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詞根+兒”構成的兒綴詞是普通話和方言中普遍存在的一種構詞現象。本研究以成都、濟南、洛陽、金華、黎川的兒綴詞為研究對象,發現各地兒綴詞在意義和功能上總體表現基本一致,兒詞綴的詞匯意義和構詞功能由北到南呈現出逐漸縮減和弱化趨勢。
關鍵詞:兒綴詞 兒詞綴 比較研究
一、研究目的和意義
普通話和一些方言中所存在的“詞根+兒”結構形式,其中的兒詞綴都保持了獨立和減縮兩種形式,即與前一音節減縮的兒化詞和不與前一音節減縮的兒尾詞。即使都是兒化詞,語音的減縮形式也不相同。以往研究大多關注一點的兒綴詞特征,我們試圖通過有關南北方言代表點的比較研究,探討南北方言兒綴詞在意義和功能上的共性和差異,也可以為“兒化詞”從自成音節的兒尾→拼合型兒化韻→融合型兒化韻的形式變化的歷史發展進程[1]提供一定的研究資料,以期為深入研究南北方言兒綴詞的發生和發展做一點先期的工作。
二、研究范圍及方法
我們利用李榮先生主編的《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按照兒化的語音類型和有關特點,選取成都、濟南、洛陽、金華和黎川五個有代表性的點,進行共時研究。研究的具體操作方法是對各點兒綴詞的數量、意義(主要是“兒”增加的語法意義)進行分類統計,考察彼此的異同,希望通過共時的比較,能在一定程度上揭示出兒綴詞的歷時發展脈絡及變化趨勢。
三、方言兒詞綴意義的比較
現代漢語兒詞綴在普通話中的意義基本上可以歸結為兩種:韻律意義和詞匯意義。
(一)兒詞綴的韻律意義占主導地位
兒化韻的意義在于不產生新的含義,只是滿足人們一種韻律的需求,像玩兒、顛兒、看頭兒,詞語的意義是由詞根或詞干表示的,有沒有兒詞綴并不影響意義和表達。這種體現韻律意義的兒綴詞在《現代漢語詞典》中達到80%,韻律的功能顯然是兒詞綴的主要功能。
在選取的方言點中,大體上北方方言點的兒詞綴都是韻律意義占據主導地位,因為存在大量結構上和普通話相同的兒綴詞,如洛陽方言1931個兒綴詞中,兒詞綴沒有增添感情色彩意義的有1650個,占到總數的85%,如“黑旯兒、胡同兒、蟈蟈兒”。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像“粗活兒、指紋兒、紙扎鋪兒”等兒詞綴既不明顯改變詞義或詞性,也不帶明顯感情色彩的。呂叔湘先生曾指出,“這類兒化詞的‘兒’字比較自由,常常可以隨便使用,如‘窟窿’或‘窟窿兒’;而且我們往往口頭說‘兒’,寫在紙上的時候卻把他省了,為的是省事。”[2]換言之,這些詞即使不兒化,也不影響表義,這說明此類兒詞綴表示的意義已十分虛化。
(二)兒詞綴的詞匯意義基本為表小指愛,但發展中逐漸受到磨損
我們知道,“兒”的基本意義是“人或動物的小者”,經過虛化成為兒綴,最先表示的含義便是在此基礎上推演而來的“同類事物的小者”。洛陽方言中兒詞綴的主要詞匯意義就是指小,如“雞蛋”的“蛋”不兒化,“螞蟻蛋兒”的“蛋”要兒化,因此這里的“兒”詞綴包含了指小的意義,再如“穿衣鏡-眼鏡兒、菜刀-剃頭刀兒”。
