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阿昏。
好幾年前,我們在“世界議會”里初次見面的第一秒,這家伙就惹到了我們所有人。
記得那是世界議會成立一周年時,在慶祝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總算是沒有開打、世界各國也重新組成了比過去差點造成大戰(zhàn)的聯(lián)合國更加公平公正公開的地球級組織“世界議會”的大宴會上,當我跟著我們帝羅斯聯(lián)邦的主席,一起去見這位“成功阻止了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惡名昭著的英雄人物”時,阿昏這家伙開口就這么對所有的國家領袖說:
“召集世界各國新任大頭目組成的世界議會?所以雖然你們沒打成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卻還是打算重新分贓一次世界資源?”
他說完這句話的第二秒,所有人的臉色都沉了下來。
第三秒,他就把我給惹火了。
“你是帝羅斯人?太感謝你們這些戰(zhàn)斗民族了,不然上次我還真不知道該把那顆差點毀滅地球的隕石往哪兒丟。”
“原來那個害我們差點死光的混蛋就是你!”
“救命啊!我們快要變肉醬啦!”
雖然隔天我在醫(yī)院醒來時,阿昏手下那個可憐的公關小部長特地過來跟我磕頭道歉,說阿昏這人沒有惡意。
他這個與半個世界的人類為友,同時也與半個世界的人類為敵的本領,沒有實際經(jīng)歷過的人,還真的很難相信。
居然真的有這種一見面就可以把半邊人馬徹底惹火,同時讓另外半邊人馬打心底贊同的怪人!
我相信神造人必有用意,但我無法理解這種專門搞亂狀況的混蛋被造出來是為了什么。
直到現(xiàn)在。
“我準備好嘍,可魯。”
“我說過很多次了,不準叫我可魯!”
“看在我腦袋都被插了一根大鋼釘?shù)姆萆希屛疫@么叫叫有什么關系?”
“上次我拿斧頭來的時候,你也是這么說。”
“哈哈哈,至少我們這次是朋友嘛。”
“我才不想跟你當什么朋友。”
“但你也不想跟我成為敵人。”阿昏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就跟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那瞳孔里沒有半點陰影,也沒有半點懷疑。
“阿昏,在我們把你丟到宇宙外面之前,我要先問一件事。”
“嗯?”
“一個人到底要打出多壞的主意,才能有這么率直的眼神?”
“你不會知道的。”
“阿布德魯部長,可以開始了!”
“去吧,阿昏,代表地球上所有的人類,去跟‘神’打招呼吧!”
研究部的人員啟動了地球上最大的纏結顯影裝置。
阿昏這個人──正確地說是他的意識,以量子纏結的方式被逆向拋進了宇宙里無數(shù)的觀察點所構成的路徑中,朝著宇宙的邊界之外,朝著比光速更快的那個地方前去!
