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我要說的是對香嚴禪師所言三偈的具體內容的解釋。
第一偈說的是他聞石擊竹子之聲頓悟后到的道理。針對溈山的問題:“父母未生之前,如何是你的本來面目?”他從擊聲中悟到的是,在石未擊竹之前,這聲音在哪里?在石頭嗎?在竹子嗎?都不是。但這聲音是沒有原因莫名其妙產生的嗎?也不是,石不擊竹,不會有聲。石擊竹而有聲,這就是“緣起”,但“聲”這個相不是“石”與“竹”這緣決定的,與“石”“竹”一樣都無自性(物自性,無自性的意思都在一刻不停的變,因此不能以哪一剎那的物我確定為物自性),其性都來自“空相”(空性,也就是一切相的共性,但又不能在一切相中分離而找到),這就是“性空”。
他悟到的本來面目就是這“緣起性空”,可以被緣起的空性,但用他自己的話說出來了。回到溈山的問題:“我”的本來面目,不在未生的“我”,也不在“父母”,而是能使“父母”與“未生我”(佛教叫“中有身”,或阿賴耶識)緣起“我”的空性。“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這一擊,使我把過去對本來面目的種種所知都忘記了,因為所知都是別人對認識到空性的形容、比喻、描述,不是我的。
對空性的認識也與修持無關,修持只能使投石于竹準一點,但你即使連續聽到啪啪之聲,不悟還是不悟。“動容揚古路,不墮悄然機。”這是針對他之前焚毀所藏經書,“此生不學佛法文字了,但作個長行粥飯僧,免役心神”之言行說的。悟道以后就要學習古代大德高僧,弘揚佛法,不做自了漢。
“處處無蹤跡,聲色外威儀。”空性是在相(蹤跡、聲色)上看不見的,但“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威儀)”“諸方達到者,咸言上上機。”金剛經言:“東方虛空可思量不?南西北方,思維上下虛空,可思量不?”“諸方達到”,只有對虛空可思量,才稱得上是上上根機者。
溈山看偈句知道香嚴是開悟了。仰山有些不放心,再跑去問。香嚴說了第二偈:“去年貧,未是貧;今年貧,始是貧。去年貧,猶有卓錐之地;今年貧,錐也無。”他用“貧”來形容悟的境界,因為悟到的是“空”。去年,比喻過去,過去以為悟了,但實際還有小的執著(“卓錐之地”,佛教稱為“微細惑”),今年,當下,是一點執著也沒有了。
但仰山對此回答不滿意,因為這偈句還可理解為香嚴認為悟是漸進的,但漸進的修果,而悟是入佛知見,是認識,只有悟與不悟之別。悟就是佛知見,不悟就是眾生知見,所以,惠能說:“前一念不悟就是眾生,后一念悟即是佛。”因此,仰山說:“如來禪你是弄了,但祖師禪,你還沒有夢著啊!”如來禪,就是第五禪定波羅蜜,“禪”可意譯為“靜思慮”,就是在心定,無雜念的狀態下思考生命的本質問題,想通的是苦集滅道四諦、十二因緣等超脫因果輪回的道理,是中小乘道還不是大乘菩薩道。
香嚴明白仰山的意思,又說一偈:“我有一機,瞬目視伊,若人不會,別喚沙彌。”“瞬目”,剎那間,“伊”,本來面目,就是說,我有辦法剎那間見到了本來面目,這就是頓悟,如果不掌握這辦法,不能被稱為佛弟子。知道悟只有頓悟,沒有漸悟,是真開悟了,所以,仰山非常高興。
佛教是最講邏輯的宗教,接引上上根器者的禪宗更其如此。但因為禪宗強調“不落言筌”,機鋒對答又不按常理出牌,傳燈錄記載的公案又抽去了語境,而使“言下大悟”顯得莫名其妙,給人以禪宗不講邏輯的印象。通過讀《宗鏡錄》、《瑜伽師地論》,撰寫《壇經摸象》,我糾正了以前對禪宗的錯誤印象,也很想把我對禪宗與祖師禪的認識與現代人分享,所以見到香嚴禪師的說“悟”三偈,就來作個試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