隨著“兒”詞綴的發展,其表達語法意義的功能也逐漸加強,從本身較小的事物固定要加“兒”,到成為一類事物的通名,而不指該事物的小者,這樣表小的意義反而磨損了,衍生出喜愛、親切、隨意之類的感情色彩,并推廣應用到動詞、形容詞之后。成都方言的兒化便是這一類的典型,它的兒綴詞多為泛稱,沒有表示細小或者喜愛的色彩,比如“貓兒、毽兒”等;而細小、輕微、喜愛的意思則多見于重疊式兒綴詞,如“桌桌兒、箱箱兒”等家具總是比較小型的,如果是大型的,只能叫“桌子、箱子”,不能兒化。所以,這些重疊式兒綴詞含有小稱色彩。
成都方言中還存在AA式和AA兒式的平行格式,如“縫縫——縫縫兒、壇壇——壇壇兒”,AA兒式表小稱,AA式沒有小稱的特殊色彩;若只有AA兒式,而沒有AA式,則AA兒式表小稱,如“旗旗兒”;只有AA式,沒有AA兒式,如“氣氣、沙沙”,則不存在與AA式平行的小稱詞。由于成都話中單純重疊和單純兒化并不表示小稱的含義,所以有理由認為AA兒式合成詞的小稱色彩是“重疊+兒化”的形式賦予的。
其他方言點,如濟南方言中的兒綴詞像“螺絲釘兒、核桃仁兒”等,也多含有表小指愛的意義,但如前所述,我們認為這里兒綴詞所包含的小義是由詞干或者詞根傳達出來的,兒詞綴本身的意義完全虛化,“兒”是作為一類事物的標記固定附加在表示較小事物的名詞上,所以我們認為濟南的這些兒詞綴都只表示韻律意義。兒化時添加在詞根末字韻腹韻尾上的卷舌發音特征是濟南方言的語音特色,其“兒”詞綴的小稱意義基本磨損,取而代之負載的是一種韻律上的卷舌特征,傳遞出了鮮明的地方口語色彩。然而在墊音結構——即形同ABB的詞中,有少數在口語中兒化后通常含有喜愛的色彩,如“涼森森兒的、甜絲兒絲兒的”,而“苦溜溜的、慢騰騰的”等詞不包含喜愛的色彩,所以都沒有兒化。
再者,北方方言中還存在很多“帶小兒化”的兒綴詞,如洛陽的“小白菜兒、小名兒”,濟南的“小菜兒、小勺兒”等,我們認為這些詞的表小含義是由“小”而非“兒”承擔的,因為把兒詞綴去掉,原詞表小的含義不變。
南方的金華和黎川亦然,“兒”詞綴本身的表小意義并不是很明顯。金華方言只有幾個詞體現了指小和表愛的色彩:“小雄雞兒、竹碗兒”。但存在14對詞兒化和非兒化意思完全相同:“鳥=鳥兒、毛竹=毛竹兒”。可見,金華方言中“兒”的小稱意義并不明顯,兒詞綴更多的只是負載一種韻律上的意義。
黎川方言的兒詞綴主要作用是表示名詞詞尾,一般可以指較小的事物,但往往為了強調很小。有時,還可以用“崽崽兒”來表示很小很小的事物,如“鳥兒——鳥兒崽兒——鳥兒崽崽兒”。
四、方言兒詞綴的功能比較
現代漢語兒詞綴在普通話中的功能可以歸結為兩種:示性功能和構詞功能。
(一)示性功能
示性功能即表示語音個性特點的功能,反映語言使用者的偏愛、習慣和語言態度。與這種功能相應的意義不是詞匯意義,而是韻律意義。因此,這種兒詞綴只有別義功能,沒有表義功能。各方言中兒詞綴的主要意義是韻律意義,所以相應的主要功能也就是表示語音個性特點的功能。
值得注意的是,黎川方言中存在大量形容詞重疊兒化“AA兒”的結構,意思是“有點兒~”,如“尖尖兒、圓圓兒”,這一重疊兒化結構中還可嵌入一個“式”字變成“AA式兒”,意思是“有點兒A的樣子”,如“長長式兒、高高式兒”。同形的“AA兒”結構,意思卻不一樣,可見兒詞綴的功能不一樣。表示“有點兒”意義的“AA兒”可以做謂語,如“下巴尖尖兒”、“眼睛圓圓兒”等,不同于普通話中的形容詞重疊兒化要加“的”才能成立,所以我們認為,黎川方言“AA兒”中的兒詞綴有語法功能。
