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全球金融危機后,人民幣國際化已經邁出了重要的第一步,但不會像中國的貿易自由化那樣迅速。國際貨幣體系具有很強的慣性依賴,貨幣替代明顯滯后于經濟實力的相對變化,而美元正處于國際儲備貨幣的壯年時期,當前的人民幣難以替代美元。況且,美國將竭力維持其美元霸權地位,使人民幣國際化步伐更為緩慢和棘手,朝著人民幣作為顯著國際儲備貨幣的道路依然任重道遠。人民幣國際化需要更為廣泛的積極主動性,但不可急功近利。
關鍵詞:人民幣;國際化;國際貨幣體系;慣性
中圖分類號:F83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031(2014)05-0004-08 DOI:10.3969/j.issn.1003-9031.2014.05.01
一、引言
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每當全球經濟失衡加劇或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之后,與儲備貨幣相關的問題周期性地困擾著國際經濟領域。2007—2009年全球金融危機之后,以美歐發達國家主導的非對稱國際貨幣體系格局再次受到了質疑,進一步增強了對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的呼聲:如加強像歐元這樣的超主權貨幣、以及像SDRs這樣的人為創造貨幣作用、或者將它們作為對美元主導地位的替代[1-2]。盡管大量批評來自于擁有巨額外匯儲備的新興債權國,但美國內部也掀起對美元國際地位的探討。Bergsten,Fred(2009,2010)等人認為,美元的國際地位不再有利于美國經濟,對中國等新興市場國家貨幣的國際化持鼓勵和支持的態度。Bergsten(2009,2010),Pettis(2011)等經濟學家甚至認為,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正在削弱美國宏觀經濟政策的自主性,將美國巨額的經常項目逆差和金融泡沫歸結為順差國對美元儲備的持續積累。Bergsten還認為,美元的特殊地位讓美國對逆差融資上癮,降低美元的國際貨幣職能將有利于降低美國外部經濟失衡[3-5]。
歐債危機爆發之后,作為第二大國際貨幣,歐元的前景受到了更嚴重質疑,對歐元未來命運的悲觀預期也大大增加。George Soros(2010),and Martin Feldstein(2011)認為,歐元的誕生是一種試驗,它自開始就不是一種完善的貨幣,區內成員國之間的巨大差異最終將迫使歐元分崩離析[6-7]; John H. Cochrane(2010)等部分人認為,歐債危機根本無可救藥,歐元崩潰迫在眉睫[8]。
金融危機也引發了中國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地位探討,人民幣在很大程度上被寄予了厚望,大量文獻對人民幣國際化之路進行了探討[9-11]。Arvind Subramanian(20
11)甚至認為,人民幣將會迅速替代美元地位,在未來10
—20年之后實現人民幣規則下的國際貨幣體系[12]。在此背景下,中國已經采取了重要的舉措推進人民幣國際化:允許國內出口商在跨境銷售中使用人民幣結算;謹慎地開放了外資流入之門;與伙伴國家中央銀行之間發展了雙邊貨幣互換協定;使人民幣在香港的存款使用自由化。
本文認為,全球金融危機為人民幣國際化提供了機會,但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不會像中國的貿易自由化那樣迅速。在中國政府的積極推動下,人民幣只是邁出了國際化的第一步,目前正在摸索中走向儲備貨幣地位的軌道上;而美元正處于國際儲備貨幣的黃金時期,由于國際貨幣體系的慣性和美國對美元霸權的極力維護,人民幣不可能很快挑戰美元的霸權地位。因此,中國既需要更廣泛的主動積極性,也需要遵循市場規律,制定人民幣規則的長期戰略,短期內不可急功近利[13]。
二、人民幣國際化進展——摸索中逐步前行