這一切都是因為在四十八小時前──
人類看見了“神”。
“纏結顯影”是人類探索宇宙與未知領域時,最新也最可靠的方式。
雖然這個技術已經(jīng)問世將近十年,但只要能夠找出在量子態(tài)中互相纏結的觀察點,就能將觀察點周圍的光子信息顯影到手邊的底片上,這種絕對安全又便宜的方式,無論是科學研究還是軍事運用都非常適合。
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僥幸沒有打成,聯(lián)合國解散又重組為世界議會之后,在軍事方面,纏結顯影技術已經(jīng)全面禁止使用。
于是在那段時間里,鍛煉出相當本領的纏結顯影攝影師們,紛紛轉入天文科學觀察領域,帶著人類的視線,一路前往宇宙的終極邊疆——光速所能到達的宇宙邊界那里。
大家都知道,光速是一個恒定速度,無論從哪邊觀察,都會觀察到光子以相同的速度移動。
所以人類絕對無法到達人類視界所及的宇宙盡頭,至少從單一觀察點——地球上出發(fā)時,絕對無法到達那么遙遠的地方。
但是只要利用纏結顯影技術,以地球與宇宙中某兩個擁有相互纏結的量子態(tài)的量子,作為遙遠宇宙中隨意一處的觀察點的話,人類的視線就能超越光速的限制,瞬間到達那纏結的量子處,以該量子的位置作為新的觀察點,來看周圍的宇宙。
同理,只要從那個新的觀察點,再抓到一個互相纏結在更遠處的量子,人類的視線就可以不斷超越光速,不斷往宇宙的邊緣前進,追上138億年前,宇宙誕生的瞬間沖出去的光子,看見我們這個宇宙誕生之前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
這是一大段幾乎只能碰運氣的嘗試,幸好纏結顯影裝置可大可小,小到能夠在家里自己制作僅能追蹤單一纏結處的小相機,也能大到世界議會這樣的組織,以夸張的資源制作出能夠同時追蹤163 571個纏結處的超大顯影裝置。
幾乎是在全體地球人的合作與玩樂過程中,世界議會的研究部一點一點地掌握到通往宇宙邊緣的觀察路徑。
最后,我們終于成功突破光速的限制。
到達了宇宙的邊緣。
看見了宇宙的外面。
然后整個世界陷入了混亂與瘋狂。
因為全世界的人都透過世界議會的觀察直播現(xiàn)場看見了。
宇宙的外面,有一個巨大的瞳孔瞪著我——瞪著我們所有地球人!
“那是神!一定是造物者,就在宇宙的外面看著我們!神并沒有離棄我們!”
堅決相信“創(chuàng)造者存在”的群眾是第一個鬧事的。
雖然我自己也相信圣母在上不曾離棄我們,但我實在無法茍同他們那種將那個瞳孔立刻稱為“神之眼”的直覺又簡單的想法。
可是最簡單的意見也最容易傳開。
相信“神諭才是存在”的人也群起聲稱那是“神之眼”,溫和派說神一直看著我們,故“神存在”派所相信的神體根本無須降生,激進派則稱“此刻正是圣火洗凈人心之時!”
在我指揮安全部門的同事全力滅火時,“一切無所有”諸派的教友也跳進了戰(zhàn)場。
“神已離開,故那是未來真神正望著眾生!大家不可妄認為神,要記住需悟得神智才能得解脫!”
“神祖顯靈現(xiàn)身!大家要加緊修持神律戒令!錯過這次機會,就難以脫離地獄之苦了!”
“聽你們在發(fā)瘋!神是空,智是空,修持戒令全是空,根本就沒有什么神之眼!那只是顛倒妄想罷了!”
“你說什么!”
在“一切無所有”信徒一口氣點燃戰(zhàn)火時,“有形教”諸君也跟著在旁煽風點火。
“說什么你們的神沒有形象,現(xiàn)在他不是給你一個形象了嗎?”
“這證明我們的教典才是對的!”
“你說什么!”
全世界的信眾全部奮起,以行動支持自己的理念,紛紛前往世界議會的大議場所在地進行游行、靜坐、抗議與包圍。
世界議會前的全球共和大廣場已經(jīng)被人山人海徹底包圍,雖然各家新聞號稱包圍議場的總人數(shù)已經(jīng)超過一億,但是我們自己的統(tǒng)計是只有3 800萬而已……
天啊我在說什么,3 800萬!有3 800萬人圍在外面!各自搖著不同的旗幟跟標語!只為了爭“神絕對站在我這里”。
世界議會里面,各國領袖正與各派教主聚在一起,同樣在爭“誰能代表人類處理跟神之間第一次接觸的問題”。
人類雖然僥幸避開了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但是眼看著第二次宗教戰(zhàn)爭就要開始了!
宗教戰(zhàn)爭可是比世界大戰(zhàn)還要麻煩和危險的末日危機啊!
