畬鄉山里的黃金時分

寒露到來的那天，我知道，又到了品茶的好日子了。

在華安，貴為“三寶”之一的鐵觀音一直貫穿融合于百姓的生活。春天里，品春茗，一年之計好光景；夏令時，飲夏茶，清涼生津無暑氣；秋風起，聞秋香，潤喉去燥人清爽；冬來到，霜降晚，茶里光陰最溫暖。如果說最好的西湖龍井產于清明前，那么最好的華安鐵觀音便要數這秋風里的寒露季，真可謂是種茶人的黃金時分。

雖說在如今的華安，隨處都能喝到鐵觀音，但若要講究品質與茶趣，還需用心尋一個好去處。在我心里，官畬可謂不二之選。

好茶是經不起等的。想到新鮮烘焙而出的嫩綠，匯入一汪熱氣奔騰，在瞬間幻化成金黃盈潤的茶湯之景，內心就涌起一股小沖動。于是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程，赴一場與香茗的美好約會。

一路向上，海拔500米的村寨是有些迂回的。當一眼望見獨有的、有著雙鳳朝陽部族標志的山門時，就知道目的地已然到達了。

七年前的畬山上，長滿毛竹與松柏，卻未曾擁有一株茶樹。有村人往鄰村走過，忽然發現，鄰村的山上已滿是茶園，他們幡然醒悟，在這個他們賴以生存的少數民族村寨里，茶樹開始作為新鮮的農耕物種，在畬山的土壤里生根發芽。很快，短短幾年間，官畬人不但學會種茶，也學會了制茶，更絕的是做出了全縣最好的茶，在茶王爭霸賽上一舉奪魁。這一點，足見官畬人的執著與聰慧。

種茶制茶術雖是“泊來品”，但有心的官畬人卻研究出獨有的“秘笈”，并執著地實踐著。種茶采用精種，制茶也采用精制，技術管理統一，茶園施放的是有機肥，噴的是生物農藥。因為嚴格把關，茶產量比之其他村落雖然較低，但固執的堅守，換來的卻是穩定的質量，今天的官畬以盛產優質高山鐵觀音得到了更多的美譽，88戶人家，卻擁有茶園1600多畝，茶產業成為畬民們的主要經濟來源，為畬族人帶來了更廣闊的幸福美景。

想上茶山，用雙腳丈量是安全可行的，但顯然比較費勁。遇見正要騎摩托車上山收茶的小伙子，愿意捎我一段。坐上順風車的我很快有些后悔，陡峭而狹窄的山脊，隨時有把人摔落的架勢，把后座上的我驚出一身冷汗。來不及擦汗，很快被綠油油的美景吸引，群山層層障障，滿目是有序的布局，一排排的茶樹像綠色的五線譜繞山而畫，穿插于其中忙于采茶的工人，卻恰好地點綴了這景致。

官畬人有山歌，還是用畬族語演繹的原生態唱法。田間地頭，官畬人會不時地唱起，吆喝著干活，吆喝著休息，用歌代言是畬族人最樂衷的生活方式，即景抒情，隨題應答，所以做飯時唱，喝酒時唱，出嫁時唱，采茶時也要唱。“正月采茶是新年，人人盡愛拜神仙，大膽叫娘來食酒，仰娘生好似花千；二月采茶葉葉新，采茶娘仔轉頭面……”這樣一首采茶歌，可以從正月唱到年底，官畬人就是在這樣的歌聲里，唱出自己的生活軌跡，感嘆人生的思變，任歲月靜水深流，緩步向前。

喜歡在官畬喝茶，一則因為茶質好，天然的海拔與氣候，讓官畬茶獨有一股特別的馨香；二是因為“茶趣”。許多人飲茶習慣在茶館，茶館里精心裝潢，幽靜舒緩，有端莊嫻雅的茶藝師行云流水地演示著茶道，文化味兒濃，卻不適宜喧嘩，有小心拘謹之感，像小家碧玉，精致有余，大氣不足。而在畬鄉里飲茶，卻與茶館大不同，面孔黝黑的茶農，抓起一把剛制好的茶，倒于竹篩子里，開始進行著茶館里沒有的一道程序——挑梗，只此一泡，因此挑得格外精細些，越精細則茶的口感越純。邊挑邊閑談，圍坐之人皆可共同完成，動手之后，對于喝茶的期待便更增長了幾分，仿佛這泡茶里有了自己的勞作，等待喝茶的心便更靜更專注了些。沸水在一旁吭哧哧地兀自滾著，沒有人急于把它關上，似乎要令他溫度高點再高點，才能盡情釋放茶的香韻。

水是有講究的。好茶須好水，高山上的泉水是喝鐵觀音茶的基礎。水溫是有講究的。泡綠茶需80度，泡紅茶需90度，而泡鐵觀音則需要100度。茶具是不講究的，普通的白瓷蓋碗，只需挑選杯壁薄、勻稱即可。提壺，快沖，燜蓋，速倒，杯蓋碰著茶碗，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響，滾燙的濃烈映襯著分享的樂趣。行家里手知道“好茶不燙嘴”，喝者無需等待，哧溜一飲而盡，喝完還需咋吧咋吧嘴，以驗證此茶的回味。不優雅，但獨有自然、純樸，像畬家的山歌。然而我卻獨獨喜歡這種飲茶似飲酒般的“豪放”。

茶農處一般會有三至四個茶壺，喝過一泡，茶葉并不倒掉，等待另一泡茶在他壺處沖完，用處很明顯，便于對比。品茶之人會在砸吧完新茶后，聞其蓋上的留香，翻看葉片，再翻看前一沖未曾倒掉的茶，觀形、聞味，細密鑒賞，好茶與否便了然于心間。

會喝的茶客一定會從最普通的茶喝起，喝兩沖，換更好的一泡，再喝兩沖，換更更好的另一泡。于是口感必然依次是：好，更好，最好。如若相反，從最好的喝起，后面的便食之無味，甚至無法入口了。一如人生，必得一步一臺階，先苦后甘的順序，才能畫個圓滿。

葉片、香型、制作時間、工藝，在這里，盡可問一切關于茶的話題，從栽下那株小茶苗開始，茶農便傾心于此，承載著心血與希望，茶農們自然特別小心謹慎，只要時間允許，茶農愿意將一片茶葉的前世今生都與之分享，那一定是個完整而豐盈的故事，而不似茶館里略有斷片之感。

趁陽光正好，趁秋風不躁，來官畬的茶山走一遭吧，哪怕只是一眼，都足夠念想一年；在畬鄉里喝一杯清茶吧，哪怕只是一口，都不辜負，這金秋好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