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來無事,在家閑翻舊物舊書。打開一本早已停刊的藝文雜志,看到一張戈達爾的電影海報,一列行駛的火車上,一位頭扎絲巾的年輕女子,秀麗瘦削,性感的雙唇緊抿著。她全神貫注地讀著一本書,任憑身外光陰、景致溜走或停留。背靠背,是一個青年男士,看不出來他的模樣,但感覺他若有所思,將目光凝向車窗外。在這張電影海報的下面,雜志編輯寫了這么一句話:今天,如果一個知識男性在旅途中還能遇到一位好閱讀的女子,這將是一場愛情奇遇的開始。
以前一個旅行人文雜志采訪我,其中有一個提問是:旅途中,你一定會帶上的東西是什么?我回答:牙刷和虛構的情人。我不知道當初怎么會來一個這么無厘頭的回答。那時候我還沒有讀到毛姆的《逃脫》。毛姆在這個小短篇里開篇提到,他的一個朋友有先見之明,知道同行的女士,會突然跟他提出結婚這樣的要求。所以他的全部行裝就是一把牙刷,以便當有一天女士窮追猛打時,他方便全身而退。預感果然成真,于是他毫不猶豫從一個港口乘船逃脫了。他之前認為女人們都很善變,甚至都是水性楊花的,他想不出多久,那女人肯定就會另有新歡、將之遺忘。可是當他周游世界一年后歸來,在碼頭上興高采烈朝他揮手的正是那個他甩脫了的婦人!
現在我回想,那“虛構的情人”也許是我在旅途中隨身攜帶的書吧。而“牙刷”肯定就是牙刷,是為了自己時刻保持清醒與潔凈面對“情人”,與便“虛構”出更好的篇章。斷然不是為了逃脫便利,雖然有時候覺得自己是一個“被追捕的旅客”。
從古至今,旅人們都愛書,書人也都熱愛行走。行走是動,讀書為靜。當然也可以反過來。常有人讀書讀到心潮澎湃、欲念紛紛;更有人行走走到心如止水,酣然入夢。所以二者無法缺一,蕩跡途中的孤寂旅人,自然把書當作了情人伴侶。唯有書,能與情侶平分秋色,可以一起分享私密,以及同床共枕。
一座你熱愛的城市,定然有你的君子之交,他們期待你好風如水、素履而至,剪燈煮茗、古今縱談。也許這座城市還有一兩家低調而有品位的書店,由于主人有濃厚的人文底蘊,所以他的書店格局與時下流行的小清新、小資情調毫無干系,店內書香濃郁,拙樸簡靜,是許多書旅人長途跋涉之后渴望邁入的安頓心靈之所在。覓得幾本好書,稍帶歇腳,重新出發展開新的旅程。偶爾你還可以在這樣的書店相遇一場民謠演出,歌者撥動琴弦、娓娓道來,歌里流淌出來克制而豐盈的情感,正是你途中經歷的一切:你自在,因為你真誠;你快樂,因為你節制;你幸福,因為你無我。
世間所有美好的相遇,仿佛都與書及旅途有關。不僅如此,因為每一本書都有自己的溫度和定力,捧它在手默默閱讀,心里自然就有了謙和與安定。所以毛姆說:養成閱讀的習慣等于為自己筑起一個避難所,幾乎可以避免生命中所有的災難。這也正是我們先人所講的:謙謙君子,利涉大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