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艷陽高照,宛如初夏,心情頗好,遂去理發。理發店就在幾條街外,師傅是長在大陸,后到香港,再到美國的手藝人,與我相熟,每次上門理發,都聽他縱論天下大事。理發時,“一顆頭顱憑修理,兩只耳朵任灌輸”在我,是極好的放松和休息。
落座后,他先從周六晚上舊金山歷數十年不衰、且越來越具聲勢的中國新年大巡游談起。他說:“美國有這樣大規模的新年游行,一二十萬人參加,電視現場轉播,連美國人都會用廣東話說‘恭喜發財!’是我們中國人的臉面和光彩。這個夜晚,這個節日,是全體華人的榮耀。”
我心想,說的有理。不過,尚屬常見之論,未見其奇。于是我沉默不語。
話題一轉,理發師說:“這次布什總統到中國訪問,夸獎清華大學的學生英語講得好,這實在令人高興。中國正在發生變化,要親自去看看才知道。”
我心想,說的有理。不過,仍屬流行看法,其奇未見。我還是沉默不語。
理發師再轉話題,問道:“要是這些受到過布什總統夸獎的清華學子,畢業后來美深造,或者,他們在國內創業有成后,想到美國來開拓自己的事業,他們一開始,也只好和我們一樣,從餐館端盤子做起。”
我說:“為什么?”理發師回答說:“因為他們即使有錢,也無法帶到美國來。國家只允許每個人攜帶兩千美元的現金出境。區區兩千美元,能在美國做什么?所以,他們到了美國,還不是一副窮兮兮、可憐憐的樣子,從最底層做起。除非今后年輕一代的中國人能夠體體面面地帶錢來美國,投資、置業,否則,美國社會不會真正從心底看得起中國人、敬佩中國人。這關系到中國人的尊嚴問題。不能自由地處置、轉移自己的財產,這樣的人民,不是完全自由的人民。”
我挺直了脊背,洗耳恭聽。理發師說:“外匯流出國去,怕什么?有流出去的,就有流進去的。我早就想在大陸的銀行開一個賬戶,但擔心錢能夠自由進去,卻不能自由出來。中國人來美國創業,都需要資本,創業成功對中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至于那些貪污犯,也不必擔心他們將贓款帶出境外。根本之處在于從制度上杜絕貪污的可能性,至于贓款是留在國內被揮霍掉,還是在國外被揮霍掉,這已不是本質性的問題。”
理發已盡尾聲,理發師的宏論也到了結語階段:“中國人以后出國,將是很容易的事情,很快,辦護照只憑身份證就可以了。但是,中國人的身價,只值兩千美元嗎?有時候我在街上看到中國訪問團的人群,個個西裝革履、顧盼生雄,但一想到他們的內衣口袋里,最多只有兩千美元是合法攜帶出境的,我就覺得可嘆,盡管他們中,有些人是國內的富翁。”
我三緘其口,付過錢后無言離去。
我的一個朋友,前些年來美國時,是將自己多年積攢的1萬多美元藏在內褲里經過中國海關的。他到美國5個月后,碰見一家西餐館只售1萬多美元。他立刻傾其所有買下,現在,他早已是小有實力的餐館老板,在自己的家鄉山東某市,已經購買了好幾套公寓作為投資。
他說:他永遠不會忘記,當自己第一次去美國的銀行開戶時,年輕的白人女職員拿著錢,放入點鈔機時,鼻子抽了抽,眉頭皺了皺,像是聞到了什么味兒。
朋友說:“我絕不會告訴她我藏錢的地方。為了我的臉面,也為了祖國的尊嚴。
程寶林
詩人、散文家,1962年出生于湖北荊門市。1994年,應美國加州DjerassiResidentArfistsProgram之邀,初訪美國。1998年夏,以美國移民局核準之“杰出人才”身份,舉家移民美國舊金山地區。曾獲聘《世界日報》、《美華文學》、柏克萊加州大學延伸教育中心等機構,任職編譯、執行主編、講師等。程寶林先后畢業于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和舊金山州立大學(SPSU)英文創作系,獲藝術碩士(MFA)學位。其詩歌及中國當代詩歌譯作,散見于美國和歐洲英文刊物,并有作品被譯為英文、日文和越南文發表。
程寶林主要作品:
詩集《雨季來臨》、《未啟之門》、《紙的鋒刃》、《迎風奔跑》;散文隨筆集《托福中國》、《國際煩惱》、《心靈時差》、《一個農民兒子的村莊實錄》、《故土蒼茫》、《洗白》;長篇小說《美國戲臺》;新聞編著《星光作證——中國藝術節》(合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