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說武夷巖茶山場

武夷茶品之佳，自唐代中葉始、宋元以降已為世人所道。但武夷山的茶，最早植種于何年何月則已無據可靠。武夷山三十六峰巖，巖巖有茶，無巖不茶，茶葉種植的歷史由來已久，產區因此遍布今天核心景區內的峰巒巖壑，這其中“三坑兩澗”的茶，更是廣為茶人所知，嗜巖茶之人中，不少啟蒙自三坑兩澗，繼而鐘情巖茶而一往情深。盛名之下，諸多茶人多沖三坑兩澗之名而來，然而也隨之產生了一些誤解，比如非“三坑兩澗”的茶則不算是正巖茶，更甚者認為，只有出自“三坑兩澗”的茶才是武夷巖茶。

一位經營茶的朋友就跟我講起他的親身經歷：有一回他的客人問起他的一泡正巖肉桂的山場，他如實地回答了客人。可是，當對方了解這茶不是出自三坑兩澗之后，竟然對他“正巖”的說法產生了質疑，質疑之余還對他的人品表示了疑惑。朋友遭到搶白，一時間不知從何說起……他悻悻然告訴我：以后不再為賣茶而強調山場了。

武夷巖茶山場的劃分，最早見于陸廷燦的《續茶經》：“武夷茶……在山上者為巖茶，水邊者為洲茶。”上世紀40年代，依據栽培地域的不同分為：大巖茶（亦稱正巖茶，即產于“三坑兩澗”的茶），中巖茶（產于三坑兩澗之外和九曲溪一帶的巖山）、半巖茶（產于丘陵地、星村、企山一帶）、洲茶（產于崇陽溪和九曲溪側的沙洲地）、外山茶（產區不屬于上述范圍的地域）。2002年和2005年，武夷巖茶先后受到原產地域產品保護和地理標志產品保護，對武夷巖茶進行了明確定義，產地也根據行政區域明確地進行了劃分。

記得自己一開始學喝茶，我也愛把山場當成喝茶的譜掛在嘴邊津津樂道，比如這個是出自哪里哪里，那個又是海拔多少多少的高山云霧產區之類的。茶人奉茶之心可鑒，然而每當看到圈內的朋友，尤其是武夷山本地的朋友，為了自己的茶山場優劣而爭論得面紅耳赤時，我就會產生疑惑：巖茶的山場本是茶形成不同內質、不同表現的自然成因，怎么會就此被貼上了標簽，成了一種烙印，讓武夷茶——這個大自然的精靈未出武夷，就已然有高下之分呢？

武夷山特殊的山形地貌，為武夷巖茶的生長提供著得天獨厚的生長環境，武夷巖茶四香之一的“土壤香”即源于此。但是，土壤香的形成是共同發育而成的，而非哪一處山巖哪一處峰壑能獨立為之。問及山場，這就好像筆者當年從學生時代一直到參加工作，各種各樣的表里總有一欄“個人成分”，這種通過劃所謂成分而把人分階層的作法，流行這么多年已然過伍，現在大家明白是很不人道的作法，怎么如今放在茶上，大家反倒沒意識到其中的不妥呢？難道，武夷山“山涌千層青翡翠”之三十六巖七十二峰也要劃個界限不成？武夷山有茶的地方就是山巖，巖茶巖茶，巖和茶相生相伴，幾百年了，沒人問它們身世的時候，它們就生長在那里，跟流香澗的蘭花一起生長、跟清涼峽的蘚苔一起宿露，它們恐怕也不會想到有這么一天，世人開始關心起它們，竟會關心到出自哪一塊石頭。

追溯起來，三坑兩澗被認作是最佳巖茶的出產地，應該也就是近百年的事兒。清朱彝尊《御茶園歌》：“云窩竹窠擅絕品，其居大抵皆巖嶅。”和清查慎行《武夷采茶詞》之三：“黃冠問我重來意，拄杖尋僧到竹窠。”中都共同提到一個地名——竹窠，這說明，至少在清代的時候，武夷巖茶的代表山場當屬竹窠一帶，而非武夷山的其它地方。此外，巖茶主產區在三坑兩澗之前另有其所在之處，民國33年2月出版的《武夷山的茶與風景》一書有所轉述：四曲五曲六曲附近，從前是茶園集中的地方，也是茶葉品質最好的產地……在宋元明時期，這一帶植被之盛，產品之佳，一定是甲于武夷的。這一段歷史，了解的人恐怕并不多吧！

聯想起四曲的御茶園、平林渡頭的茶灶石，還有“產茶甲于武夷”的茶洞，就不難領會武夷巖茶主產區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它的形成和變化是歷史每隔一段時期演變的結果，它是世世代代茶人辛勤勞作的結果。巖茶主產區由九曲溪北向三坑兩澗轉移而致的變化，與茶產區的開發茶政的施行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這種開發是否自明代“本山茶枯”的時候開始，已成不解之謎。但光陰荏苒，今天的“三坑兩澗”被高度認知，人們接受了滄海桑田后的現實，但背后的變遷卻被有意無意地忽略了。

這兩年巖茶市場特別好，因此巖茶從樹齡、年份到海拔、山場，無一不成賣點被提及，這一點，頗似普洱的“臺地茶”和“古樹茶”之論。然而從一些茶著述，尤其是關于武夷巖茶的著述，古往今來列位先賢并沒有刻意強調過這些，還沒有具體到非哪一處山場而不可的程度，固然這有技術層面不好判斷的因素，也有根本上對茶產地認知方面的高度問題。

有一回，我跟一個游居武夷的朋友聊天，無意中說道：“要是有好茶，那是可以喝一喝的。”結果，話音剛落就被她不客氣地打斷了：“武夷山都是好茶。”我當即反應過來，馬上回應道：“是啊！的確都是好茶。”我收回我剛才說的話。

萬古山水茶，武夷巖茶山場的演變，不過區區數百年，其實談不上滄海桑田，外界對巖茶山場形成了今天的認識和看法，隨著時代的變化，未來還會有新的認識，產生新的看法，究其實這跟茶具體長在哪一處峰巖并沒有直接關系。武夷山景區以九曲溪為界，自古就有“山北好過山南茶”的說法，巖茶主產區的演變與這個說法，兩者間有著密切的因果關系。然而，近年來，由武夷山核心景區向桐木關自然保護區過渡的山南地帶，比如紅星村和森林公園的半巖茶域，憑借特殊的地利因素和微域環境，兼具高山韻和巖韻的精茶也漸漸為人熟知，在巖茶精髓的表現上絲毫不遜色。相信有識之士們所看重的，是武夷山這方水土。只要武夷山亙古不變，靈山名芽就還有；用心制茶的薪火還在，武夷巖茶就不會消亡，巖茶的傳統就不至有斷代之虞。保護好這一方水土，就像珍惜我們自己的生命，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也是諸多愛茶者無上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