金融危機之后,在中國政府的積極推動下,人民幣已經邁開了國際化的步伐。盡管國內金融基礎支持較弱,香港成為推動人民幣國際化使用的實驗基地。個人人民幣業務于2004年在香港發起,允許對居民開放以人民幣標價的存款賬戶。此后,大量嘗試性業務跟隨出現,包括人民幣跨境貿易結算、人民幣債券發行、銀行間交易等。意味著人民幣在國際金融和貿易中的地位將逐漸增強,它正在努力成為儲備貨幣[14]。
(一)人民幣跨境貿易結算增長迅速,但外匯交易占比很低
貿易結算是朝著人民幣國際化有序的第一步[15]。中國于2009年7月啟動了人民幣跨境貿易結算業務,到2011年8月,人民幣跨境貿易結算業務的地理覆蓋范圍已經迅速擴張到整個中國大陸地區;到2011年第三季度末,以人民幣進行的跨境貿易結算已經達到930億美元,占中國商品和服務貿易總額的近8%。2011年,在香港作為跨境結算的人民幣匯兌上升到每月近250億美元,是2010年的2倍。
這些人民幣貿易結算中,大部分用于中國的進口,出口很少以人民幣結算,表明中國出口的接受者或者受到人民幣數量的限制,或者不愿意降低對人民幣的持有,或者是人民幣在中國出口市場的接受程度依然很低。這種偏好于進口的跛足貿易結算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國外貿易者對人民幣長期升值的預期。
盡管人民幣跨境貿易結算取得了明顯進展,但與其他國際貨幣相比,人民幣的地位還相當微弱,更難企及美元與歐元。因為貨幣國際化的步伐依賴于其在國際金融交易中的使用,而不僅僅是貿易,外匯交易量衡量貨幣潛力的良好指標。盡管增長較快,但人民幣交易占比仍然較低:2013年人民幣占世界外匯交易市場總交易量的2.2%,居世界第9位,而美元和歐元分別占87%和33.4%,與日元(23%)、英鎊(11.8%)的交易量占比尚有很大的差距,也比不上澳元、瑞郎、加元,甚至比不上墨西哥比索(見表1)。此外,一些報告顯示,相當大比例的跨境人民幣結算主要用于大陸企業和它們的分支機構之間的跨境套利交易①。
(二)人民幣債券市場逐步擴大,但流動性不足
沒有充分而巨大的債券市場情況下,人民幣不可能在國際交易中被信任地使用。近幾年,以人民幣標價的點心債券在香港的發行逐步增加(見圖2),從2007—2010年上升了3倍,在2010年達到60億美元,并在2011年第二季度攀升到近110億美元。但2011年下半年的發行減少,很難判斷是由于歐債危機引起的全球金融市場惡化,還是人民幣債券本身的吸引力不足。
如果以人民幣標價的債券市場沒有充分的流動性,貨幣將不會吸引國外交易。目前,中國的金融體系仍然是銀行主導,由銀行提供國內信貸超過了股票和債券市場之和。與主要儲備經濟體相比,中國的債券市場在規模和流動性方面明顯落后,遠遠比不上美國和日本(見圖3)。第一,以絕對規模衡量,政府債券市場相當巨大,但交易量低;企業債券市場交易量相對較高,但規模仍然小。國際債券發行也類似,在現有儲備貨幣標價債券中,以歐元、美元、英鎊標價的債券分別占據2012年國際債券市場的45.37%、34.11%、9.5%,而人民幣標價債券僅占據微不足道的0.27%,3年前還不到0.1%;按發行國區分,在中國發行的國際債券僅占全球的0.18%,香港也僅占0.53%,而英國和美國這兩大國際金融中心占比分別達到16.14%和9.3%。第二,以人民幣標價的點心債券發行仍然局限在較小范圍,如銀行和金融機構。并且,這些交易絕大多數被中國大陸企業和它們在香港的分支機構所擁有,這也反映了中國企業對國內資本控制的規避和投機行為。因此,為了實現其充分的潛力,離岸人民幣債券的使用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三)銀行間交易快速增加
另一種估計人民幣離岸使用的是銀行間的清算交易情況。為了提供各種業務清算,香港銀行間市場于2006年3月開始了人民幣清算系統,直到2010年中期之前,人民幣清算交易實際上并不存在,當時還未開放人民幣標價賬戶。2010年7月,香港金融機構被允許開放人民幣賬戶。此后,交易數量和價值才顯著增加,2011年8月,總交易價值達到5500億美元峰值,但2011年9月,交易數量和價值都降低了(見圖4)。