所以我只好放棄所有的堅持,放棄所有的好惡,放棄所有的想法,騎著機車沖小道,從“末日預言防治公司”里,把這間公司的社長阿昏給抓過來。
末日預言防治公司是一家很可疑的公司。
公司成員的出身與經(jīng)歷幾乎全都不明,社長阿昏更是個專門惹火別人的天才。
但是這家公司確實阻止了好幾次——正確地說是好幾十次世界滅亡的危機。
雖然基于立場跟利益問題,我跟阿昏時敵時友,但在避免世界末日到來這個最終問題上,我們兩邊一致同意。
眼看著觀察到神之眼的科學新發(fā)現(xiàn),就要演變成宗教戰(zhàn)爭的大危機。
當務之急,急需抓出一個能夠代表全人類去與“神”進行接觸、而且全人類都不會有意見的人物出來扛起所有責任與指責。
在我知道的范圍里,就只有阿昏能夠處理這種事情。
不是因為他開了一家末日預言防治公司,專門處理這種事,而是他與半個地球為敵,又與半個地球為友。
只有他無需自我介紹,就能被全世界的人認識并相信。
“我的朋友出于友誼相信我,我的敵人出于敵意也相信我,不管從哪邊來說,我都是最能被大家相信的那一個。正所謂無信不立,有沒有很高興認識這么值得相信的我啊,可魯。”
“我根本不想認識你!”
但是阿昏確實沒有辜負我的期望,直接讓外頭的人山人海全部安靜下來。
因為外頭所有的人都認識他。
想罵他的,一時找不出詞語;想跟他打招呼的,一時太過震驚。
雖然最后大家鬧得更厲害,但至少矛頭全部往阿昏身上指了過去。
接著他也讓議場安靜下來。
想殺他的大頭們,以及全力保他的大頭們,以阿昏為中心,形成了膠著狀態(tài),誰也無法繼續(xù)進逼。
瞬間扛起了所有的指責與贊美,也同時被全世界的人類所認同。
阿昏就這么成為地球人類的唯一代表。
可以去跟“神”做第一次的接觸與溝通。
“可是我說,可魯啊,這個‘神之眼’也未免太可疑了點吧?”
在準備裝置的時候,阿昏不斷來回縮放著“神之眼”的最高分辨率照片。
“神之眼”說穿了,就是一個大到令人惡心的瞳孔。
整個瞳孔或者說至少可以分辨出瞳孔邊緣的虹膜部分,全都是由銀河星系所構成。
那是一個群星之子的眼睛。
對于相信神的人來說,這就是神存在于宇宙之外的證據(jù)。
雖然阿昏質疑過,“這個推論也太快了,我記得宇宙的結構本來就有很多黑暗物質在其中,星系不過是黑暗物質泡泡結構中彼此堆積的分界線。你確定這真的是瞳孔,不是剛好從‘看起來像瞳孔’的角度去觀察到的另一個宇宙?”
但我們已經(jīng)確實超越光速的邊緣,看見了位于時間之外的空間。
因為在那個看見神之眼的觀察點后面,已經(jīng)找不到任何的觀察點。
那里就是宇宙的邊緣!再過去就是其他的,與我們的宇宙無關的宇宙!
“就算宇宙之外的宇宙真的構成了一個瞳孔,也不代表這個瞳孔就是神的瞳孔啊,而且你們應該從其他角度去觀察過相同的地方吧?結果怎么樣?是看到一個嬰兒,還是看到人的智力無法理解的形象?”
“不管我們怎么做,甚至從宇宙的另一端進行觀測,看到的都是相同的景象。”
“哇,原來我們的宇宙是被無數(shù)個超巨大瞳孔包圍著,超恐怖的。”
“不是無數(shù)個,是只有一個——從所有角度觀察到的宇宙之外,全都是相同的瞳孔。”
“這聽起來很蹊蹺啊──”
“無論如何,現(xiàn)在我們都只能試著去與這個‘神’接觸了。”
“我覺得大家的態(tài)度不對。”
“突然看見這種東西,誰都會變得很不對。”
“不不不,我是說,各國領導們對于這個神之眼的態(tài)度也未免太積極了一點,積極到他們很確定‘那個真的就是神’,或者‘至少是與神同等的某種東西’這么積極。也就是說,除了這張惡心的照片之外,你們還有一些……重要到足以讓全世界的大頭目們都認定宇宙之外真的有神存在的情報?也就是說──”
阿昏眼中閃過一陣強烈的光彩。
我最討厭他那個看透了不該看透的事情的模樣!
