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我正在寫一篇作文，想著老師將會在班上朗讀的樣子，便忍不住笑了。可不是么，這文章，描寫夠生動，感情夠充沛，舉例夠新穎，氣勢夠波瀾壯闊，并把個人際遇擴展到家國大事上，寓意深刻，內涵雋永……（開篇鋪陳文章“高大上”，設置懸念。）

你問我寫的是啥？我怎么會告訴你這只是我在池塘邊溜達了一圈的事呢？（將臆想和實際對比，造成強烈跌宕感，使行文頓生波瀾。）

那時，我散步到池塘旁邊，抬頭望著頭頂的景象，覺得有什么不太對。（再設懸念。）

魚！一條趴在樹上的魚！（選材新奇，能吸引讀者眼球。）

趕忙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我便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撥通了好友魏的電話。

“喂？喂！我跟你說，你絕對不會相信的，這事太神奇了！我看到了一條魚，在樹上。我真的沒看錯，真的在樹上！你知道為什么嗎？要不你幫我上網查一下？”

我一口氣說完，魏才用了一副剛睡醒的口氣回復道：“你不是吧，把我吵醒就為了這事兒啊，這是不可能的。我好困，再說咯！”

“嘟——嘟——”（第一次搖擺，“我”向朋友尋找答案，受到冷落。）

我在心里罵了一句，然后想了想，撥給我親愛的媽媽，她一定會相信我的。

“喂，媽。”我把情況詳細地講給她聽，“媽，樹上為什么會有一條魚啊？”

她說：“不可能啦！”

“真的，是真的！”

“也許是過年時人家晾的腌魚？或是貓叼上去的？或是樓上的人弄掉的？好了，媽媽還要上班。”

“嘟——嘟——”（第二次搖擺，“我”向媽媽尋求解答，沒有得到合理解釋。）

“可是，在這里，樹上為什么會有一條魚呢？”我茫然看著四周。

沒辦法，我只好把目光轉向我的老師，突然想起剛剛撥打的越洋電話太貴了，于是改發電子郵件。

“陳老師，您好！我想問，樹上為什么會有魚呢？”

陳老師是我的語文老師，對哲學頗有研究，待人和藹可親。

回件來了。“這是一個好問題，也許別人不相信你，但我相信你。”我看得心頭一喜。（情緒有起伏，也能形成波瀾。）“我們所要研究的，就是樹上為什么會有一條魚，它是什么顏色？黑色嗎？樹是什么樹種？這些都是問題的要素，都很重要，相信我，這樹和魚一起在向你傳遞著某一種訊息，每一種元素都是訊息的組成部分，仔細觀察，才能準確把握。”

我越看越不對勁，回復道：“可是，這魚的顏色和樹種與魚在樹上有什么關系？我只是想知道，樹上為什么會有一條魚，并沒有什么訊息不訊息的啊！”（愿望受阻也能形成搖擺。）

“不，你要嚴肅地看待它，正因為它的荒誕性，才成就了它的藝術性。你懂嗎？藝術……這樹上的魚就是一種藝術的外化，就是一種意識形態的載體。意識形態，它不是實實在在的具象的物，而是人思想的產物，卻借由具體的事物來展現，把它的內涵傳達給你，也就是觀賞者。所以，答案就在你自己心中。”（故作高深，游離話題，讓人忍俊不禁。）

在我心中還問你干什么啊！我心里憤憤地罵著，但還是按下發送鍵：“陳老師，說到底您還是不信我嘛，這不是人為的，它就是一條魚在一棵樹上，我想知道為什么。”

“不！我說過了我是相信你的，雖然我看不到你所說的樹上的魚。因為這樹上的魚是訊息的發出者讓你看到而投射在你腦中的影像，是獨一無二的，是別的任何人都無法感同身受的。而你，作為受體，只能獨立完成訊息的解讀。但我相信你，因為發出訊息的人既然選擇了你，就一定有把握相信你可以讀懂它。要靜心思考，老師相信你。”

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我甚至可以想象出陳老師在欣賞自己郵件時的得意狀態，多完美的哲學論述啊！

為什么你們都不相信？在樹上真的趴著一條瞪著眼的死魚！哦，不對，它還活著，為什么要扯那么些形而上的虛無縹緲的“意識形態”，它只不過是一條在樹上的魚，我只不過想知道它為什么在樹上還沒死！為什么你要拿一副故作高深的哲學家的面孔來面對我？一條魚能有什么深刻內涵，就像那些言不由衷的酸文章一樣，風一吹哭得梨花帶雨，雨一落便是愁腸百結，什么以小見大，見微知著，有多少不是自戀式的矯揉造作？我不懂為什么會這樣，我只是想知道這樹上為什么有一條魚！（蕩開一筆，諷刺矯揉造作的文風。）

許多年后，早已改掉當年幼稚的寫作套路的我終于知道，那條在亞馬遜熱帶雨林遇到的樹上的魚真的是一種神奇的兩棲生物，似乎就叫樹魚。

而當年我無聲的控訴與迷惑仍在哭號盤桓，那樣的文章依然大行其道。

韓愈說：“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可是，為什么我小小的“惑”卻被“解”成了大大一團？為什么“其為惑也，終不解矣”呢？（結尾點題，概述全文內容。以疑問句收束全篇，回味悠長。）

點評

本文最基本的構思技巧是一波三折，作者以三問三答為基本的情節框架，是一種搖擺。這三問三答也不是平均用力，而是有主有次，有詳有略，前兩問為后邊一問一答起了鋪墊作用。本文通過真相與謬解的對比，凸顯了文章的主旨。文章開頭還采用了層層設懸念的技巧，能夠激發閱讀興趣，引人入勝。

本文的語言精致生動，敘述語言夸飾色彩明顯，人物語言高度個性化：朋友的語言多用語氣詞，嬌嗔煩怨;母親的語言連用反問，自以為是;老師的語言多用術語，表面的華麗掩飾不了內容的空洞，故弄玄虛，迂腐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