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歸來》中平靜

張藝謀新片《歸來》評價不錯，愛看電影的我當然惦記。中午沒事，就一頭鉆進電影院。當然，沒忘多買一包紙巾。我向來淚腺發達，免得溪流找不到道路，到時影響觀影效果。

果然第一個場景就向外拽淚。刺耳的汽笛和火車鐵軌聲。鏡頭從鐵軌這邊拍過去，對面倒在地上捂住耳朵的陸焉識就像被火車從身上碾過去一樣痛苦。這寓意深刻的火車恰似文革那場運動，而陸焉識的姿態象征了個人在一場政治運動中的艱難命運。張藝謀是攝影出身，他的電影畫面向來唯美而極具張力。只是多年后張導終于意識到真實畫面甚至勝之于唯美，這無疑是一大進步。

當然不止這一幕。陸焉識回家看妻子時那身打扮和神情，以及他回家為了躲避被抓，從一樓爬到頂樓下來那種場景。他在門外，妻在門里帶淚的復雜心情，這些流動的畫面都很抓人心。還有女兒丹丹的表現也非常真實。她只是想跳紅色娘子軍中的主角，一個從沒見過父親的孩子卻因為父親的身份，有了那樣倒霉的境遇，她的做法也讓人無法責備。妻子馮婉瑜因女兒舉報，致丈夫再次被抓走，不讓女兒回家，她的舉動一樣無可厚非。每個人都在自己處境中為難并犯錯，但她們的錯誤都那樣也可以理解。甚至曾經的革委會主任，這個影片中沒有出現卻傷害過馮婉瑜的人，當陸焉識去尋找他為自己的妻子報仇，卻遇到了他的妻子，并把陸誤當作抓走丈夫的人，哭天嗆地的說自己的丈夫是好人，讓陸把自己的丈夫放回來……

誰是這場運動中的罪人？哪個不是這種運動中的受害者？電影這樣分析文革還是不錯的，如果變成一場強烈的追討，就又是文革的再次翻版了。

所以，人其實要做一個善于忘記歷史善于清理遺跡的人。曾經的罪惡在外族身上有，在國人身上有，那種人的劣根性在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超越歷史的辦法就是忘記仇恨，不在后代和自己的心靈中繼續播種仇恨，以寬恕原諒，以博大的胸懷去接納包容，惟有此，人類才有出路。否則，不斷不斷的指責傷害，就是在每個國家每個民族每個人內心深種一顆原子彈，最終炸毀別人，也炸毀了自己……因為反思是向內的，而我們國人關于文革的反思就是，錯的都是他人，一種洗清自己的思維…一試問，文革式的思維模式，我們自己身上就沒有嗎？如果有一點，就在沉默中向內對著自己，而不是槍口對外射！

超越文革的辦法就是更深更遠地反思歷史和人性，選擇接納。接納那段丑惡，也接納生命被迫給予的重新開始。否則，時間在推移，人類站在仇恨上，卻永遠沒有前進。前進的辦法就是沒有過去，沒有未來，立足此刻。就像陸焉識再次見到的妻子，永遠無法和他相識，永遠站在他的身旁舉著接他的牌子，這悲慘里依然有一種莫大的幸福。她何等愛他。

再說情感。看這部電影前，微博上已經很多評價了。最初挺同意張德芬關于這部片子里對愛情的解讀：“愛情的產生很多時候是對自己付出的不甘心，是一種自我感動。求不得的時候難以舍棄，不肯放手，甚至被甩后還念念不忘，只是因為自己付出了巨大成本，越是損失慘重越是不甘心，久而久之，你把自己對自己的感動當成了愛情”。

確有這種情況，卻不符合這部電影。在這部電影里，陸焉識和馮婉瑜的感情處境非常真實。一句話想要平面化了人的感情，還是過于簡單概括。盡管從一個大的角度來看，人類此生都在夢境中，但在每個真實的當下，人還是在夢里落真實的淚，給予最真摯的感情。它是立體且多層面的，不能把它平面化。只有深入細節去體會，才會觸摸到它復雜感人的真實紋理，這遠非語言所能概括，甚至，可意會無法言傳。

如果《歸來》里的一切是我們面對罪惡共同的起點，我希望有饒恕，饒恕祖先所犯的過錯，而從我們這里開始練習接納，練習翻頁練習過往不計，練習不去以牙還牙，練習無條件的愛，練習重新開始。只有這樣，人類的心才不再結疙瘩，才能有平靜，最終在平靜中獲得智慧，才能有真正意義上的《歸來》，而不是又一次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最后成了自己本意上所要反對的敵人的翻版。

【責編/塵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