香港是全球重要的外匯清算交易中心之一,2010年,它占全球外匯清算交易總量的5%,而中國大陸僅占0.4%,雖然遠遠比不上英國(36.7%)和美國(17.9%)。但與其他新興市場貨幣相比,香港為人民幣實現國際貨幣地位提供了具有競爭力的外匯交易平臺。
(四)中國人民銀行建立了貨幣互換網絡
為了促進和擴張人民幣在國際貿易和金融交易中的使用,中國人民銀行(PBC)與外國中央銀行建立了一系列雙邊互換網絡。甚至在積極推動人民幣國際化之前,PBC與其他央行之間的互換關系已經啟動,如20世紀初簽訂的清邁協議①。2008年之前,這些互換安排基本上是美元-當地貨幣互換②。此后,中國與國外央行之間的互換安排都被設計為以當地貨幣進行。迄今為止,中國與阿根廷、白俄羅斯、冰島、印度尼西亞、新加坡、韓國以及香港等國家實施了一系列當地貨幣互換協定,貨幣互換總額達8000億元以上。貨幣互換允許中國對這些經濟體的出口接受人民幣而不是美元,由此擴張了人民幣在國際貿易中作為結算貨幣的使用。這些雙邊協議的數量雖然不大,但意味著其他國家的中央銀行正在逐漸接受以人民幣標價工具和金融工具的努力。
此外,中國也加快了與發達國家貨幣的直接兌換,繼美元之后,2012年6月和2013年4月,分別啟動了人民幣——日元、人民幣——澳元之間的直接兌換,也正在磋商中國與新西蘭之間的貨幣直兌。這些舉措意味著中國與美國以外的發達國家之間的經濟往來不必將本幣兌換成美元的中間環節,明顯降低貿易和投資的兌換成本,促進雙方的經濟往來,并在一定程度上推進人民幣支付業務。根據SWIFT數據顯示,2013年第2季度,人民幣支付占全球市場份額的0.59%,比第1季度有所下降,居世界第14位,但明顯高于2012年年初。
人民幣也開始出現在少數中央銀行的外匯儲備資產組合中。2011年,馬來西亞和尼日利亞被廣泛地認為是這一趨勢的先導;2012年,以人民幣標價的資產已經達到了智利央行投資組合的0.3%,其他央行也正在考慮將人民幣資產增加到它們的儲備資產組合中。在人民幣不可兌換的條件下,這些持有原則上不能被視為官方儲備,但這并不阻礙這些中央銀行將人民幣標價的資產作為支付平衡表的一部分,就像其他主要儲備貨幣那樣。
上述分析表明,增加離岸人民幣業務的政策有效地促進了人民幣無風險的全球化使用,增強了資本賬戶自由化效應。盡管人民幣國際化停留在適度規模,但對于穩定人民幣及其在未來國際貨幣體系中的地位具有重要意義,各種因素預示人民幣未來可能在亞洲貿易和金融交易中獲得日益重要的地位。然而,除了離岸市場推動以外,國內金融市場發展是貨幣國際化地位的關鍵決定因素,包括金融市場的廣度、深度和流動性。目前,中國的金融體系仍然是銀行主導的,證券市場發展相對不足,金融衍生產品市場發展明顯滯后。關鍵的問題在于,人民幣仍然是不可兌換的,這意味著,除了極少數例外情形,外國人僅僅能在中國用它購買商品。對人民幣資本賬戶的使用也存在諸多限制,外國人不能輕易購買中國資產,并且中國居民獲得外國資產也受到限制。對于政府而言,外國中央銀行不能使用人民幣干預外匯市場。如果沒有更為積極的在岸市場發展,中國貨幣的國際化使用的充分潛力不能被意識到。
三、人民幣國際化的外部挑戰
人民幣國際化將以不可逆轉的方式繼續向前推進,但依然面臨著巨大的風險與不確定性。首先,國際貨幣體系本身具有慣性;其次,美國會想方設法維護其貨幣霸權地位,并可能通過自身的有力行動去阻止人民幣國際化進程。因此,人民幣正在走向全球儲備貨幣地位的道路上,在未來20—30年,RBM將獲得一定程度的國際地位,但不會侵犯美元的主導地位。
(一)國際貨幣體系的慣性
國際貨幣體系具有很強的慣性,參與者并不希望國際貨幣劇烈變動所導致的風險。盡管金融危機為人民幣國際化提供了機會,但并未突破國際貨幣體系的慣性。國際貨幣體系格局的演變歷史表明,貨幣替代是一個漸進式調整過程:從不為人所知到儲備貨幣地位的上升,以及儲備貨幣地位的下降,這一過程遠遠滯后于經濟實力的相對變化:一種新貨幣成為儲備貨幣后將滯后其經濟上升到重要地位相當長一段時間。而且,原來的儲備貨幣國家經濟下降相當長一段時間之后,即使其貨幣不占主導地位,它仍然保持著儲備貨幣的重要地位。正如Krugman(1984)所指出的那樣:“這一令人印象深刻的事實當然是慣性;在美國接替了英國的第一大經濟地位之后,英鎊的第一大貨幣地位持續了近半個世紀。”