“那個瞳孔會動?”
“沒錯。”我小聲地告訴阿昏這個沒有直播出去的危險情報,“而且是有意識地追著我們的觀察點動。”
除了照片之外,我們其實也拍了影片下來。目前只有世界議會的研究部,有能力在纏結顯影中拍出影片。
在過去四十八小時的觀察影片中,看似完全沒在動的神之眼,其實虹膜正在收縮,簡直像被光照到的反應。
而宇宙之外唯一的光源,就是我們的觀察點。
纏結顯影讓我們超越時間與光速的限制,到達了宇宙誕生前面一點點的位置。
宇宙誕生那個瞬間的光還沒進入神之眼的瞳孔里。
但是我們的觀察點卻搶在宇宙最初的光子之前,與神之眼打了照面。
“正因為神之眼有反應,所以大頭目們才會很積極。”我把這個天大的秘密告訴阿昏。
“不過你們研究部應該更高興吧?這個宇宙為什么會是現(xiàn)在這樣,而不是另外那樣?為什么明明在量子觀點中一切都不確定的結果,在我們這個宇宙里卻都已經(jīng)幾乎確定?因為一直觀察著我們這個‘相對微觀’宇宙的‘觀察者之眼’,終于被找到了。”
“也就是一直以來都在看著我們,使我們的宇宙成為現(xiàn)在這個模樣,讓我們穩(wěn)定在這個狀態(tài)的……‘神’。”
“測不準原理……不對,應該稱為觀察者效應。”
依照量子論,或者至少依照纏結顯像能夠成立的這個事實,我們所處的宇宙,應該是充滿不確定性的不穩(wěn)定時空,所以才有辦法跑到光的前面,去偷看宇宙外面。
但是在測不準原理下,宇宙不應該規(guī)律地往外擴展,而是應該成為一團變形蟲般的糊狀物,也不會有任何可以觀察宇宙的智慧生命體存在。
所以既然智慧生命,也就是人類存在,那么先于整個宇宙的最初觀察者,也就是宗教上最常指稱的第一人──神,那個可以使宇宙成為現(xiàn)在這個穩(wěn)定模樣的超巨大觀察者,必然存在。只是過去的科學與邏輯,都不斷否定這點,直到現(xiàn)在。
“而現(xiàn)在,我們正要去跟那位‘神’做第一次的親密接觸與溝通。”
“準確地說只有你,阿昏。”
我們把阿昏固定在研究部的超巨大纏結顯影裝置前,不是怕他逃走,而是怕他稍有移動,從而導致他整個人的量子信息產(chǎn)生變動,讓這趟與神接觸之旅變成有去無回的單程票。
“我們要逆向使用纏結顯影技術,把位于地球的觀察點信息,也就是你的意識,或者說你的靈魂,往宇宙外面的觀察點丟過去。”
從量子論的角度來看,人類就是一段又一段的信息,生命也好,意識也好,全部都是儲存在量子態(tài)之內的一種信息。只要能夠把這段名為“人”的信息丟到宇宙之外,就能夠接觸到神之眼,并與之溝通。
“先問一下,你確定我的意識在出去以后,可以完整地回來吧?”
“理論上沒有問題。”
“地球議會應該有一半的意見是,順便把我這個麻煩解決掉才對啊?”
“但全部的意見是,要解決你,方法跟機會多得是,現(xiàn)在我們得先跟神接觸并溝通。”
“順便問一下,在我之前你們實驗過幾次?”
“幾……你又給我擅自猜透了什么事?”
“不是猜透,是猜想,畢竟看你們這么謹慎地把我綁緊捆實,但是又不像初次做實驗那樣笨拙呆板,顯然是在我之前嘗試過好幾次。”
我嘆口氣,告知阿昏這段從來沒有離開世界議會的機密信息。
“十七次。”
“每次都失敗了?”
