人能午飯吃兩個小時，前菜一路吃到甜品，叫杯咖啡，抽根煙，還跟隔壁桌客人調情才買單走人。上班時間有時候急忙吃個像樣的三明治便謝天謝地了。

河左岸圣潔曼區各大名牌咖啡館見不到西蒙·波伏娃的身影，也聽不見杜哈絲的嗓音，一盤沙拉賣二十歐元，只有觀光客和小資才愿意這么花錢，海明威若活在當下，再無法點杯咖啡便坐整個下午寫作，還不用給小費。

移民并沒有革命巴黎的飲食習慣，是現代工商業生活步調改變了巴黎的餐廳文化，是觀光人潮影響了巴黎咖啡館的內涵，是巴黎地價逼退了許多家庭餐廳。五十年了，小巷里的中餐廳依然手工包餃子，大廚親自采買下廚，而大街上的餐館、面包坊、咖啡館卻幾乎皆是連鎖店。

中國人的確來了，他們在這些連鎖店吃法國面包夾火腿，跟美國人一樣疑惑，為何法國美食失去了光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