(二)構詞功能
以兒詞綴在構詞中所起的不同作用,可以分為變義功能和變性功能兩類。變義功能就是別義功能,是通過對比加兒詞綴和不加兒詞綴的語詞確定的。變性功能指改變詞性構成新詞的功能。最典型的是動詞和形容詞加兒詞綴后變為名詞。其他詞類變性構詞比較少。
1.兒詞綴的變義功能在地理分布上由北到南逐漸減弱
A.洛陽,152個,如 :下場(結果)—下場兒(下一次)
B.濟南,84個,如 :光棍(流氓)—光棍兒(成年單身男子)
C.成都,27個,如 :毛(動物的皮毛)—毛兒(頭發)
D.金華,12個,如 :佛(泛稱佛或菩薩)—佛兒(畫兒)
E.黎川,3個,如 :窩(鳥獸、昆蟲住的地方)—窩兒(平面上凹下去的小坑)
除了有特色的變義兒綴詞外,還有一些兒綴詞的變義功能在各地尤其是北方方言內部表現是一致的,比如“眼—眼兒、皮—皮兒”,成為兒綴詞后詞義相同且表現出更強的構詞能力。
2.兒詞綴的變性功能各方言區大同小異,但在絕對數量上少于普通話
各方言和普通話相似,都存在動詞、形容詞附加兒以后變成名詞的情況。
①動詞—名詞
各方言中常見的有“旋兒、蓋兒、套兒”等,如:
洛陽:頭發旋兒、鍋蓋兒。
成都:兩個旋兒、筆套兒。
濟南:雙旋兒、爐蓋兒。
金華:牙刷兒 、鐵絲夾兒。
黎川:雙旋兒、衫袖套兒。
②形容詞—名詞
各方言常見的主要是“尖兒、圓兒、干兒”,數量比普通話少了很多,如:
洛陽:鼻子尖兒、豆腐干兒。
成都:豆腐干兒、湯圓兒。
濟南:鼻子尖兒、地瓜干兒。
金華:爪尖兒、臭圓兒。
黎川方言沒有形容詞兒化后變成名詞的例證。
③其他
值得注意的是,成都方言中兒綴詞的變性功能主要也是由附加兒詞綴和重疊方式一起共同賦予的,如“圍—圍圍兒、飛—飛飛兒”,單純兒詞綴發揮變性功能的兒綴詞數量并不多。
“個—個兒”,是量詞—名詞的過程,“個”作為一個常用量詞,主要用于沒有專有量詞的名詞前,而兒綴詞“個兒”是名詞。在洛陽和濟南方言里“個兒”是具有一定形狀的物體,而在金華方言里“個兒”是“出生的孩子”,如“頭個兒”是“頭胎,第一個孩子”,“罷末個兒”就是“最末一胎,排行最末的孩子”,不兒化的,如“頭一個、第兩個”等等就是序數詞。黎川方言里的“個兒”單用,是“(具體的)人”。
結語
通過對五個方言點兒綴詞的比較,我們發現各地兒綴詞在意義和功能上總體表現基本一致,只是北方方言的兒詞綴相對更為發達、活躍,使用范圍更廣。而兒詞綴的主要意義是韻律意義,與韻律意義相應的示性功能是兒詞綴的主要功能。兒詞綴的詞匯意義和構詞功能由北到南呈現出逐漸縮減和弱化的趨勢。這或許說明兒綴詞的這種語音減縮方式和韻律意義很可能是由北向南擴散的,南方方言并不適應這種語音變化和構詞方式,因此大多消失了,或者變成了所謂的小稱變調或小稱變音。語
注:為規范名稱,文中將兒化詞與兒尾詞統稱為兒綴詞。
參考文獻
[1]王福堂.漢語方言語音的演變和層次[M].北京:語文出版社,1999:1.
[2]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0: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