“最后一次我們成功撐了三分鐘。”
“然后呢?”
“他們成了十七位勇敢的植物人。”
“抱歉我要推掉這份工作,請找到確實的方法之后再來煩我。”
“太遲了!人類已經(jīng)等不下去了!”
“打從一開始你們就不該讓神之眼的消息走漏出去啊!”
“我有什么辦法啊!大頭目們想要重現(xiàn)登陸月球那一瞬間的榮耀,所以才搞了現(xiàn)場直播啊!”
“這可是會變成植物人!植物人!就算地球上還有愿意賣給我保險的保險公司,這種業(yè)務傷害也沒辦法算入保險范圍內啊!立刻把我解開!”
“已經(jīng)太遲了!”
我接過研究員遞來的超粗超長大探針。
“那個……可魯?我還以為你們沒打算趁機解決我?”
“放心,這不是拿來插你心臟的木樁。”
“說得也是,我不是吸血鬼嘛。”
“這是要插進你腦袋里的隨行記錄器,會記錄你意識所觀察到的狀況與信息,并且實時呈現(xiàn)在探針尾端的立體投影圈里。”
“我可以問一下你打算插多深嗎?”
“有多深插多深,人類科技對于‘意識’這個領域了解得還不透。”
“等──”
鋼針撲嗤一聲穿進了阿昏的太陽穴,直沒入底。
“啊,忘記先上麻醉了。”
阿昏痛得想要打滾,可是他被完全固定捆實,只能無聲地掙扎抖動。
“……可魯,你陷害我……”
“告訴你第十七位勇敢植物人的經(jīng)驗吧。”
“我不想聽……”
“那是一位冥想大師,他在成為植物人之前,告訴我們他‘一直觀想地球’。”
“我不是冥想大師……只是普通公司的小社長啦……”
“你應該知道如果沒人去做這件事,就會造就一場席卷世界的第二次宗教戰(zhàn)爭吧?身為末日預言防治公司的社長,作為與我一起拯救過好幾次末日危機的朋友、戰(zhàn)友兼損友跟敵人,阿昏,不要掙扎。”
“很率直的眼神,可魯。”
“去吧,阿昏,代表地球上所有的人類,去跟‘神’打招呼吧!”
研究部的人員啟動了地球上最大的纏結顯影裝置。
阿昏這個人——正確地說是他的意識,以量子纏結的方式逆向拋進了宇宙里無數(shù)的觀察點所構成的路徑中,朝著宇宙的邊界之外,朝著比光速更快的那個地方前去!
阿昏的眼神瞬間凝聚,像是看見了什么不該看的東西。
然后一切突然失去了控制──
“探針斷裂!意識觀察點丟失!”
“生命反應亂跳……心室震顫!要休克了!”
“快上電擊……來不及了!心跳驟止!”
“醫(yī)療急救組的還不快點上來!”
“呼吸脈搏腦波全部停止!”
“纏結顯影裝置斷線!”
“第一至七十二號篩選器燒掉了!”
“按摩無效!開胸!開胸!手術刀跟開胸器在哪里?”
“讓開!”
身為世界議會安全部長,不會有幾個醫(yī)生在把人類開胸剖腹方面速度比我快!
“阿……阿布德魯部長!?”
“接下來是直接心臟按摩對吧?”
一下,兩下,三下。
阿昏的心臟在我手中突然劇烈地動了起來!
“我靠!”
躺著的阿昏突然彈了起來!
不,是理應斷訊的全像投影圈突然跟阿昏的意識連上線,屬于意識體的那個阿昏睜開眼,在影像中飛快地彈起身子,兩眼圓睜瞪著我!
“可魯,你拿著一顆心臟做什么?”
“做什么?阿昏你腦袋還清楚嗎?意識正常嗎?知道我是誰嗎?”