[16]以GDP衡量,美國經濟大概在1870年已經超過了英國,但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英鎊仍然是主要的儲備貨幣[17]。根據Lindert的估算,1913年英鎊占所有官方貨幣持有的38%,而相當份額的法國法郎和德國馬克分別占24%和13%。在1860—1914年期間,盡管英國占世界貿易的30%,但將近60%的世界貿易以英鎊標價[18]。直到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元的儲備地位才逐漸得到上升。1945年成立布雷頓森林體系之后,美元才成為實際上的儲備資產。但由于英鎊作為儲備貨幣的持續,美元的這一主導地位并沒有明顯地反映在數據中。根據Robert Triffin(1966)的估計,直到1954年,英鎊在世界外匯儲備中的份額仍然比美元要高(分別是27%和26%)[19];此后,美元占比穩定上升,并于1973年達到65%。① [20]
可見,除了堅實的經濟基礎之外,成功的貨幣替代戰略非常關鍵。美元成功替代英鎊的關鍵在于:一是利用金本位制集中了世界大量的黃金儲備,二戰結束之后,美國擁有世界黃金儲備的3/4,由此控制了世界貨幣的供給;二是用美元成功地替代了黃金,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通過“馬歇爾援助計劃”推廣了美元在歐洲和日本的國際使用,此后通過貿易逆差繼續擴張美元使用范圍;三確立了美元的霸權地位,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使美元與黃金脫鉤,美元本位制得以確立。
與19世紀末和20世紀初的美國相類似:中國迅速崛起為一個工業國和貿易國,但其貨幣并沒有成為國際貨幣;人民幣的國際化受制于缺乏彈性的國內金融市場。如果將中國與美國的貨幣國際化進程相對比,中國只是處于貨幣國際化的起步階段,甚至不能與100年前的美元國際地位相比;如果以GDP的衡量,中國相對實力還未超過美國。更重要的是,美元正處于國際儲備貨幣的壯年時期,短期內人民幣不足以替代美元的地位。
近期來說,作為一個整體,歐洲貨幣聯盟已經有17個國家將歐元作為本國貨幣,歐元區已經具備相當大的經濟規模:它的GDP和債券市場已經超過了美國,它的經濟金融化程度已經不遜于美國,但美元依然維持著先導貨幣的絕對優勢。首先,美元仍是世界市場的主要標價貨幣。它不僅是國際石油、糧食、以及鐵礦石等大宗商品的計價貨幣,還是一般貿易品和國外資產與負債的主要標價貨幣。“在全球范圍內,美國僅占世界貿易總額的約18%,而用美元結算的進出口貿易比重高達48%。”② [21]。人民幣支付也僅占世界的0.69%。在犯罪和非法交易的灰色世界,“美元仍然是國王”[22]。第二,美元保持穩固的國際儲備地位。布雷頓森林體系崩潰40年以來,美元在世界外匯儲備中的比重一直保持在60%以上,盡管歐元成立之后這一占比有所降低,但依然相對穩定。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美元占比變化不大,而人民幣占比還未在統計表中得到體現,僅是其他貨幣占比(2.85%)中的一部分。并且,美元在特別提款權(SDR)籃子貨幣中占有比重最高(41.9%),而人民幣還未計入SDR籃子貨幣中。第三,美元影響廣泛。據IMF統計,世界上有66個國家將美元作為匯率錨(2010年),這些國家遍布美洲、亞洲、石油出口國和非洲,經濟和貿易總量巨大。正如歷史上的英鎊在其殖民地中占有牢固地位一樣,美元區國家的經濟貿易已經形成了對美元的長期慣性依賴。盡管人民幣與一些中央銀行建立了貨幣互換網絡,但目前人民幣還未徹底脫離對美元匯率錨的依賴,還沒有一種貨幣將人民幣作為匯率錨。
而且,當涉及像政府債券這樣的安全性和流動性資產的可獲得性時,中國與美國之間還存在巨大的差距。美國金融市場的深度、廣度和流動性是難以匹敵的。不是通過單純的建立債券市場去追趕美國,也不是通過香港離岸市場而擴張人民幣的國際使用,對中國的挑戰是發展它的其他金融市場并增加高質量人民幣標價資產的可獲得性。
(二)美國對美元霸權地位的維持
