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中國的歷史長河中,總有一批人和那個時代格格不入,比如新舊黨爭中的蘇軾、不被當時士林所接納的李贄。或因思想不容于當世,或因堅持自己獨有政見,他們成為了永遠不受歡迎的人。獨立的人格要求著他們遵從自己的良心,但不站隊使得他們兩邊都不討好,甚至隨時要遭受著莫名而來的打擊。在西藏地區,平措汪杰也有著如他們一般的遭遇。
不被歡迎的共產黨員
廣義的藏區分為康巴、衛藏、安多三塊,除了衛藏是屬于西藏政府管轄之外,康巴、安多地區都忍受著國民黨官員的統治。面對著漢人官員的巧取豪奪,平措汪杰很早就聽到民眾反抗的槍聲。把康區的統治權還給藏人,趕走漢人軍閥,格桑澤仁領導的起義以失敗而告終,但是“獨立”“自治”“反抗”這些觀點從此深深烙在了平措汪杰的記憶之中。
推翻漢人軍閥壓迫的念頭一直徘徊在平措汪杰的腦海,但是又該采用何種手段呢?在苦苦地尋覓之后,平措汪杰選擇了共產主義思想。《論民族自決權》中,列寧寫道:“每個民族都有保留自己民族特征和爭取自由的權利,也有權決定本民族的政體,不管是獨立存在還是以平等的身份加入另一個國家。”
共產黨員的身份在國民黨統治的康區可謂定時炸彈,在被暴露之后,平措汪杰只能選擇逃亡到拉薩。西藏政府對于共產主義也一樣懼怕,古老的貴族們并不想讓年輕人接觸到他們認為的異端思想,平措汪杰和他們的小組對于共產主義的討論只能在夜間悄悄進行。
在幾周乃至幾個月的討論之后,平措汪杰形成了西藏解放的具體構想:第一部分希望改革西藏政府,終結苛捐雜稅和烏拉制度(徭役),政府領導人的構成也更加多元;第二部分則是在康區開展游擊,從巴塘開始做起,最后擴展到整個康區。
平措汪杰想從貴族中尋找支持他的力量,不過他的努力以失敗而告終。在平措汪杰用了“維持現狀,西藏將毀了自己”的話語之后,被認為西藏政府最開明的噶倫(西藏最高行政官員)索康依舊表示無能為力。西藏大多數的噶倫十分保守,他們并不想改變現在的一切。甚至他們對日本政府也抱有幻想,同為佛教國家,日本應該不會侵略西藏。
在向西藏政府尋求武器援助失敗之后,平措汪杰決定自己在巴塘開展武裝起義。他成功說動了一個軍事官僚恭布澤仁,但是民眾對于共產黨則欠缺了解,一個叫王文俊(音譯)的藏人成功地挑動了民眾對于共產黨的仇恨,預謀的起義在恭布澤仁被殺之后宣布失敗。
平措汪杰只能又一次逃往拉薩,在他舅舅的幫助下,成為了一名教師。不多久,內陸地區的領導權陸續被共產黨人所掌握。當意識到無神論信仰的共產黨將統治中國時,西藏政府憂心忡忡,待在拉薩的共產黨員平措汪杰便成為了當地政府驅逐的對象。
“拉薩不是貴族的拉薩,是全體藏族人的拉薩,我有權待在這里。”顯然,他的反抗無濟于事,被要求三天之內離開拉薩。
向左走、向右走
藏兵戰敗,和談之后解放軍進駐拉薩。帶著《論民族自決權》的書籍,平措汪杰回到了曾經驅趕過他的拉薩。既然西藏頑固的貴族們難以給民眾帶來一個美好的未來,那只能交給懷揣著共產主義信仰的共產黨。
書本上是一回事,但是具體政策的實施則是另外一回事。并不是所有的共產黨員都有著民族問題的覺悟,戰亂年代也并不是每一個共產黨員都熟讀馬列的經典。摩擦從進入藏區的開始就已經發生,一些藏人向開著吉普車炫耀的士兵們扔石頭,時任中共西藏地區工作委員會副書記的范明嚴厲地懲罰了那些鬧事的藏族民眾。變一國易,改本心難,何況是中國一直根深蒂固的“大漢族主義思想”,漢藏之間的裂痕在不知不覺之間一步步拉大。
中共只答應西藏保留原有的社會風俗習慣,但是廣義上的藏區則沒能夠得到幸免。四川藏區、青海藏區的改造則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在內陸地區實施的斗爭大會被復制到這些地區,只是此時那些地主老財們變成了擁有行政權的領主。
作為舊時代標志的藏傳佛教寺院也成了中共搗毀的對象,僧侶們被勒令還俗,信仰被剝奪得一干二凈。在拉薩的貴族們看來,鄰近地區的遭遇仿佛是西藏即將要改變的前奏。
此時平措汪杰被派去處理一起農奴被領主鞭打事件,范明將這件事視為攻擊西藏政府及其傳統制度的好機會。西藏政府此時仍然擁有對所有西藏人的司法管理權,所以干涉一個領主和他的農奴之間的問題,就是直接挑戰他們的權威。
平措汪杰并不希望削弱西藏政府的權力,他只是讓領主向農奴道了歉,并彌補了農奴的損失。作為西藏人,他和其他漢人官員治理西藏的沖突便顯現了出來。在那個極左思維泛濫的年代里,范明打算直接插手西藏的變革,而平措汪杰卻希望以一種漸變式的改革去引導著西藏。
與西藏精英的接觸,使得平措汪杰對于他們能改變西藏充滿信心。但是激進的共產黨人顯然等不及,而在周邊藏區,因為改造而逃往西藏的流亡人士更加深了來自駐藏解放軍的猜疑。
藏人毀于希望,漢人毀于猜疑,古老的西藏諺語一語成真。西藏的戰役再一次爆發,平措汪杰也因被認為是“地方民族主義者”而被送入監獄。若干年后,出獄的班禪大師對平措汪杰說道:“我們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只是在為自己的民族爭取利益。”
本欄目責任編輯: 朱肖晨(xiao1237@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