“廢話,當然正常啊!我不是都叫你可魯了?莫名其妙拿著心臟的你才不正常吧?”
“可是你顯然沒注意到自己已經(jīng)被開膛剖腹。”
“啥?”
“還有你的心臟正在我手里。”
“你他媽拿我心臟干嗎?”
“救你啊,混蛋!”
“你才混蛋!現(xiàn)在就把我的心臟放回去啊!”
急救組手忙腳亂地把阿昏體內的東西塞回去并縫好后,我們直接進了世界議會的病房區(qū)。
“去你的阿昏!才剛把你丟出去,你就給我來個全部斷線!”
“我才去你的!我明明出去好久了!還差點回不來,誰跟你全部斷線啊!”
“久個頭!我這邊連半秒鐘追蹤記錄都沒有!”
“那是因為你那根爛鋼釘直接斷在我腦袋里!”
“斷在里面你活該!這就是任務失敗的下場!”
“失敗?”
“怎么,我說錯了?”
“可魯你應該有看見才對吧──看見我那‘看見了不得了的東西的表情’。”
“你能不能偶爾裝笨一點啊?”
“你不希望人類與神接觸?”
“我只是覺得我們跟神接觸有點太早。”
“嗯,我也有同感──”
阿昏告訴了我這些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的信息。
名為“阿昏的意識”的信息從肉體抽離,順利丟出了地球之外。然后沿著標定的觀察點,不斷往宇宙的邊緣后退。
阿昏一直觀看著地球,讓地球位于正面。
就算宇宙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包裹著地球的燦爛氣泡,他依然知道地球在那邊。
然后他的意識“看見”那極端不自然的黑洞。
神之眼。
阿昏回頭,確定自己成功到達宇宙的邊疆之外,神之眼的面前!
阿昏說,構成虹膜的并非星團星系,那些只是來自宇宙的倒影,實際的神之眼里沒有那些東西。
而且那個理應是黑洞的瞳孔,其實一點都不空洞。
在瞳孔之中還有瞳孔。
在瞳孔之外亦有瞳孔。
瞳孔瞳孔瞳孔瞳孔瞳孔,在這個被光速包圍,被光速限制,被光速的障壁保護的宇宙之外,充斥著無數(shù)的漆黑瞳孔!
那些瞳孔如高墻般聳立,又如海浪般反復來去。
它們全都看著那光輝燦爛的宇宙。
一步一步地被名為光速的障壁往后推移。
沒有半個瞳孔對阿昏感興趣,因為它們正追逐著阿昏身邊隨機出現(xiàn)的光子。
地球上的人們,現(xiàn)在也不斷地往這里做纏結顯影。
每次都會讓一枚光子超出光速的障壁,出現(xiàn)在神之眼這里。
神之眼對這個現(xiàn)象充滿好奇。
就算阿昏在它們面前手舞足蹈,也無法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然后我明白了‘神之眼’根本不是神。”
如果對方真的是神,根本不會對人類造成的現(xiàn)象感興趣;而是會對突然現(xiàn)身的人類——也就是阿昏產(chǎn)生興趣。
阿昏的意識還飄在腦袋旁邊的顯示器里,卻跟我說:“所以那些宇宙外面的惡心瞳孔──”
“停。”
“是我無法理解的東西,也是現(xiàn)在的人類不該去引起注意的東西。最糟的是,那些瞳孔都有超直率的眼神,連我都沒辦法那么直率。”
“然后你就回來了?”
“差點回不來,要不是在那些瞳孔里看見超大的地球倒影,我可就真的要在宇宙之外走丟了。”
“所以那些看著我們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總之都被檔在‘光速’之外,無法進入我們的宇宙。”
“我有種很不好的感覺,阿昏。”
“宗教戰(zhàn)爭時,可魯你想站哪邊?”
“閉嘴,混蛋。”
我踹了阿昏的病床一腳。
在我想著該怎么傳達這些信息出去時,病房里照明用的薄薄發(fā)光層,正散發(fā)著準備前往宇宙盡頭的光。
插圖:白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