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意義上的文學工作,有時候正是當代文學寫作賴以生存的基礎之一;但是從另一方面看,它又離文學的核心意義有些遙遠。我們常常看不到的,卻是蘊藏在蕓蕓眾生里的文學欲望,是那些無言的理解――那才是廣大的,本質的部分。
對文學的追求需要靠近淳樸的、源發的事物,類似于土地,是這樣的生長基礎。生命誕生之后,對詩意的向往和詩意的表達欲求也就產生了。這是一個人生來就有的,差別是強度和濃度各有不同。這樣說的同時也就回答了另一個問題:為什么文學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可以傳授的?因為這是生命里固有的一種能力,如果這種能力太弱太小,無論怎么誘發和引導,它都不會有效。對詩意和境界的感受力欣賞力一旦缺失,知識成倍地增多也無濟于事。
比如西河岸一帶有一種奇怪的鼠,當地人叫黃貍鼠。它們長著很短的金毛,機靈可愛,就在枯河堤上的一個個洞子里。那些洞子新新舊舊縱橫交錯,想逮它們很難。因為它的洞子有好多出口,人們使用圍網和煙熏,結果還是不能奏效。黃貍鼠肉滾滾的,河邊人都想養一只,只可惜捉不住它們。
有人就發明了一個方法:把牛筋用香油炸一下,纏在棍子上,從洞口往里伸探。黃貍鼠雖然狡猾無比,可就是經不住這種濃香的誘惑,最后總是一口咬住――結果牙齒給勒到了牛筋里,這時往外一拽棍子,就可以把它拉出來。
文學的先天能力就像黃貍鼠呆在洞子里――看上去都是洞,只是不知道哪個洞里才有黃貍鼠。學習各種知識,無非等于往棍子上纏了牛筋炸了香油。這個過程就是閱讀,就是上大學,就是讀研究生和博士生,就是尋找導師。
但是如果洞子里沒有那只黃貍鼠,棍子再長、牛筋再香都沒有用處。
河堤上有許許多多洞子,但的確好多洞子里沒有黃貍鼠,這是事實。不過有沒有總要使用那個工具,總要伸進去拽上幾拽才知道。所以一個人接受文學教育,只是想像洞里有那么一只“黃貍鼠”,無論這個洞子多么陳舊,長滿了荒草,也還是要抱有希望。
我們是堅信這個洞子里是有黃貍鼠的,對自己和他人都不能過于悲觀。認為所有的洞子全被商業主義和物質主義的潮水淹沒了,里面連一只活的黃貍鼠都沒有了,那不可能。黃貍鼠是一定有的,因為它的繁殖力非常強。
有一次聽到一個人在學術場合大講文學的邊緣化,講文學的死亡――頭頭是道,引經據典,什么科學的發展,世界的潮流,聲像的傳播,乍一聽真是醍醐灌頂,大開眼界。
但是后來想一想,就覺得不對了。因為黃貍鼠總是有的。
放眼望去,淺俗的庸見就像秋天落葉覆蓋了路面,需要經常打掃。文學是生命里固有的東西,它就潛在心靈的角落和底部,就像黃貍鼠住在洞里一樣。
今天這個比喻太粗俗,但愿不要敗壞了他人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