無論是金融危機還是美元走勢的波動,都不足以構成使美元本位制發生巨變的條件,這些是維持美元霸權地位的表現。對于中國來說,目前美國是一個難以匹敵的先導者,正如當年英帝國在衰退時竭力捍衛英鎊主導貨幣地位那樣,美國也會想方設法維持美元作為世界頭號貨幣的霸主地位,包括政治經濟、軍事和外交手段。
1.歷史上對英鎊儲備貨幣地位的維護
英國曾經通過政治經濟手段說服其殖民地國家持有英鎊而延緩英鎊國際地位的衰退,維持其協商貨幣地位。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元與英鎊的份額已經相當接近。在此期間,英鎊的持續性在某種程度上由政治所推動——英國作為殖民地國家的政治。在1932年的渥太華會議中,在英國和它的殖民地及其領土之間的優惠貿易受到了全新的刺激,一直到20世紀30年代末期,由此創造了英鎊區。這些政治上的驅動發展在延長英鎊的國際使用中起到關鍵了作用。當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時,在英帝國范圍內的英鎊集團國家一致通過實際上對英國信用的延長和接受了以英鎊標價的IOUs,以此保持英鎊的外部價值。因此,英帝國規定英鎊集團國家為單一匯率控制區的立法得以通過。在1949—1967年期間,英國有好幾次都選擇了讓英鎊不貶值,部分是因為擔心英鎊的貶值將破壞英鎊集團并使國家處于危險境地。這些措施表明,除了堅實的經濟基礎之外,英鎊的世界貨幣建立在其殖民地統治地位基礎之上,直到被美元超越之前,英鎊在其殖民地范圍內的廣泛使用使其統治世界貨幣體系長達360年的歷史。正如Harold Wilson所注意到那樣,英國關鍵貨幣地位的逐漸喪失同時與其政治和軍事卓越地位的逐漸喪失相伴隨。
2.美國對美元霸權地位的維護
第一,加強美元的特權地位。將某種貨幣作為儲備貨幣傾向于給予了權力與聲望。比如,20世紀20年代初期,美國曾經利用美元的儲備貨幣地位而提高了美國金融部門的利益:古巴的國內貨幣體系在20世紀最初的二十年間日益變得美元化。當1920—1921年遭遇金融危機時,古巴的銀行倒閉,由于不能獲得美國央行的最后貸款人幫助。這樣,美國銀行迅速占據了古巴金融體系的主導位置。有趣的是,這次危機之后,美聯儲銀行亞特蘭大(正如1923—1926年期間的波士頓那樣)在古巴建立了執行最后貸款人功能的機構。再比如,在新近的全球金融危機中,是美國而不是美聯儲提供了6000億美元給歐洲和新興市場國家逆周期的流動性。部分是由于它的儲備貨幣地位給予了聲望。而且,以當前的實力,只要美國想做,它可能加強這一權利資源[23]。
第二,美國會利用美元的先導優勢延長其國際使用。以美國為中心的周期性全球經濟失衡即是維持美元廣泛流通的體現。首先,全球經濟失衡實現了美元擴張。一方面,通過進口商品和資源,美元流向了世界資源和制造業地區。另一方面,貨幣外圍國將大量順差所積累的美元流回美國,用以購買美國國債等金融資產,由此形成了暢通無阻的美元環流格局。其次,美元的擴張間接擠壓了其他貨幣的國際使用。盡管日益上升的公共債務導致了對美元地位的嚴重擔憂。這對美國未必是壞事——如果歐洲和日本繼續乏力,新興市場由于繼續積累外匯儲備而對所謂安全資產需求的情況下,日益上升的美國債務將進一步增強美元在全球金融體系中的主導地位。因此,如果美元走弱,將導致高儲備貨幣國家中央銀行的潛在巨大資產損失,這已經成為阻礙國際貨幣體系巨變的重要因素。如果美元走強,符合美國繼續維持美元貨幣體系的長期戰略,同時美元走強也會弱化外圍國家的對現行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的興趣。從這個角度看,高外匯儲備并不利于本國貨幣的國際化,白欽先等(2011)研究表明,正是過多的外匯儲備對日元國際化產生了明顯的負影響[24]。中國也面臨著跟日本類似的情形,為了促進人民幣國際化,中國不得不從儲備貨幣需求國轉變為儲備貨幣提供者。因此,中國嚴重依賴于出口的經濟增長戰略需要轉變——相應的則是國內產業結構的調整,這將是一個漸進的長期轉換過程。
