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夜鶯聲聲。那鳥兒無休止地在村前那片山坡林帶婉轉鳴唱。
“荒崗——荒崗——”
四野闃然,叫聲傳得很遠。
鳥兒意猶未盡地不知疲倦地繼續叫著。
它是歌唱荒蕪美麗的山岡嗎?是詠嘆北方的遼闊空曠嗎?我拿不準它那凄婉優美的鳴叫,拿不準它那憂傷清涼的韻音,只是靜靜諦聽著。
初夏的夜空,明朗,高遠,靜謐蒼穹點綴著幽藍奇妙的輝煌。山野顯得安寧、滿足和坦然,月色很美,皎潔的月光柔和地耀出遠山的輪廓,流進眼前的林子。那林帶白天的墨綠,濃綠,翠綠,黃綠,淺綠,依然層次各異。芳草青青,野地上的山丹丹放肆地沖蕩著芳香……
荒美的山岡,溫柔的色調,我不知是怎樣離開故居的,不知是怎樣沿著這條乳白色的小路走上山坡的。今夜,我要尋找夜鶯,我會尋到它嗎?
“荒崗——荒崗——”
夜鶯叫著,很好聽。我仰臥在草地上,聽夜鶯一聲一聲清婉地啼訴。如果在這碧綠的山坡上搭起白色的帳篷諦聽,我想,也許會優雅些。但現在這樣更自由浪漫,更使人盡情沉醉。
已經和你做伴了,夜色那么溫柔
……夜鶯的叫聲,伴隨
微風吹拂而來的月光
穿過青翠的幽靜之地,吹干
滿是青苔的道路……
我心里默默地詠嘆著英國詩人約翰·濟慈這首浪漫的《夜鶯頌》,我感到我的心在幸福地顫動。同時,我想起父親那神秘的聲音:
“那鳥兒,多鳴于月夜……”父親往炕沿一盤腿,經不住我們一群孩子的纏問,“那鳥兒,常在林叢間,動作又極靈活,不易窺見。那時,這里盡是梢林,那日天陰沉得厲害,林子很陰暗,我放羊,那東西竟在林叢叫起來,許是以為天黑了呢。我循聲悄悄而去,噓,那東西上體赤褐,下體淡棕色,還未看清,它‘忒兒’一聲就飛了……”
……“忒兒”一聲飛了。我帶著童年長長的浪漫的憧憬從大山走了出去,又帶著游子長長的親切的思念從遠方走了回來。我曾仔細而認真地翻閱過《動物學》,曾虔誠地和一位北方候鳥專家探討過這種遍布于中亞細亞、夏季活動于我國北方的鳥兒。我知道它就是夜鶯,那是夜鶯的叫聲。
現在,山坡吹過愉快的和風,久違了的夜鶯聲深切而悠長。樹葉輕輕搖著,等待已久的乳白色的霧靄輕悠悠地升起來。濃淡疏密的林子漸次迷離朦朧,宛如一幅淡泊的水墨畫。山野更顯得清涼,美妙。我悄悄踏著輕步,已向那棵高大的老杏樹靠近。判斷已久,我肯定它就在那棵老杏樹的什么枝丫上,是像人說的倒懸著,鼻孔滴著血的叫嗎?
叫聲戛然停了。我欣羨地望著,你這狡黠機靈的小鳥,我會很快尋覓見你在這月光下鳴叫的優美姿態的。突然,蓊郁的綠葉間一陣簌簌的響動,接著“忒兒”一聲,一個模糊的小東西,像一道線兒似的消失在朦朧昏暗的遠方……
我恍惚了,茫然若有所失……
美麗的溫柔夜色中清婉啼囀的小夜鶯,難道我多少年眷戀思念的竟是這樣一幅殘缺的畫嗎?難道我多少年追求尋覓的只是這樣一幅誘惑人的虛無幻影?我覺得我的童心一樣的赤誠一下消失殆盡,仿佛,一切在旋轉……
我憂郁地唱起奧勃彼爾改編的《夜鶯》:“我的小夜鶯,小夜鶯,歌聲嘹亮的小夜鶯!你向哪兒飛翔?整夜你在哪兒歌唱?”
山野開始彌漫上黛黑色的陰影。只有我的歌聲的旋律在徐緩地延蕩。我感覺出我的歌聲甜美、溫和、憂傷而凄婉。
小夜鶯啊,明晚你又會在哪兒歌唱!
選自《西部散文家》2009年第2期