第三,拒絕對國際貨幣體系的根本性變革。為了維護美元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霸權地位,美國將拒絕國際貨幣體系的根本性改革,在實踐中可能通過微小的修補來維持大局不變。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產生了對美元的類似懷疑,當時“美元危機”一詞就被提出,并導致了特別提款權(SDR)的產生。40多年過去了,雖然美元的儲備貨幣地位被歐元(之前的德國馬克)和日元等貨幣部分地替代,但日元從來沒有成功挑戰作為國際支付方式、記帳單位或價值儲藏的美元,歐元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種區域貨幣,美元一直保持著國際貨幣體系中的關鍵地位)[25]。全球金融危機之后,中國在2009年12月曾經提議在儲備貨幣中增加SDR的權重,以促進國際貨幣朝著多極化方向發展,但這一建議并未得到美國實質上的認可[26]。因此,美國對人民幣國際化是抑制的——通過弱化中國在全球生產和貿易中的地位而降低市場對人民幣的信心,頂多是免其為難地接受人民幣作為儲備貨幣的一小部分,美國會竭盡全力保持美元的關鍵貨幣地位,至少在未來30—50年內。
國際貨幣體系從來就沒有受到任何紀律的約束,它具有天然的不穩定性。國際貨幣是由眾多主權獨立的國家在世界范圍內共同使用的“公共產品”。國內公共產品一般由政府解決,而在國際范圍內并不存在類似于一國政府的超主權機構,因此,國際貨幣的相關約束只能通過協商的方式解決。但各國不同的利益訴求意味著國家之間難以達成一致協議,也導致國際貨幣之間激烈的競爭。在信用貨幣本位體系下,優先考慮貨幣發行國利益是國際貨幣競爭的主要根源,最終以犧牲國際貨幣體系的穩定性為代價。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發達國家紛紛實施量化寬松的非常規貨幣政策即是明證。最終,國際貨幣體系格局將是大國貨幣利益博弈的結果,作為先導貨幣,美元的國際貨幣主導地位短期內依然不可動搖。
因此,人民幣要想成功實現國際化,除了注重國際貿易等經濟和市場化指標以外,有效的貨幣替代戰略非常關鍵,需要尋找力推人民幣國際化的戰略聯盟者。但這絕非易事。原因如下:第一,非對稱性是國際貨幣體系的特點,作為既得利益者,占據國際貨幣先導地位的國家會想方設法維持其長期的國際貨幣霸權地位,美元將竭力阻止其他貨幣的國際化進程。第二,對于一些小國和非國際貨幣國家,它們的主要目的是參與而不是主導國際經濟,無論哪種貨幣主導,它們都需要承擔國際鑄幣稅,但這是可爭取的中間力量。除非有與國際貨幣掛鉤的巨大利益者,如石油進口和出口大國等國之外,只有那些希望本幣成為儲備貨幣的國家才有足夠的動力去推進這一進程。因此,國際貨幣體系格局最終取決于世界政治經濟、軍事強國之間的利益之爭,擁有國際貨幣霸權地位的國家始終處于貨幣金字塔的頂端,美國不會輕易讓出這一寶座。短期內,中國還不具備獲得顯著儲備貨幣地位的充分條件,人民幣規則更是遙遠。
四、結論與啟示
全球金融危機之后,在中國政策和香港離岸市場的推動下,人民幣正在國際貿易和金融交易中獲得更重要的地位。盡管這一重要性必定增加,但最近20—30年,人民幣不大可能成為一大顯著的儲備貨幣——更不會挑戰美元的主導地位,除非中國能突破對美元本位制的慣性依賴,并且找到成功的貨幣替代戰略。
與100年前的美國相比,今天的人民幣只是處于貨幣國際化的起步階段,它受制于缺少彈性的國內金融市場,而美元正處于國際儲備貨幣的黃金時期。而且,當涉及像政府債券這樣的安全和流動性資產的可獲得性時,中國與美國之間還存在巨大的差距。美國金融市場的深度、廣度和流動性是難以匹敵的。
世界主要貨幣之間一直存在激烈的競爭,但真正的世界貨幣本身就屬于經濟和軍事強國。全球金融危機不足以構成使美元本位制發生巨變的條件,無論如何,美國可能通過自身的有力行動去阻止人民幣國際化進程。可以肯定,人民幣國際化將比以外部人認為更緩慢和棘手的腳步進行。因此,人民幣的國際化則需要更廣泛的主動積極性,借助市場力量適時推進人民幣的國際地位。與此同時,人民幣國際化是一個需要戰略支撐的長期目標,不可急功近利。■
(責任編輯:張恩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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